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尧只是望着他,不作声。
他手心碰触的皮肤狰狞、凹凸不平,像是功勋者在碑上用力留下的刻痕。人们也只是注意到这最明显的痕迹,碑身被风刀磨过的千万遍,全都湮没在沉寂里了。
俞尧问道:“你从既明毕业之后,去了哪儿。”
“去给孟彻做事了。” 徐致远抬起头来看着他,说话时下巴会在他肩膀上一硌一硌的,道,“尧儿,我现在能赚很多钱了,以后你就不用再去既明大学当老师,我可以养着你。不过你要是舍不得你的学生…… 那也可以去。我就跟在教室后面听着,专门教训给你捣乱的小屁孩。”
听完俞尧失声笑了。
在既明大学的时间,对于徐致远来说大概是很珍贵的。他对美好的东西喜旧厌新,一段平和的时光能让他记上很久,且余生一切回忆与愿望都与之相关。
可时光在向前走,他对念旧的人向来残忍,“回去” 一直是个奢侈的词汇。俞尧现在已经 “死了”,九号教室是他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但是俞尧并没有泼下这盆冷水,只揉揉他的头,还是说:“好。”
倘若念旧人天真,也算是残酷中的一丝慰藉罢。
俞尧就这样放任徐致远黏在自己的身上,终于,一直在远处角落安静坐着的孟妙常说:“我觉得,你们可以稍微收敛一点。”
这声音使俞尧一惊,他没想到这里竟还有别人,转头看向正在托腮望向窗外的孟妙常,但又被徐致远捏着下巴转了回来,他道:“小叔叔不要慌,她是来掩护我的。”
孟妙常眼神飘过去瞪他一眼,漠然道:“我不想来的,他怕我爹找人跟踪他。”
俞尧也知道徐致远和孟妙常的 “形式婚姻”,但对于两人之间的印象还停留在两颗刺头上,也不知道他们相处究竟怎样,于是好奇道:“你们……”
孟妙常道:“这我闺蜜。”
徐致远道:“这我兄弟。”
两人指着对方异口同声地介绍完,面面相觑,皱起眉头,互相对自己的新称呼感到不满。
徐致远:“谁是你闺蜜?”
孟妙常:“谁是你兄弟?”
俞尧:“。”
原来四年还是太短,没能把这俩刺头的棱角磨平。
孟妙常也有心尖上的人,能够设身处地感受到阴差阳错的误会多么叫人煎熬。加之她做事飒爽利落,所以最初跟徐致远达成共识时就去了监狱和俞尧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个清楚,亲自把矛盾的源头给掐灭了,所以再见面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折。
但孟妙常显然不想在这里掺和二人的岁月静好,受伤不说还容易触景生情,于是嫌道:“你们究竟什么时候叙完旧。”
俞尧也知情达理,便道:“致远,这个地方不易久留。下次可以见面的时间我会让方景行转告你,先和孟姑娘回去吧。”
徐致远却幽幽地盯了他一会儿,抓住了他的手腕,问道:“这里有没有办公室或是其他房间?我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儿。”
“……” 俞尧道,“怎么了。”
“有话想跟你说。”
俞尧只好和孟妙常商量着再等一会儿,从抽屉下找到了一串钥匙,打开了柜台后的一扇门,对徐致远道:“这里,进来吧。”
这里是书店人员休息室,今天只有俞尧一个人。小仓库的门也敞着,里面有一张空出来的桌子,上面铺满了包书的废纸和印刷错误的书纸。徐致远刚一进门,没等俞尧的一句 “还有什么事吗” 说完,便被他托着双腿抱了起来。
“……”
俞尧的双手迫不得已地搂住他的肩,被抱进了小仓库。徐致远将他放在桌子的纸堆上,一手钳住他的腰,一手不费工夫地锁上门,不由分说地吻住了他。分离时喘了口气,在他耳边软嚅地说道:“尧儿,你好狠的心,这就要赶哥哥走了。”
俞尧心中预感不好,道:“…… 不然呢。”
不在人前,徐致远的那层兔崽子皮就不用端着了,狡黠的獠牙就露了出来,他在俞尧脖颈一侧断断续续地吻着,问道:“你说实话,我不在你身边你是怎么想我的。”
耳根被他挠得不知觉地发红,俞尧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于是掰开他的脑袋,口是心非道:“没想过。”
“这不公平,我快要想到疯了。”
“致远,你……” 俞尧想要挣脱他的禁锢,却发现面前的可不是四年前的那个小孩了,逃开他的怀抱要折腾好一会儿,他只好压低声音说道,“你要是觉得躁自己解决,这里不能……”
“你听听这话合理吗,” 徐致远皱着眉头,打断他,“你不在的时候…… 我都是想着你自己做的,你现在就在我面前,我却还只能想着。给了锅却不给碗,光让我眼巴巴的望着,我又不是和尚。”
俞尧很久没听到兔崽子的奇妙比喻了,心里觉得他说的没什么不对,但仍旧不松口:“可是这里……”
徐致远也不劝了,道:“叫声哥哥我就收手。”
俞尧不叫。
“尧儿,我给了你退路你不走,你是想和我玩硬上弓的小把戏吗,好情趣。”
“……” 俞尧耳廓红得近乎滴血,不想听他在耳边吹风了,忍无可忍地主动去咬他的嘴唇,说,“那你就…… 快点解决。”
徐致远撇嘴道:“哥哥快不了。”
……
孟府。
裴禛在门铃前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摁了下去。出来迎接的仆人是个女孩,见到新客人时恭敬地鞠了个躬,裴禛也还以笑容。
他每个月都会固定去几次孟府找徐致远——但是大多数时候他都不在。
几年前他答应了院长的请求,为了保全参加秘密手术的医生的安全,并没有在俞尧被舆论谴责的时候站出来说出真相,这给他的心底埋了巨大的愧疚,经过多年养成了一种心病,每当看到徐致远或是触碰到俞尧相关的事情的时候便出来作祟。
他总以为俞尧的死与自己有间接关系,如果你的挚友深陷危机,可以救他于水火的你却没有站出来,不论自己以什么理由寻求安慰,裴禛只会觉得那是懦弱者为自己的开脱。
背负内疚是他本该有的,必要的惩罚罢了。他想尽自己所能去帮徐致远,可知道内情的徐致远也曾未接受过他的帮助。
“徐少爷今天和小姐外出了,” 仆人说道,“您有什么事情,我可以转达。”
“我没事,” 裴禛将不自在地双手插进兜里,道,“他…… 什么时候能回来。”
“大概晚上吧,我也不知道……” 仆人说着,赶紧对忽然从房间出来的孟彻道,“老爷。”
孟彻一边整理衣袖,一边抬眼看见了裴禛,笑眯眯道:“是裴医生啊,来这里有何贵干啊。”
裴禛礼貌道:“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想作为朋友邀请致远吃个饭罢了,碰巧赶上他没在家。”
“哦,是找致远。” 孟彻的笑容里好像埋着什么隐晦的暗器,他到客厅里坐下,道,“来裴医生,坐下喝杯茶再走吧。”
裴禛谢绝道:“谢谢您,不必了……”
孟彻端起茶来小啜一口,道:“听冬先生说,裴医生以前是俞尧的朋友吧。”
闻声,裴禛转身的动作一滞,转头望向他,并不言语。
孟彻再次指着沙发道:“裴医生,坐下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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