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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凡人歌 大江明月 4484 2023-12-09 16:59:56

再往上走一段就能看到一座飞檐斗拱的牌楼, 上书三个大字:天河园。

此处是一座公墓陵园,因与海上云台山挨着,又有烈士纪念碑, 许多本地人便会在节假日带着小朋友来逛逛,寓教于乐。

这不, 一大家子有老有少的,提着瓜果花篮的鱼贯上来了, 拉拉杂杂的十几个人。他们中年龄最大的有七八十, 还须人搀扶着,年龄最小的有七八岁,蹦蹦跳跳地问家长:“妈妈,我们是先去烈士纪念碑?还是先去看爸爸啊?”

“先去看爸爸, 爸爸也是烈士啊。”女子道, 温柔地给小孩擦了擦额上的汗, “热不热?一会儿见了爸爸要说什么?”

小男孩大声道:“说我长高了!有一米二了!”亲戚们纷纷夸奖他。

肖少华护着李秀给人让了道,女子含笑致意感谢,与他们擦身而过。

李秀正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呀……”

小朋友蓦地回首大喊了一句:“奶奶早上好!”

童声嘹亮, 惹得路人皆忍俊不禁。

“诶,诶。”李秀笑着摆手,“好,早上好。”

待这家人走远后, 她搭着肖少华的胳膊, 往大门处又走了几米便找了个石墩坐下了。肖少华问:“歇会儿?”

“唔,腿酸。”李秀放下包落座, 捶了锤自己的小腿肚, 微微喘气, “年纪大了, 体力不行了。”

从山下到这儿,一般要个二十分钟,但他俩一路走走停停,愣是走了快四十分钟。肖少华看了看时间,快七点了:“妈,你早餐想吃点什么?”

“来个包子吧,”李秀也看到了那边的小商铺,“茶鸡蛋,一杯豆浆。”

“好。”肖少华应道,往过走去。李秀拉住他的手:“再来两束花,要红色的。”

“红菊花?”肖少华看着那边一墙的黄白相间,寥寥几篮混色,“行。”解锁手机屏幕,打开外卖软件,打算直接订上两束送来。

果然到了那店里,老板坚决不肯拆混色,肖少华也没为难人,先拎了早餐回去,顺道给赵明轩发了条短消息,问他祭祖如何了。发完一看李秀正怔怔望着远山,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把早餐放她手边:“妈,你的。”

李秀回过神:“啊?好,”见他两手空空,“花呢?”

“等一会儿送来。”肖少华坐到一旁,拆出一杯南瓜粥,插上吸管,“你前面说到火焰王子成了真言国的王,这之后呢?宣烨又说了什么?”

“这之后的……”李秀停顿了几秒,像是努力回忆了半天,又放弃了,“其实我记不大清楚了。”

“时隔已久,忘了也正常,”肖少华安慰她道,“你就先把不记得的都跳过去,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补充?”

“嗯……也好,”李秀给他先打了个预防针,“那接下来,妈要是说得颠三倒四的,你可不许拆台。”

肖少华笑了:“妈你只管说,我只管听。”

李秀拍了记他手臂:“说到哪儿了来着?……算了、算了,先说说他们之后怎么过的吧……”

季文淑感觉自己是倒了大霉了。

明明她回去后的第一时间就跟钟信报备了:真言国,矫行国,火焰王子。

明明距离她结束跟宣烨的对话还不到十五分钟!

结果,她就是死活想不起,宣烨还对她说过真言国的啥了。

在钟信点击了开始录音后,自信满满的季文淑侦查员对着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小红点,一开口就卡壳了。

想她去年还是速记课的前三名,复述一个童话故事那不是信手拈来?尤其她还打算分饰两角,把她跟宣烨当时的对话整个从头到尾重现一遍,最大程度还原现场,以避免她主观因素的影响。

没承想她才起了个头:“从前有个国家叫真言国,不在天上、不在地下,寻常人都看不见它……不对,宣烨不是这么说的。”

卡壳了五分钟,季文淑放弃了:“算了、算了,他讲故事可文绉绉的了,好多古里古气的形容哦,不得行,我还是自己总结得了。”

钟信表示没问题,您继续。

季文淑就继续了:“真言国这个国家挺特别的,那里的人都不会撒谎。为啥子咧?因为他们能互相读心。就是你想啥我知道,我想啥你也知道,那还撒个屁的谎啊,于是大家都变得很诚实了。”

“然后他们老国王有一天要挂球了,要选个新王,就选了十来个继承人吧,九龙夺嫡你知道不?”她问搭档,后者点点头。

“就跟那差不多,养蛊吧,”季文淑省一略二,“养到一个叫矫行国的地方去了。那个国家也挺瓜的,就是爱撒谎……跟我们这头好像差不多?呸呸,反正火焰王子打赢了,最后回去继承皇位了。”

她说完,钟信等了两分钟:“没了?”

季文淑点头。

钟信难以置信:“宣烨跟你说了四十分钟,就说了个这?”

“当然不是!”季文淑义正严词地辩驳,“首先,没有四十分钟,我走过去都有十分钟了,他最多也就讲了三十分钟。再然后,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好多文绉绉的描述都被我去掉了。”

钟信:“……”

面对搭档无语的眼神,季文淑也觉得自己这工作没做好,就又挣扎了五分钟:

“呃……不对,不是十来个继承人,是七个,有个大祭司,乘船去他们一个什么湖,打捞了七颗种子,其中一颗种子就给火焰王子了。”

钟信:“没了?”

季文淑绞尽脑汁,灵光一闪:“……啊对了,其实火焰王子刚到矫行国的时候,可讨厌那里的人了,但后来又跟他们交上了朋友,对对,两国是敌对的来着!所以火焰王子以为自己没戏了,没想到最后他靠着跟矫行人的友谊当上真言国的国王了!”

钟信:“……宣烨就跟你说了这?”

季文淑真是一滴都挤不出来了:“大差不差吧。”

她也是完全不懂自己的脑子怎么了,明明她还记得宣烨blabla说了一大段,明明她还记得对方在描述时的神情,明明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感受和心情,她还记得由此而生的困惑与惊诧,然而——

许多话到了嘴边,突然就消失了。

那是事件与事件之间的关联逻辑,亦是衔接两个关键点之间的那段桥梁,突然地被人抽走了。

迫得她不得不用自己的直接理解去现场重构,好歹将尚且记得的片段,揉成了看起来还凑合的故事。

钟信道:“好吧。”没再继续为难她,停止了录音。

见搭档这样,季文淑又心虚又惭愧又沮丧:“早知道我就当时偷偷录音了。”

钟信却不这么认为:“你当时没偷录是对的,宣烨面前你但凡起点小心思,可能我们连这些都听不到了。”

季文淑忐忑:“那我说的这些……是有用的吗?”

钟信打开文档给明天的汇报补写内容:“说不好,先交上去再说。”

几天后批复到了:做得很好,顺其自然。

于是季文淑也就顺其自然地,将宣烨与此事一同抛到了脑后,开开心心地干起了她的山区支教副业——教阿奶写字,教小孩读书。

……

一场秋雨一场寒。

腊福村的气温很快就跌到了十几度。

兴许是他们在这儿住的也够久了,有三个月了;兴许是季文淑时不时跑去教人读书写字,叫人认识了;兴许是钟信最近老帮人秋收水稻,跟人混熟了,总归他们与这一村子的村民迅速地热乎了起来。

两人走到村里,一个被喊:“小于老师。”一个被叫:“吕大哥。”几个去镇上卖货的大爷大妈,顺道把他们网购的冬衣、棉被、取暖器给捎了回来——这小山村没通快递,最近的站点在镇里。还带了一干子小朋友追问:

“什么时候生娃娃?”“对呀对呀!要快点生娃娃呀!”

季文淑瀑布汗颜,险些忘了她跟钟信还在扮夫妻。

宣烨自然还是要继续监视的,不过季文淑没啥逮人的干劲了,钟信仍是谨慎为上,敌不动、我不动。于是两人也就每天架个望远镜,开个监控,得空去维护下监测精神力波动的设备,没坏就行,例行公事、按时汇报。

对面是个假人,这边装装样子,双方心照不宣、互不干涉,倒也有了几分配合的默契。

只不过,每次遇到宣烨,季文淑都还会问一嘴真言国的后续:“那然后呢?火焰王子还活着吗?”“那然后呢?真言国和矫行国还打架吗?”

她也不管那是个真人还是假人,先问了再说。对方要是不搭理她,跑了,季文淑也无所谓,回去吃饭教书,跟钟信耍朋友。对方要是愿意答上两句,那敢情好,她立马高高兴兴地听了,听完回去立马让钟信录音,颠三倒四说一段上报,这不,汇报的材料又有了?她可不是没干活啊!

这般搞着,总让她感觉自己是个佛系追连载的读者,而宣烨则是一名随缘更新的作者,心情好了更两段,心情不好了直接玩消失。亏得五次偶遇里,总有两次对方愿意说的,这断断续续的,竟也叫她把真言国和火焰王子的后续追了个七七八八。

火焰王子,不,现在应该称作“真言国国王”了。

新王登基,老王自是已然退位了。

真言国虽不是血缘继承制,王位却也是终身的。正如每一位新王继任时,都需要进入灵思湖的悉知莲心中,聆听所有先祖们的教诲,继承他们所有的知识与记忆;正如每一任老王卸任时,生前所有的体悟与经历,也会沿着地下灵脉、顺着水流,回到灵思湖里,汇入无际的湖水。

如此,便使得真言国的思想代代相连,传承不断。

登基后,火焰王子的容貌定格了。就像老国王生前那般,停留在了他最为年富力强的时候。

同时,他得到了一项权柄:

掌管真言国的所有奇境。

通常而言,一个奇境的所有者就是它的发起者。尽管所谓“奇境”,不过就是现实世界的一个镜像复制,奇境内所有发生的事情,只要不到最后真正降临,无论如何,也就是一种模拟情境。

但对于奇境内的所有人,奇境的所有者就是这个小世界的神。

神说,要有光,奇境内就会有了光。

神说,天谴将至,万物灭绝,奇境内就会迎来末日。

祂们,可以对自己发起的奇境做出任意的事情,尝试任意的可能。

——只要在国王的许可之下。

是的,这就是这项权柄的意义。

因为运行奇境是需要算力的,越是顺其自然,消耗越少,越是人为干预,消耗越多。一个违背事物发展规律的奇境,生长到崩毁,不仅无法降临现世,甚至会造成巨大浪费。而现今的真言国,那算力又是相当有限。

为了保障每一份算力都不被浪费,火焰王子作为王,必须要为每个奇境设置不同的指标、不同的条件,强制奇境的所有者仅能做有限的干预,有时又需要视情况,强行停止或合并一些奇境。

总归,是为了达到他从悉知莲心中,聆听到的,那个代代相传的,最伟大的目的——

应对真言国第二次毁灭的解法。

“啊?”季文淑听得懵了一秒,“真言国咋个就没了?还能毁灭个两次?”

“对,”宣烨点点头,随手捻起桌上一颗炒熟的洋辣子,捻碎外壳扔进嘴里吃了,“真言国的第一次毁灭在一亿年前。那时他们通过奇境,做了一个时效性长达1.25亿年的大预言。预言中包含了真言国的第一次毁灭,与应对其的解法。可惜的是,他们尚未算出应对第二次的解法,就在第八千万年时被毁灭了。”

“……”季文淑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在听科幻,而是在听神话了,“呃,等等,那毁灭不就没了?……怎么还有第二次毁灭啊?”

他俩现在在阿奶的茶庄院子里唠嗑。季文淑脚早好了,此时是能蹦能跳,抱了个菜篮子来喂鸡,没承想恰好撞上了个来蹭吃蹭喝的向导,阿奶就给他们用薄荷叶炒了盘洋辣子,溜溜达达地去寻她的老姊妹聊天了。

别看是种虫子,这洋辣子的味道着实不错,外壳跟个瓜子似的,剥出来胖乎乎的跟个果仁似的,一口酥嫩,微辣鲜甜得像蟹黄。宣烨磕了几颗,心情颇佳,就多解释了几句:

“这是因为真言国得了应对第一次毁灭的解法,就侥幸留下了一颗文明的种子。这种子呢,孤伶伶地在星海中漂泊了四千来万年,方找到了第二个家园,得以重建文明……”

现在距离第二次毁灭,仅剩下了八百年。

而这也是上一次大预言仅剩的有效时间。

若是不能在此之前得出应对第二次毁灭的解法,那么这一次毁灭对于真言国将是无解的、彻底的灭顶之灾。

到时候别管什么矫行国,或第二家园了,谁都不会存在了。

大自然将连一颗种子都不会给他们留下了。

于是,在坐上王位的那一刻,火焰王子就明白了——

为什么获选的是他,而不是其他人。

要想得出应对第二次毁灭的解法,首先得做出一个长达千年的奇境,这样方能来到大预言所指的毁灭节点,再针对它,做出不同解法的分支,超越它,看到解法所对应的未来。

然而迄今为止,由于这第二家园算力不足的原因,他们的奇境,从重建伊始,竟一次都未能延续超过五百年。

大多数的,多则百年,少则十年,毁于天灾人祸,不一一而论。

他是唯一一个,做出了超过五百年奇境的参选者。

这令大祭司看到了一丝真言国存续的曙光。

由此开始,不论他要做什么,他想做什么,真言国上下都会全力配合。

亿万生灵的重量,至此压在了火焰王子的肩上。

“你说这真言国的人,”说着说着,李秀忽然问道,“为什么不告诉矫行国的人,世界要毁灭了呢?要是说了的话,两国一起合作,齐心协力共渡难关多好?”

既是她问了,肖少华只好答了:“因为没意义。”

“啊?”李秀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瞪大了眼,“这怎么说?”

“妈,你刚刚也说了,他们搞这奇境就跟做实验一样,大大小小的,搞了不知多少次,”肖少华道,见李秀点点头,“那你认为,真言国的那么多个奇境当中,他们会没试过这个么?”

“啊这……”李秀一下便沉默了。同时也想到了肖少华未说出口的后半句:

那样的未来,应当是在百年内就毁灭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轻声问道。

“若是想要让矫行国的人努力,就不能设置过远的目标。”肖少华道,顺手扔了喝空粥的塑料杯,“‘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别说矫行国的人了,你看看我们,你觉得,要是我们有一天被宣布‘八百年后,地球没了,世界毁灭’,你的感受是什么?”

“……关我屁事。”李秀很诚实地答了。

“哈哈哈哈,”肖少华大笑,令她也跟着笑了一阵,“此外,”他又问,“我还有一个问题。不知妈你发现没,宣烨提到了真言国的算力有限?”

李秀“嗯”了声。

“那么,我有一个假设,”他强调道,“假设真言国为了能做出一个达到千年的奇境,不得不把大部分矫行国的人变成‘电池’、‘充电器’,给他们的奇境提供算力。假设你是一个矫行人,你可愿意?”

“……就像天元门想对我们做的那样?”李秀看着他问。

她也是看了新闻的,并不是一无所知。

肖少华与她目光相对,不避不让:“对。”

“那还是一起死吧!”李秀毫不客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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