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妹妹是跟着外公长大的,从小耳濡目染知道饭桌间少不了烟酒作陪,但他其实酒量不佳酒过三杯就顶不住了,不过仗着家里的大人时常不在家,他反而比别人喝起来更放肆些。
况且这些东西总能带来片刻欢愉,就比如上次高中毕业聚会他被灌多,回去正好看到林新荣翻着圣经念着祷告词,他犯浑的劲上来对着林新荣把食指放在唇上,“嘘,上帝他妈的不爱听废话...”
酒醒以后林妹妹的脸已经肿得不能看,都说打人不打脸,林新荣专爱撕破人的羞耻心。
后来是方平带他去的医院,说昨晚她赶到的时候,林妹妹正指着林新荣的鼻子骂,“林新荣,你打不死我下辈子就投胎当我儿子!”
林妹妹又惊又怕,想不到这话能从自己嘴里面说出来,但心里却有了十几年都没有过的舒坦,所以他能沉沦到烟酒这劳什子上一点不稀奇。
但他今天连根烟都没点,除了这里面还坐着个未成年人,还因为他看惯了林新荣的眼色,所以陆戈一句话他就听得出来,陆戈不太喜欢这些东西。
可能被管制得久了,他又不能完全回避别人的看法,就忍着没把手里的烟点着。
林妹妹习惯了走哪儿都被人簇拥着,在人堆里打交道也游刃有余,只是想到林新荣今晚回来,他没什么玩闹的心思,所以这顿饭吃得格外安静了些。
宋瑜转头见林妹妹没怎么言语,问道,“妹儿,阮阿姨上个月回来你们见了吗?”
林妹妹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排骨,打了个滑排骨掉到了桌子上,眼神里带了些怨气,“没见上,凑巧那几天我忙着考试没回家,她也忙得没时间去找我。”
“我妈说阮阿姨来我们家坐了会儿,茶也没顾上喝一口就走了,看来是真忙得脱不开身。”
“我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转盘上的排骨又转到了眼跟前,林妹妹提着筷子又夹了一块排骨,“她打个车去看我用不了多久,我打个车回家也方便,我是和她赌气呢,谁知道气还没顺呢人又走了。”
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陆戈旁边,听见他们在说话,插了句嘴,“妹儿,我爸说前段时间在杭州机场碰见你妈了,是不是回你外公家去了?”
“胖子。”
听见陆戈叫他胖子噤了声,他说话一向大嗓门又喝了点酒,不自觉贴陆戈近了点好喷了他一脸的口水,眼见陆戈真的要发作,他连忙退回原来的位置。
林妹妹抽了一张纸巾赶紧递了过去,“他不是故意的,别生气。”
陆戈顿了一下,接过了纸巾胡乱擦了两下,懒得和胖子计较。
宋瑜被那几个喝嗨的吵得脑仁疼,见唐珵吃得正香想叫着陆戈去外面清静清静,临走拍了拍林妹妹的肩,“妹儿,帮我看着点唐珵,你们都别喝酒。”
“放心,我和弟弟都保证滴酒不沾。”
两个人出了饭馆的门找了处排椅坐了下来。
陆戈饭没吃两口,就盯着胖子那几个端着酒瓶子蠢蠢欲动的人了,“搞不懂这群大男人围着个男的转什么?”
“习惯就好,七百始好看的没几个,又好看又好脾气的就妹儿一个。”
陆戈手里握着一瓶刚问老板要的金梨汁,仰头灌了几口,“那你还敢把人放屋里不叫出来?”
清静了一会儿,宋瑜感觉头没那么疼了,“叫他也不出来,嫌外面热。”
陆戈嫌弃地啧了一声,“这么矫情?”
“阮阿姨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学校里胡同里除了他爹哪个不把他当宝一样护着,换你你比他还矫情。”
陆戈看了眼快见底的金梨汁,嗓子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不置可否地笑了声,“你不是最烦别人乱起外号吗,你还跟着叫?”
“嗯?”宋瑜没反应过来,看了陆戈一眼,“你说妹儿?”
“嗯。”
“那不是外号,是他的小名,不过他来北京以后家里人很少叫,是念书的时候传开的大家就叫习惯了。”
陆戈边听边皱起了眉头,“谁家给自己儿子起这么个小名。”
“他这名字还挺波折,小时候还叫了一段时间的强子,爹妈闹脾气在孩子名字上做文章呢。”
林妹妹原先不住在北京,他外公是杭州的名门贵族,父母上大学相识相恋,他外公很看不上这个女婿,但阮春晓打小主意就大,背着家里屈尊下嫁给了还在县里当老师的林新荣。
北方那几年的经济远不如南方,县城教师的工资更是微薄,阮春晓靠着写书能拿到手的钱也不算多,生下林妹妹后两个人更加拮据,林妹妹就被接到了外公家里住着。
十岁左右,阮春晓的书火了,林新荣各向奔走打点,虽然资质不够也勉强在北京做了个外聘老师,阮春晓才把林妹妹从杭州接到北京。
林新荣虽然处处瞧不上自己的儿子,但阮春晓却打心眼里疼惜,林妹妹在杭州老家就是被娇惯大的,到了阮春晓这里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听方平说,林妹妹刚被送到七百始的时候,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蜀锦马褂,要不是齐整利落的短发,真以为阮春晓生的是个闺女。
林新荣第一眼见自己儿子的时候,就责令他把那一身男不男女不女的褂子给换了,林妹妹就含着眼泪躲在阮春晓的身后。
阮春晓知道这些年林新荣对她杭州娘家人敢怒不敢言,把心里的怨气撒到了儿子身上,她想护着,但自从书火了以后她几乎没有回家的时间,以后父子俩单独相处的时间还长,护一时也不能护一世,当时一糊涂就想着让林新荣摆摆威风可能就好了。
没想到林新荣得寸进尺,要给林妹妹改名字。
林妹妹的名字是他外公取的,摘了阮家的姓在里面,阮春晓又从诗里面摘了一个“舟”字,寓意轻舟过重山,最后就定了林阮舟的名字。
林新荣白占了姓氏的便宜还不行,心里早就记恨自己对亲生儿子的名字连话语权都没有,任由他们加了妻家的姓氏。
这名字起得很有大户人家的气韵,林新荣偏说这名字不好,吃软粥和吃软饭没什么区别。
所以等着他们把林妹妹送回来头一件要紧的事,就是要给他改名字。
林新荣和阮家赌气,阮家什么时候都要搞这些文人的穷酸气,他就非拿个俗透了的名字恶心他们,趁着阮春晓不在,林妹妹被迫叫了半年的林振强。
后来是阮春晓听巷子里的奶奶叫他强子才知道了这事,气得险些和林新荣离婚,他才算消停。
多亏林妹妹的户口在杭州没有及时办户口迁移,林新荣在户口本上动不了心思,不然林妹妹就得顶着这名字一辈子了。
妹儿本来也不算是小名,只是杭州的外公家里面对他的爱称,老人家欢喜起来妹儿宝长妹儿宝短的,阮春晓也觉得这名字不好想着接回来好好取一个。
没想到林新荣闹了这么一出,妹儿这名字也被叫习惯了,就没有改了。
林妹妹经常拿这事当饭桌上的笑料说,总说自己年少不懂事觉得林阮舟念着绕口,振强这名字其实不错,哪晓得差点失去了择偶权。
正聊着,秦淑容给宋瑜打来了电话,说这几天她住过来给他们做饭,这会儿已经到门口。
宋瑜挂了电话,他们在外面躲了半个小时,想着差不多局也该散了。
准备进去叫唐珵回家,哪想着一进门就看见一群人围在林阮舟和唐珵跟前推杯换盏。
林阮舟一手撑着额头,一手在推别人递过来的酒瓶,眼见已经喝了不少说话有些含糊,“你们这群人,我挨打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晚上别回去了呗,谁家不能凑活一晚呢。”
再转头唐珵已经替林阮舟挡了一瓶酒,默不作声地往嘴里灌。
这群人都知道林阮舟酒量不好卯着劲地想灌醉他,趁宋瑜和陆戈出去了就开始不老实了,一开始林阮舟也为难他打定主意今晚不喝酒的,他耳根子软受不住劝,也实在缠不过这些人喝了两口,没想到越灌越多。
唐珵坐在一边拦不住,眼见林阮舟已经不行才赶紧挡了几杯。
宋瑜看他饮酒如水不像是第一次喝酒,原本的担心消散看唐珵的目光变得复杂。
唐珵喝酒上脸脸色通红,脑子却很清醒,一转头看见宋瑜的眼神冷淡,唐珵端着酒瓶的手顿了顿心里面却稍稍有了一丝慌乱,但想了想自己是为了林妹妹又不是贪酒,心虚什么。
“我操...”陆戈跟在后面,进来没忍住骂了句脏话,“你们几个他妈的玩疯了吧?”
几个人想起来唐珵还没成年,这才知道闯了祸,赶紧问道,“弟弟没事吧?”
唐珵摇了摇头,指着林阮舟想跟宋瑜说林妹妹好像有事,还没来得及就听见宋瑜沉声道,“你妈在家门口等着呢,你回去自己交代。”
想说的话被噎到嗓子眼里,趁着酒意唐珵的心肠软得一塌糊涂,低头笑了两声,想起以前和那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喝酒的时候,经常是喝着喝着人就走了大半,不是家里有门禁就是害怕回去太晚不好交代,只有唐珵永远喝到最后一个才走。
那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羡慕他们会害怕,就像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和人交代会开心。
看见唐珵在笑,宋瑜也拿捏不准唐珵有没有喝多,叹了口气看向陆戈,“欠你两顿饭,帮我一起把他们送回去。”
陆戈白了他一眼,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尽的,只有宋瑜画的饼吃都吃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