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昕的第三家工作室赶在年底前开张。
说是工作室,其实比普通公司规模大得多。宋昕买下了老工业区一处独栋洋楼,采用了原始装修风格,在一片工业楼群中显得独树一帜。
开业当天,送来的花篮、贺匾、各式摆件堆满了大门口,工作人员光收礼收到手软。宋昕带着一波波来客参观工作室,说得口干舌燥,笑得面容僵硬。
若干礼物中,要属那尊一人高的青铜辟邪宝鼎最显眼。
助理过来问宋昕要把这个和他们装修风格极其不搭的大件儿摆在哪儿,宋昕扫一眼,扶额,指了指接待大厅的一个角落。
紧跟过来的祁望就不太开心。
他拦了一把,面色不善,抬手指了一个显眼位置。
助理又无辜柔弱地看过来。宋昕只好点点头,就按照祁总说得办!
祁望立刻阴转晴。
他闲着无事,便四处看,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过各个角落。
宋昕办公桌上有一个安德森猫水晶摆件,做工和材质一看就价格不菲。祁望盯着看了一会儿,又从网上查了查这只猫的来历和寓意,冷嗤一声。
“你又怎么了。”宋昕看他那样,赶紧过来给他顺毛。
“你前男友送的吧!这么快就摆上了?”祁望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后面,转着人体工学椅,衣料和椅子软皮摩擦,咔嚓咔嚓一阵轻响。
宋昕对他动不动就阴阳怪气的行为已经习惯了,但还是解释了下:“君何为了我开业特意定制的,一份心意而已。”
“我送的宝鼎不是心意?不比这玩意儿值钱?”
“是是是,“宋昕从盘子里抓了一块刚烤好的红莓曲奇,走过来示意祁望张嘴,“你送的最有意义了,辟邪挡煞,还能斩断烂桃花。可是宝鼎太大了,我总不能放到办公室来。放到大厅岂不是更显眼,人一进门就看到这个,谁不夸一句气派!”
祁望张嘴吃下软甜的饼干,心情好了很多。
“闻君何这两年一直单着,他不会是对你还有想法吧?”祁望吃完一块饼干,又伸手去拿另一块。
宋昕把盘子啪一声放桌子上了,吓得祁望一抖。
“没完没了是吧?”宋昕说,“从早上起来你就找茬,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你到底想干嘛?”
看宋昕真生了气,祁望怂得很快,嘟嘟囔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晚上不让碰,白天不让见,天天靠在工作室,还不让人说话了……”
他一个长相凶恶的大男人,窝在椅子上,两条眉毛很没气势地耷拉下来,宋昕看了两眼,就气消了。
新工作室开张的事前前后后忙了小半年,他最近这段时间又累,回家倒头就睡,难免顾不上祁望。祁望作为一个正常的成年男性,有需求那是很正常的。但问题在于对方需求太密集,宋昕根本吃不消,再加上他最近白天忙得脚不沾地,拒绝了几次,就让人记恨上了。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和闻君何就是朋友,之前那些事都多少年了,你能不能别再提了!还有,他有男朋友,有男朋友,ok?”宋昕没好气。
“他男朋友早就不要他了,”祁望数落起闻君何立刻来了劲头,“小白这两年搭理过他吗?别不要脸给自己贴金了。”
宋昕眉毛一挑,那倒也是。
两年前闻君何追去战区,都没把白离追回来,最后是一个人回来的。现在两年了,也没见白离有什么消息。闻君何倒是也没找,去哪儿都是一个人,过得跟苦行僧一样。
“我给他介绍一个怎么样?”祁望突然说。
宋昕知道他不安好心,斜睨了他一眼。
“他没事老找你喝酒,给他找个男朋友,他就不缠着你了。”祁望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且闻君何这个人看面相是贪恋旧情的人,白离没指望,他再回头发现了你的好,那我岂不上火!”
宋昕面前摆着一张清单,一支笔勾勾画画,正专注着,听祁望这一上午嘴叭叭没停,有点烦,拿笔尖敲了敲他额头,取笑他:“呦,祁总都会看面相了,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祁望神色微敛,干笑一声:“谁让我底子不好呢!”
听他这么说,本来说玩笑话的宋昕抬起头来。祁望没看他,搓着自己手指玩儿。
宋昕便叹口气。
直到和祁望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后,宋昕才知道对方身世。祁望很小的时候生父就去世了,跟着母亲和继父生活。继父不怎么做人,常年殴打祁望生母。祁望高二的时候有一次回家,碰上继父动手,十七八岁的少年最冲动,当即和继父动了刀。结果就是,继父被他砍了十二刀,刀刀毙命。
祁望那时候每到周末便去万家马场里打工,因而认识万重为。知道这件事后,万重为找了最好的律师,那时候祁望未成年,又和正当防卫沾了边,最后只关了半年就出来了,也没耽误高考。
从那之后,祁望就跟着万重为做事了。
祁望天不怕地不怕了三十几年,到头来栽到宋昕的温柔乡里,如今怕的东西倒是多了。
宋昕那么好,琼枝玉树,皎皎明月,是个人都会向往。而他呢,杀过人坐过牢,虽然现在看起来风光,但到底有着不光彩的过去。
宋昕放下工作,站起来走到祁望跟前,张开双臂,慢慢抱住他。
两人一站一坐。宋昕两只手将祁望的脖子压在自己怀里,轻轻揉他的头发。
祁望头发很硬,从发根到发梢都扎手,把不好惹和难相处刻在了每一根头发丝里。
但对这样的祁望,宋昕就是能发现旁人发现不了的脆弱。
“别胡说,”宋昕轻轻哄他,“我老公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
许是被老公这个称呼取悦了,祁望眼角的阴霾淡去,继而得寸进尺:“可是你太好了,我怕你和白离一样跑了。”
然后又开始碎碎念:“时温跑了,白离跑了,咱们身边这些人都算不得好榜样,你看我老板,这几年有过一天好日子吗?爱情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安全感。一个男人连安全感都不肯给对象,算男人吗?”
宋昕:“……”
“你之前说要忙事业,现在你事业红火,父母也同意,咱们结婚有什么不好!我天天担着一颗心,看每个人都对你有企图,这样下去我太累了。”
一说到结婚,宋昕有点底气不足,在这点上,他做的确实不好。
祁望对结婚有一种神奇的固执,刚在一起时就筹划婚礼,设想过各种场景。可宋昕一拖再拖,希望自己能做出点成绩来,也对婚姻大事抱着点观望态度。
说到底,是不够重视。
如今被祁望一顿念叨,宋昕想了想,决定妥协:“结婚也不是不行——”
“你愿意结婚!?”祁望站起来,脸上带着不可思议和狂喜,硬生生把宋昕后面那句“但是”给压了下去。
他猛地抱起宋昕,原地转了两圈,两只手臂跟铁焊的一样,勒得宋昕差点背过气去。
然后很急地说:“男人说话算话,我现在就去准备,越快越好。”
宋昕拿胳膊推他,气儿都喘不匀了:“你先放开。”
两人正闹着,门突然开了。安无为和闻君何站在门口,两脸精彩纷呈。
闻君何当先走进来,跟宋昕说,人都齐了,该走了。
几个相熟的朋友中午聚一聚,再加上工作室的员工,地点就在对面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宋昕很敞亮,大手一挥包了全场。
一行人步行过去,祁望返回车里拿酒。安无为便问宋昕要结婚的事。
宋昕没否认:“他说了好多次了,最近老是因为这事儿不痛快,我就想何必呢!我这么拼为什么呢,当然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原因,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希望给对象更稳定的未来。”
闻君何点点头,宋昕说得对。
安无为却不太理解:“你和祁望的资产加起来不少了,这还不稳定?”
宋昕就笑:“所以你没老婆啊!稳定的生活不单单指物质方面,更重要的是安全感,两个人要想长久走下去,要有应对风险的能力,这些风险里包括情感、健康,当然还有物质的意外变动。我之前一直犹豫,不是不够坚定,而是考虑的因素太多。原本以为是为了他好,没想到考虑久了也会给对方一种不够重视的信号。所以今天既然他又提,我就同意了。”
人都陆续进去了,闻君何停在门口,说抽支烟。
宋昕说:“我陪你吧。”
两个人往旁边走了走,站在一棵法桐树下。
平洲的冬天最冷也不到零下,叶子落得晚,跟古铜色的地砖和墙面融为一体,给老工业区增添了厚重质感。
闻君何穿着一件驼色羊绒大衣,站在树下,白色烟雾笼在脸上,像拨不开的一层霾。
宋昕有点担忧,但还是说出了一直想劝的话:“再找一个吧,比一个人强。”
这两年半,闻君何怎么过的,宋昕是知道的。大凡就是从家到公司两点一线,偶尔出个差,算是固定路线之外的行程了。
他几乎没有个人生活,一心全在工作上;又几乎全是个人生活,身边再也容不下一个其他的人。
没人知道闻君何怎么想的,只有宋昕看出来他还在等。
但是两年多了,一个完全消失在自己生活圈子里的人,还有必要等吗?宋昕不知道,所以他想问问。
而闻君何也很快给了他答案。
“不找了。”
语气肯定,甚至从容,好像一直等下去不是什么难事;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圈子里,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别人怎么看、结果是否理想,似乎也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