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岚最近新得了个文玩把件,是习青送他的,玉做的一根,两边各挂着一个圆溜溜的珊瑚珠子。
沈岚从前盘过文玩核桃,知道需要一些技巧,辅以娴熟的手法去不断摩挲,才能将文玩把件盘得水亮。
而这把玉制文玩由习青交到他手中时还略显青涩,沈岚先是仔细端详片刻,才上手握住。
是块上好的暖玉。
沈岚掌心微微生汗,但这对他来说刚好,盘玉质文玩就需要有些东西润滑。
慢吞吞盘了一会儿,原主人习青不耐烦地凑上来指点,“快些盘。”
沈岚挑眉,这玉制文玩才刚到他手,他还打算慢慢熟悉一下的。
但他还是依言加快了盘文玩的速度,指尖拨弄过玉质文玩的顶端时,那两颗珊瑚珠子突然颤了两下。
沈岚一愣,这文玩居然有如此玄妙之处!
也不知是什么机关带动,只要按一下,珊瑚珠子就会给出回应。
原主人习青在旁监工,脑袋抵在沈岚肩头,就这么看着沈岚在不断盘手中的新文玩。
沈岚突然停下,在习青直勾勾的注视中,从口袋里把自己的文玩把件掏出来。
习青缓缓瞪大双眼,“你不是说你没有么?”
沈岚分明有这种形制的文玩,而且比他那个还要大一些。
“都说了,是装的。”沈岚恶劣一笑,把两个文玩合在一起盘。
习青粗喘一声,被沈岚牵着手摸上那文玩把件。
“一起盘。”
手心有些黏腻,习青皱着眉头,往沈岚衣服上擦去。
沈岚喘着粗气,看着他乱来,但没阻止,“你怎么不往你自己衣裳上擦?”
“这是你的。”
言下之意,谁的东西就擦谁身上。
沈岚笑着捞了一把习青的后背,“出这么多汗?”
习青答非所问,“我要洗澡。”
不止习青,沈岚也出了一身汗,裹在厚实的衣裳下头更加闷热。
“先吃点东西再洗,嗯?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沈岚怜惜他,帮他把衣裳拽起来穿好,“小厨房一直煨着粥呢。”
习青:“鸡腿。”
沈岚失笑,“好,鸡腿。”
习青睡了一天,又洗了个澡,人无比精神,他想起同沈岚亲密之前没聊完的事,又趴去沈岚胳膊旁边小声说话。
“是来福吗?”
沈岚“嗯”了一声,“来福一死,不知道沈靖会不会跟我撕破脸皮。”
他跟沈靖一直貌合神离,表面上叔侄同心,沈靖信任他,把虎符交给他保管,就算他把虎符弄丢了也不怪罪,反倒封王分地,而实际上,沈靖在他身边放人,万分防备,又穷尽一切手段想从他这里找到虎符。
习青突然想起一件事,犹豫着坐起身,“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没说。”
“什么很重要的事?”
习青眼神闪躲,最后硬着头皮告诉沈岚:“我……其实我没有虎符,那时是为了能回上京,所以骗你的。”
哪知沈岚笑起来,“我早就知道你没有虎符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跟我说虎符在你那的时候。”沈岚把人拽进怀里揽着,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已经困倦到极致了,“因为虎符一直在我这儿。”
“……”习青猛地支起脑袋,眼中满是诧异,“虎符在你那?那你怎么会叫沈靖摆了一道?”
沈岚解释:“先帝重病时,沈靖要收四军虎符,其他三军纷纷上交,白家不得不给,只好交了上去,但后来我差人把虎符偷了出来。”
“沈靖丢了虎符,又猜是我偷了,于是故意当着众人面把盒子交给我,三天之后那盒子里若是空的,我便是重罪,他这是在逼我把虎符还回去。”
沈岚伸手,慢悠悠拍着习青的背,合上眼睛。
“但我不能给,一旦给了,就是死路一条。”
“那你为何不直接将盒子打开?好叫别人看看里头本就是空的。”
“若是打开了,就是明摆着告诉沈靖,虎符在我这儿。”
谁会在沈靖递上盒子时就立刻打开检查呢?除非早早便知道盒子里没有虎符。
习青咂舌,这些事于他来说太过复杂,他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他读的书不多,什么兵法谋略,也一个字都看不懂。
但他知道,如果是他跟沈靖交锋,早就死过七八回了。
“那五年前赣城那个黑衣人,会是沈靖吗?”
“不知道。”沈岚缓缓摇头,长发散在枕边,随着摆头的动作发出簌簌声响,“沈靖的追随者很多,我猜大都为了跟沈靖一起去仙岛行宫,以求长生的。”
习青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那黑衣人的长相,“我还记得他什么模样,若让我再见到他,一定可以认出来。”
“以后会有机会,沈靖太执着白家的虎符了,我能想到的,白家同其他三军不同的地方只有一个……水师。”
“水师?”
“嗯,白家有唯一一只水师舰队,船舰共三百,兵将约十万,沈靖要去仙岛行宫,必定征用水师,乘船过海。”
习青隐约明白了沈靖想做什么,不由得替沈岚担忧起来,“虎符呢?是那个匣子?”
“哦,对了。”沈岚想起什么,“昨天我们进宫赴宴,匣子已经被偷了。”
“虎符被偷了!”习青高喊一声,挣开沈岚的胳膊坐起身。
“嘘,嘘,不是虎符被偷了。”沈岚迷迷瞪瞪睁开眼,翻了个身,把人圈在怀里,“只是匣子被人拿走了。”
“那匣子里放的到底是什么?”
“是草原的味道。”沈岚答着,声音越来越低,“乖,先叫我睡一觉,我困极了,明日我带你去那个院子瞧瞧,就是你从前住的……”
他自宫中回来,因着那药几乎耗尽体力,又两天一夜都未合眼,现在温香软玉在怀,很快便坠入梦乡。
习青没再动弹,心里却在不住琢磨。
草原的味道,那是什么东西?
“圣上,东西拿回来了。”
“嗯。”阴暗处传出沈靖嘶哑的声音,“打开。”
“是!”侍从抽出长刀一挥,铜锁应声落地,匣子打开后,从里头拿出来一件包裹严实的东西。
他将东西放在桌上,又取了一柄银柄小刀,一层层慢慢拆解,可越拆越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停了下来。
——味道怎么这么奇怪?
沈靖等不及,出言催促道:“怎么停下了?”
“圣上,这……”侍从难以形容,支支吾吾半天,“圣上,好臭啊。”
“臭?”
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沈靖的脸慢慢从黑暗中露出,他生了副好皮相,虽已过而立之年,但面白无须,双目炯炯有神,当年也是靠这幅模样才骗得了神女芳心。
“继续拆。”
侍从只好屏住呼吸往下拆,待其中东西露出真面目时,沈靖激动不已,甚至趴低了身子凑上去看。
“这是什么……”
侍从看了看沈靖,又看了看桌上那坨东西,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圣上,这好像是……是……牛粪。”
沈靖慢慢直起腰,脸色诡谲,眸中渐渐聚集起怒气。
“王爷,给明心大师的信方才已经送出了。”
“嗯,知道了。”
习青从梦中醒来,听到外间有交谈声,他动了动耳朵,慢慢睁眼,从床上坐起来。
“嘘,小崽儿好像醒了,你先下去吧。”
没过一会儿,沈岚转着轮椅走了进来,“吵醒你了?”
习青摇摇头,还有些困倦,他看了眼手边放着的鹅黄襦裙,问道:“还要继续穿裙子吗?沈靖不是已经知道了?”
“他只是怀疑。”沈岚一脸正气,“裙子还是要穿的。”
习青迟疑道:“那沈靖会不会来杀我?”
“他不敢。”
最起码在拿到虎符前,不会对禹王府和白家动手。
“但努塔格和明心那里会很危险,我已差人去潮音寺报信,你最好是写封信回努塔格,让他们去潮音寺同明心待在一起。”
“好。”
习青着急,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要去写信,笔墨纸砚都伺候好了,他才不好意思地看向沈岚。
“我……”
沈岚就坐在一旁,瞅了眼习青的拿笔姿势,了然一笑,“小崽儿说,我来写。”
习青立马让座。
他也不是不会写字,但写的着实难看,还有些字不会,要么空着,要么画画。
写给家里弟妹看自然没什么,但叫沈岚瞧见了,指定要笑话他。
待把正事写好,沈岚把纸上的墨吹干,又问道:“小崽儿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我一并写了。”
“有。”习青脸色突然严肃起来,“你就写,别忘了读«老祖宗手记»。”
“……”沈岚突然对老祖宗好奇起来,“«老祖宗手记»里都是写了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吗?还需要天天去读?”
习青神秘莫测点点头,“很重要,我就是看完老祖宗写的东西,才知道自己喜欢你的。”
沈岚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谢谢老祖宗。”
说完,他蘸墨落笔,细软的毛笔如行云流水般走动,几行字便在纸上跃现。
习青站在一旁看,沈岚的字笔锋遒劲,张扬跋扈,半点都不像他如今的性子,可见他从前该是多么恣意妄为潇洒不羁的人。
“还有么?还要写什么?”沈岚抬头,刚好对上习青艳羡的眼神。
“小崽儿想学写字么?”
习青问:“跟你学吗?”
沈岚拍了拍自己的双腿,示意习青坐到他前头来,“自然是跟我学,你还想叫谁教你?”
“可以。”习青稳稳坐下,像模像样拿起笔来。
沈岚握住他的手,挨个手指头纠正,“拿笔姿势便错了。”
习青低头,由沈岚带着写下第一笔,沈岚干燥温热的掌心正贴着他的手背,几乎要把整只手包起来。
“我往右用力,你往左用力,到底要写什么?”沈岚稍稍松手,看了眼纸上花成一团的墨迹。
习青想了想,“就写,去潮音寺后不可给明心大师添麻烦。”
他太了解那几个小的了,先不说旁的,就是老八天天嚷着吃兔子就让人招架不住。
沈岚握着习青的手,嘴里边念着边写下习青吩咐的话。
“还有么?”
习青想了想,也没什么要说的,“就这些吧。”
沈岚没松手,把写好的信放在一边晾干,铺了张新纸,带着习青写下两个字。
习青识得这字,慢慢读出来,“沈……岚。”
沈岚诧异,“小崽儿识得?”
“我也读过书,你瞧不起我?”习青不悦地瞪他一眼。
“没有没有。”沈岚把纸抽走,又给习青换了张空白的,“那小崽儿自己写一写我的名字。”
习青自信提笔,写好一个沈字,再下笔时却突然顿住。
岚字怎么写来着?
“岚,一山一风也,意为山中雾气。”沈岚重新握住习青的手,“认真学,往后给我写信总不能也盖爪印。”
习青臊得满脸通红,叫沈岚按着学了会儿字才被放开。
他蹦下来第一件事便是变作白狼,煞有其事的往寄往努塔格的信件上按了爪印。
白色的爪子沾了朱红印泥,落下来时不小心踩在其他纸上,习青抬爪一看,他的爪印刚好印在“沈岚”两个字的上方。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翘着右爪,“弄脏了……我去洗洗。”
说罢飞奔出去。
沈岚看着那一抹白色身影消失,目光收回,落在眼前的案几上。
他以手支颐,好似在等着什么,待纸上红色印泥慢慢干透了,他才好整以暇地坐直身子,把印着习青爪印的纸郑重收进匣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