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以前◎

“……好。”

也许是几秒, 也许漫长得过了好几分钟，李凌叶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答应你。”

周铭的脸上浮出志在必得的神情：“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跟着我们, 少不了你的好处。”

李凌叶轻轻点头：“你先解开我的禁制，不然，现在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周铭警惕地看向钟阁，钟阁淡淡地道：“解吧, 大阵已成, 她做不了什么。”

周铭：“也是。”

他刚刚说完, 李凌叶就感觉身上一轻, 四周的屏障也消失了。

她活动一下手腕, 慢慢地走出去, 来到陆不黎的斜前方、一个离周铭只有几步之距的位置。

陆不黎痛苦地挣扎, 试图冲破桎梏, 她艰难地用余光示意李凌叶, 让她不要启动大阵。

周铭等了两秒：“喂，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李凌叶：“马上就好。”

她取出一支笔, 笔身刻有密密麻麻的符文, 笔头尖锐如箭，那是阵修起阵的法器, 名为阵笔。

李凌叶蹲下, 她的膝盖抵着地面，那是大阵一角, 其中一处, 对称的符文微微闪烁光晕。

周铭：……奇怪, 怎么只有那个地方的符文是对称, 其他地方明明不是那样的。

他张口：“你……”

话头刚启, 李凌叶的阵笔如剑，刺入地面，刺穿那一片符文！

嗡——！

符文如暴雨侵注的水面，泛起碎裂的波纹，整道大阵发出一声剧烈的嗡鸣——骤然息止！

光芒黯淡收敛，原本正常运转的法阵，就此停下！

周铭愕然的视线中，原本被困于阵眼的陆不黎倒在地上，那些缠住她的荆棘迅速枯萎。

黑发遮住苍白的脸庞，她咬唇，手指沾血，飞快在地面画下一道符文。

阴风飒飒卷动，几只半透明的厉鬼于空中现出身形，将陆不黎团团围住，护在中间。

“……大阵停了？不可能！”

迟钝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的周铭惊叫。

“这可是一道覆盖全城的大阵，怎么会因为一小块地方就被破坏？”

“是你！是你一开始就动了手脚？！”

他震怒地指着李凌叶，身后钟阁冷冷地道：“杂种果然不能成事。”

他一挥手，山峦般的威压镇下，李凌叶当即吐出一口血。

身形剧晃中，她以阵笔插地，最终还是没有倒下，而是擦去嘴边的血，昂起头颅：“是我，怎样。”

“异人局成员不得互相攻击，你们坏了规矩，对陆不黎出手。不要说总部，就是陆家也不会放过你们！”

“……呵呵，天真。”周铭怒极反笑，向她走去，“陆不黎是自愿配合我们行动，陆不声伤了她父母，她本就恨极了陆不声，巴不得他死——而你，为了维持大阵耗尽全力，不慎走火入魔，重伤垂死……”

“……你！”李凌叶神情微变：“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至于如此狠毒？”

她流露出来的恐惧令周铭笑容逐渐得意：“都说了，只要你好好配合，什么事都没有。一个小小的阵修，没有背景和家族，也敢违逆我们？找死！”

李凌叶似乎不敢置信，连连后退：“你，你以为周家就能只手遮天，为所欲为吗？”

周铭：“不好意思，周家就是能为所欲为。”

他好好地欣赏了一下李凌叶绝望的神情，伸手——

李凌叶脸上的惊恐消失，眼神一厉！

阵起！

她刚才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实际上，早在暗中布阵！

与此同时，陆不黎抬头，眼眸冷光暴起，厉鬼尖啸，鬼影重重，如铺开的阴冷幕布。

周铭惨叫一声，身陷阵内，身体被厉鬼撕扯，一会觉得如置身喷发的火山口，一会如坠冰窟，痛苦不已。

一旁的钟阁神色不变，声音轻蔑：“螳臂挡车。”

他食指中指一并，低念了句什么，头顶上方的天空，乌云卷动，一双巨大的翅膀划开云层，从天而降。

轰隆——

鸟翼狮身，爪如钢铁的巨妖双目猩红，落地掀起烟尘巨浪。

李凌叶支起的阵法立刻如玻璃破碎，陆不黎招来的厉鬼也尖啸消逝，她们两个齐齐吐出一口血！

大妖！

一只无比危险，她们平生未见的大妖！

李凌叶和陆不黎就算早有预料，却也没想到这位钟家的家老，当代驭妖一道的大能，一出手，即是雷霆万钧之势！

“没用，阵修真是太没用了！”不再身陷囹圄的周铭大笑，一脚踹向李凌叶，“我们也不想当反派的，你就谅解一下吧，毕竟反派也有苦衷呐。”

李凌叶狼狈地在地上翻滚两圈，挣扎抬起的眼睛里，倒映出那只大妖随意挥下的利爪。

躲不过了！

他们真的想杀了她！

李凌叶瞳孔微缩，生死的刹那间她没有畏惧，更没有退缩，而是双手猛然往下一按。

结阵！

瞬间成阵，她从未做到，但是死在这两人手里，她不服！哪怕螳臂挡车，她也要拼最后一把！

李凌叶死死睁大眼睛，浑身法力如洪水暴涨，从未爆发过的力量令她七窍流血，掌心之下，光芒明灭闪烁……成型！

阵起！

从大妖挥下收割的利爪，到这道护身阵支起，不过短短数秒。钢爪与阵法流动的符文相撞，符文顷刻碎裂，大妖后退一步。

挡下一击！

但是……只有一击！

大妖漠然的眼瞳中，李凌叶再无力支撑，踉跄瘫倒，大口吐血。

周铭快意的眼睛里，杀死这个弱小的阵修，只需要再次轻轻一击。

——下一秒，鸟妖庞大的身躯忽然紧绷起来。

如受惊之雀，它骤然跃起，翅膀飞快挥动，根根羽毛炸起。

钟阁：“嗯？”

他眯起的眼眸中，那个熟悉的，令他觉得无比碍眼的小辈，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这里。

漂亮的年轻男子站在李凌叶一侧，周遭尘土飞扬，丝毫不染他的银发白衣。

他身边的黑发少年牵着他的手，用一种兴致勃勃，满是愉悦的眼神，盯住那只炸毛战栗的大妖。

叶纪俯身，几缕银发如云滑落，修长的手轻轻搭上李凌叶肩膀。

一道浅白的阵法支开，李凌叶身上的伤一点点痊愈，血色逐渐从她惨白的脸庞浮现。

意识回归，她睁着眼睛，喃喃道：“我，我做到了，老师……”

叶纪：“我看到了。”

李凌叶：“呜呜呜，应该拿手机拍下来的，瞬间结阵那么帅，刚刚应该录像的……”

叶纪默然。

陆不黎咳嗽两声，叶纪的治愈阵法同样照顾了她，她的精神好转不少，站起来，直面钟阁：“事已至此，钟老还不回头吗？”

她刚才身陷大阵之中，被抽离血液与法力，才惊觉这根本不是什么能使全城法器失效的剑阵……而是一道古老禁阵。

以血亲为引，通过血液相连的气息，锁定一人的位置。

但是，有弊端。

作为阵眼的血亲会被持续不断地抽取血液和法力，痛苦无比。禁阵的范围有限，也需要时间，如果一直搜寻不到陆不声，她就会被生生抽干所有血液。

甚至于在搜寻到陆不声之前，她就可能失去所有法力，力竭而死。

曾经也有不少人使用过这道血阵寻人，结果往往是更惨烈的悲剧，受困阵眼之人承受不住痛苦而暴亡——因此，这道大阵才成为禁阵。

而现在，对于陆不黎的质问，钟阁一言不发，神色从始至终没什么变化。

周铭看看他的表情，几秒后，冷笑一声：“这里只有我们几人，只要拿下你们，谁也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言外之意，是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然后周铭就看见叶纪默默地拿出手机，摄像头对着他。

周铭：“……等等！你拍什么，该死，别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他的腰间斜挎一把剑，一声鞘鸣，长剑出鞘。

李凌叶：“为了捉一个陆不声，你们就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她有想过和周铭钟阁撕破脸，自己必然不会好过，可她没想到，这两人居然从一开始，就不把她和陆不黎的性命放在眼中。

周铭：“闭嘴！你这种废物懂什么，只要抓到陆不声，我就能进入周家本家，这是我最好的机会，怎能错过！”

哪怕现在凭空插了个叶纪进来，只要将这件事情镇下，他照样能进周家，照样前途光明！

如果……如果抓不到陆不声，如果连这件小事都办不好，那他此后就彻底与本家无缘，他拼尽二十多年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李凌叶：“那，钟老你也？”

钟阁面色阴郁，一言不发。

李凌叶的心陡然一沉，虽然身处白日，却觉得四面皆是深渊。

钟阁和周铭两个的确是为了抓捕陆不声而做出种种恶行，为了陆不声背后，那些更高的利益。

周家许诺给他们的利益！

可是，为什么？

诧异之中，李凌叶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对。

陆不声是打伤了周家少主，但周家为了捉到他，所撬动的利益，似乎有些过头了。

而且，陆不声走火入魔这件事，她本就觉得有些疑点。退一步来说，陆不声的父母伤势更重，陆家法宝更是被他抢走……为什么陆家一直不发声，周家反而动作如此之大？

周家想要捉到陆不声……真的只是因为他伤了他们的少家主吗？

这些念头不过稍微转动，终究没有实际证据，因此她只能按捺下去，用目光追随叶纪。

事已至此，两方已经彻底撕破脸，钟阁念了声咒，原本战栗的大妖颤抖一下，眼中逐渐如提线傀儡般麻木，却再无一丝恐怖。

它张嘴，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

晏清晃晃叶纪的手：“哥哥，我来。”

叶纪点了点头，晏清便向那只大妖走去。

他的脚步轻慢，如同穿行于危机四伏的深林间，悠然自得的毒蛇。

叶纪的目光随意扫向周铭。

周铭：“……”

周铭握剑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仍然嘴硬：“我就说李凌叶那个废物怎么能成事，原来是你小子对这道大阵动了手脚，坏了我们的大计！”

“不过，我可是剑修！区区一个阵修，也配和我打！”

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身影已然消失于原地，速度之快，甚至留下一道虚幻的残影。

作为一个天资出众，足以被周家本家看中的剑修，他最擅长的，就是以极快的速度发动奇攻！

叶纪目光不变，踏前一步。

李凌叶：“老师，小——”

她话未完全脱口，只听哐当一声。

周铭的剑，重重坠地。

而他本人，亦如一颗飞速撞地的流星，在地上滚了三米，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李凌叶：“……”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最引以为傲的速度，居然完全被碾压了！

周铭猛然抬起的脸上有屈辱，有恐惧，但更多的，是愤怒。

他的剑，脱手了。

战斗之中，剑修的剑从不脱手，那是剑修的性命，佩剑被夺，更是对剑修的侮辱！

周铭死死地咬紧牙关，尝到口腔内的血腥，眼睛紧紧盯住自己坠地的剑，却不敢再动半步。

一双修长的手，握住剑柄。

叶纪拾起这柄剑，眼睫微垂，墨色无澜的眸底，冷雪般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剑身。

原本就震惊于刚才那一幕的李凌叶愣了一下。

她的老师，从执剑的这一刻起，周身气场好像一下发生转变。

原本清和、内敛，如一块温润的玉。而现在，锐利，耀眼，宛若利剑出鞘，锋芒毕露。

就像一个天生的剑修。

一个强大的，超群绝伦的剑修。

砰！

重物坠落，伴随一声凄鸣。

李凌叶怔怔扭头，无数羽毛飘扬，那只大妖从天空坠地，尸身残缺，一分为二，泼下漫天血雨。

血雨之中，黑发黑袍的阴沉少年浑身浴血，幽绿的眼眸如两簇森然的鬼火，直勾勾盯着一个身影——

持剑的叶纪。

李凌叶不过是无意间瞥见晏清的神情，就如被利剑穿心，难以言喻的恐惧攥住她的心神，让她忍不住发抖后退。

晏清的眼眸死死锁住那道银白清冷、执剑而立的身影，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此刻握着一柄陌生锋锐的剑。

仿佛尘封已久的记忆被骤然撬开一个口子，发红的视野里，一幅幅画面影影绰绰，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象。

以玉冠束起的乌发，金纹繁复的墨袍，寒雪般清冷的眼眸，和眼眸一样冰冷、直指向他的剑锋……

那是叶纪的脸。

这一刻，晏清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的记忆里有如此漫长的黑暗，为什么当黑暗终于结束的那一天，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叶纪的孤坟。

“哥哥……”

他低头，冰冷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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