沈岚入京那天,明心也收拾了东西,准备回潮音寺。
“豆子我便先带回潮音寺了,等尘埃落定,你们再去接他也不迟。”
沈岚双手揣在衣袖中,闻言朝他抬抬下巴,“去吧,我会帮你向薛姑娘问好的。”
明心看了沈岚一眼,目光不善,警告道:“莫要去打搅她。”
“行,听你的就是。”
等明心带豆子走了,习青问道:“薛姑娘是谁?”
沈岚当时没回答,等只剩他跟习青两个时,才偷偷告诉习青:“是明心从前喜欢的人。”
习青对明心的认知上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先是在脑袋里反应了一会儿,又问沈岚,“出家人也喜欢姑娘吗?”
“出家人不能喜欢姑娘。”沈岚解释,“明心还未出家时,跟薛姑娘有过一段缘。”
习青更加困惑,“那他为何还要出家?”
为何要出家?
沈岚想了想,答:“迫于无奈。”
习青不再问,他也曾跟其他僧人接触过,但他总觉得明心不像个出家人,若除去他手里的佛珠木鱼和总挂在嘴边的“阿弥陀佛”,明心更像个气度不凡的翩翩君子。
况且他每每念出那句“阿弥陀佛”,似乎也没那么虔诚。
上京,宁安城。
过了城门关隘,长长的车队便只剩了两辆马车,小白在前头驾车,来福则在最后头看顾行李。
“王爷,咱们回禹王府还是回白府?”小白探头进来问了声,而他到现在还没法接受习青穿襦裙的样子,于是朝习青多看了两眼,眼神有些发愣。
沈岚正忙着给习青簪簪子,抽空想了会儿才回道:“去禹王府吧,就不给白家添乱子了。”
“是!”
听到白家,习青耳朵向后张了张,又被沈岚抓住轻捏两下。
“我说总觉得差点什么,原是缺一对耳坠子。”
习青回身,脸上带着淡淡妆容,脂粉的香气太重,叫他总皱着眉头。
“要戴吗 ?”他问。
“不戴。”沈岚放开习青,帮他整理了一下耳侧的碎发,“耳朵上扎两个窟窿,就不好看了。”
尤其是习青那对毛茸茸的白耳朵,上头最好是干干净净的。
习青有些紧张,“不戴耳坠,若是被人发现我不是女子怎么办?”
“不戴耳坠就不是女子了?”沈岚举例,“我娘也不戴耳坠。”
习青又问:“那……那我去了禹王府,要做什么?”
沈岚懒洋洋答:“等着。”
“等着?”
“嗯,等沈靖什么时候等不及了,便会叫我们入宫。”
“王爷。”外头传来来福的声音,“咱们到了。”
“走吧。”沈岚朝习青伸出手去,语气轻松,“带你去我家逛逛。”
习青低头看去,宽厚的手掌在他跟前展开,指节微微蜷起,掌心纹路是习青从未见过的复杂交错。
沈岚以为习青不愿意牵手,失望地收回手去,收至一半时,一只冰凉的手钻进他的掌心中。
他一愣,“手怎么这么凉?可是衣裳穿的少?”
习青紧张地攥住沈岚的手,“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不会。”沈岚摇摇头,又叮嘱道:“不过禹王府不比白府,我又大半年未曾回来,现在在府中行事说话都要小心。”
“王爷?”外头在催促。
“来了。”沈岚回道,而后倾身推开车门,目光缓缓上移,落在高高的门楣之上。
“禹王府。”
禹王府中一向冷清,禹王早逝,就连沈岚都不记得他父王到底长什么模样,于是从小到大,偌大一个府中只有母子俩相依为命。
沈岚的小时候更多是长在白府中,待他大些,先帝多疑起了猜忌,禹王妃提醒他要避嫌,这才同白府疏离。
“本王得了封号,本该外出建府的,但谁叫本王不争气,去了努塔格,就只能建几座毡房,勉强遮一遮风雨。”
禹王府的老管家听说沈岚如今境遇,不住地劝道:“王爷说的什么话,您永远是禹王府的主子。”
沈岚叹气:“本王这遭回来也是为了找到虎符以证清白,若是找不到,说不准又要滚回努塔格去。”
老管家一拍大腿:“我的小主子啊!”
沈岚话头一转,语气中带着淡淡欣喜与不易察觉的激动,“回努塔格也不错,本王就去当个赘婿,跟本王的王妃恩恩爱爱,再生他七八个孩子。”
老管家已经到喉咙的嘶喊叫沈岚一句话重新怼回肚子里。
而习青听到沈岚所说,脑海中不可控制地跳出来七八个豆子,豆子又分成了三拨,一拨放牛,一拨放羊,最后一拨喂大鹅。
喂大鹅那几个豆子还会被大鹅追着到处跑。
“王妃,王妃?”
习青有些不适应这个称呼,老管家叫了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嗯?”
老管家问:“您可有什么吩咐?”
习青没什么吩咐,他只管跟着沈岚走就是,沈岚去哪他就去哪,于是摇了摇头。
老管家没再问,一直跟在沈岚身侧引路。
几人穿过花园往后宅走,路过一座院子时,习青被一棵高大繁茂的梧桐树吸引了目光。
他驻足去看,梧桐树向天直升,树干无节,树叶茂密,充足光照下,已经开出黄绿色的小花。
习青确定自己从未来过这里,可这棵树却好似在哪见过。
“这是梧桐。”沈岚介绍,看向习青的眸子里有星星点点在闪烁,“为何一直看着它?”
是想起什么了么?
习青若有所思,“我听说,凤凰吃梧桐。”
沈岚:“……”
“栖,凤凰栖梧桐。”他纠正,“凤凰非竹实不吃,又非梧桐不落。”
习青成功捕捉到重点:“猪食?”
沈岚:“……”
习青:“你也是凤凰——”
沈岚哭笑不得打断,“竹实是竹子的果,又叫竹米。”
“知道了。”习青皱眉,语气显而易见变得不耐烦。
他的目光沿着梧桐树向下,落在斑驳紧闭的木门上。
老管家退回来看了眼,热情地介绍,“王妃,这里头什么都没有,荒了好些年了,很久很久之前啊,咱们王爷还在里头养过一只小白狗呢!”
习青慢吞吞重复:“小白狗?”
“对!哎呦咱们王爷稀罕的哟,恨不得天天长在里头,跟那小白狗同吃同住呢!”
沈岚干咳一声,掩下脸上笑容,谦虚道:“也没有那么夸张。”
习青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就是觉得沈岚此时的笑容十分虚伪。
而沈岚此时还没意识到哪里不对,正在一个劲儿地夸奖,“那只小白狗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狗,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乖得很。”
习青眉头越皱越深,最后实在忍不下去了,抬脚往沈岚小腿上踹了一下。
沈岚:“……”
习青:“闭嘴。”
当天夜里,两人并肩躺在床上,沈岚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习青睡前的三个吻。
他支起脑袋,朝习青看去,“小崽儿,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习青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坐起身,应付一般地朝沈岚嘴上亲了三下,又不顾后者阻拦,侧身朝里躺下,只给他留了个后脑勺。
沈岚猜习青在生气,但却不知缘由,他也从未猜想习青会同一只狗吃醋,一直熬到半夜才阖眼睡去。
第二日一早,沈岚还没来得及问问习青,沈靖的旨意便匆匆递进禹王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