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入秋,日子渐渐短了,时针还没指向最下方的数字,天空差不多都黑了,只余一丝微弱的光。
只是照不亮屋内。
秦萱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窗户大开,刮着风,没有开灯。她瘦的厉害,头发丝都有些干枯。
窗外的树叶失去了水分,枯了黄了,干瘪地从枝头上坠下来,落了满地。
她就像现在飘下来的树叶一样。大约是由于最近太过惶惶难安,害怕极了,比以往老了许多。
一个人寂静地待了了许久,直至天黑。
有人敲了敲门,是一个恭敬的女声。
“太太,先生回来了?您要下去吗?”
秦萱还没听见,她的手背搭在椅子边的扶手上,拿着一张薄薄的相片。那是一张老相片了,上面有一群女孩子,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边角都泛着微黄,很脆弱的模样,像是碰一碰就碎了。
那人只好又敲了敲门,问了一遍。
“先生在下面找您呢!”
秦萱终于反应过来,突兀而尖锐地答应了一句,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发现手上还有一样东西,很重要的东西,不能给别人瞧。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塞到椅子的扶手边上。
她下楼的时候,桌子上的饭菜都摆好了,肖谋坐在正位上,抬头看了她一眼,面色冷冷的。
“你最近怎么了?一点都没精神。”肖谋漫不经心地问她,“也不做饭了,你也知道,厨房里做的那几样菜都不合我的心意,他们都不是你。”
秦萱心里一凛,脸上挤了笑,假应了几句,皱纹都浮出来了。她做饭的手艺很好,但并不是做女孩子的时候练出来的,虽说秦家同顾家沈家这些比,是万般比不上的,可也是书香门第,总不至于叫她吃苦。做饭是为了把肖谋的心绑在自己这,千难万苦地练出来的。她还记得那时候,她被油烫的满手红点,从没吃过这种苦。一边哭,一边想,等赶走了沈婉,她就成了富太太,和秦姝一样,什么也不用再做了,享受人生就够了。
可惜顾律同肖谋不同,要是他们一样,秦萱也不可能能成为肖谋的情妇了。她做饭到了现在,隐忍克制,还要装作很喜欢为了肖谋的样子。
肖谋的饭碗空了,秦萱提前放下筷子,替他盛了一碗。肖谋总算满意了。
所以他喜欢秦萱。又温柔又贤淑,家境和才学也都不错,肯为了他吃苦。最重要的是,足够听话。
可他又想起了秦萱的皱纹,她老了,不再貌美。这叫肖谋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沈婉,因为沈婉是不会老的。
沈婉死的时候恰逢最好的年华,还不到三十岁,病了许久,很瘦,却还很好看,最后是割腕自杀。
肖谋记得那一天他带着秦萱和肖还来沈家,家里没有一个人,空荡荡的,没有声音。他上了楼,看到房间里没有沈婉的踪影,便推开浴室的房门,浴缸里一片鲜红。沈婉仰面躺在里面,秀致的眉眼舒展开来,似乎带着笑,长长的黑发大都飘在水面上,有的顺着浴缸的外壁逶迤至地。
她死了,而沈约真的不见踪迹,像是凭空消失。可即使沈约在,他也会斩草除根。因为沈约并不是他的孩子,没有流他的血,只是沈家的孩子。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再美貌,再有才学,再家有千金,又有什么用呢?美貌和才学哪去出了轨,千金又不是自己的。
怎么比得上现在,有一个听话的妻子,亲生的孩子,自己的公司。
等吃完了饭,肖谋同秦萱要去参加一场晚宴,肖还留在家里看书学习。但说是这样说,又没有人监督,家里其他人不敢管他,他就像一个小霸王似得,从楼上翻到楼下,玩的不亦乐乎。
这样的时间多了,肖还觉得没什么意思。他想了想,钻到了秦萱的房间里,不知道最近妈妈是怎么了,也不像从前每天陪着他。虽然陪着他觉得很烦,可不陪着又让他觉得自己不被重视。
肖还心里想,秦萱凭什么不重视他,怎么敢不重视他?他是她唯一的孩子。
这么一想,本来就脾气暴躁的肖还更觉得气愤,把秦萱最近长待的地方,也就是那个阳台里的东西摔得一塌糊涂。
一张相片从椅子的扶手缝里飘出来。
他弯腰捡起来,上面有许多人,他打眼看过去,一个都不认识。只是相片背后写了几个字。
“沈婉。”
这个字迹是很久之前的了。肖还也不认识,对于不知道的事,他总是想要毁灭,正打算撕了照片的时候,又看到了另一个名字。
“沈约。”这是新添上去的。肖还隐约有一点印象,好像是那次去见得什么亲戚。
肖还拿着这张老照片,却毫不珍惜,只是撇了撇嘴,“太没有意思了。找点有意思的事来做好了。”
于是他胆大妄为,又没有人管束,便决定带着这张秦萱藏起来的照片,去找沈约找找乐子。
找到顾宅并不是一件难事。肖还只是脾气暴躁,还不至于没脑子。他向家里的佣人打探了一番,又向秦萱打骚扰电话,让她被迫关机,最后随便骗了骗家里的佣人,说是秦萱让他拜访亲戚便出了门。
说起来他还见过顾宁远一面,就是那次从病房里出来。
他不喜欢顾宁远。
……
天气渐渐凉了。
柳妈闲的没事,在偏厅里打着瞌睡织毛衣。家里的门铃忽然响了,她起身接了,里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的声音。
“请问是顾表哥的家吗?我是肖还,想来看看表哥。”
柳妈一怔。
虽然顾宁远早就嘱托过,不要让肖家人来,但这也是毫无理由地便断绝了关系,总叫柳妈有些意外。即使她能拦的了成年人,就比如秦萱来拜访了几次,都没能进大门。可小孩子不一样,她心早就软了。
“我……我可以进来吗?外面好冷……”
肖还又添了一句。
顿了许久,就在肖还都快要装不下去的时候,柳妈叹了一口气,总是不忍心。
“进来吧,肖小少爷。”
顾宁远此时并不在家,还在公司加班。
来者是客。柳妈总要好好招待他,替他上了水果和零食,开了电视,顺道想要问他些话。
可肖还现在进来了,就不耐烦和柳妈东拉西扯了。
“沈约呢?”肖还剥了一个橘子,自顾自吃着,也不理柳妈的话,“顾,顾表哥不是收养了一个病秧子,我以前去医院看过他,他现在人呢?”
柳妈皱了皱眉,正想要说什么,话却被打断了。
“你好,肖还。”
声音是从楼梯那里传过来的。
肖还一扭头,就看到一个人站在楼梯旁边,肩膀上趴着只白猫,微微笑着,礼貌而妥帖。
他站起来,手上的橘子汁液还没擦干净,汁水淋漓地从口袋里掏出照片,摆了摆手。
“沈约。”肖还抬头看着沈约的脸,加重了这两个字的话音,十分狂妄地说:“我来找你问一件事。”
沈约面不改色,还是笑着,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他看肖还只不过十四五岁,讲老实话,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他拿傻子对待。再如何,哄上两句,哄不好,就换强硬的手段。
他总能对付。
肖还没给他哄人的机会,直接从沙发上翻过去,呲着牙嗤笑,想要逗猫。可惜小白看起来软,也只是对亲近的人,实际上野得很,加上肖还是在面目不善,一爪子就挠上了他的手。
“我打死你!”
肖还的手上瞬间就出现了四条血爪印。他疼的厉害,脸上也过不去,就把这只手缩了回去,换了另一只手去抓,却被沈约一把拦住,肖还用尽力气拼命挣扎,还是一动不动。
沈约在心里叹了叹。他还记得肖还这个人,是和顾宁远很亲近的关系,只不过许多年都没有来往。现在看来,大概也没有来往的必要。
“你放开我!”肖还擅长撒泼打滚,另一只手也上来掰他,努力往下逃。
“我艹,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领养的,我可是顾宁远的亲表弟!”
后面便是漫无目的地谩骂,又恶心又愚蠢,叫柳妈听得难受。
沈约往前一松放开了他,肖还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几步。
“天已经晚了,”沈约向旁边使了个眼色,转过身,“你还是个小孩子,早点回家吧,别再等了,防止路上不安全。”
可肖还实在不善罢甘休,高声尖叫,“我来是问你一件事!你和我妈什么关系!她在照片背后写你的名字!”
沈约一愣,肖还从后头把照片递上去,只瞥到了一眼,照片正面并没有看到。只有背后的两个名字。
“沈婉”
“沈约”
等沈约起了兴趣,还没看的明白,肖还从楼梯上跳下去,没等佣人冲上来,自己跑的飞快,重重地摔响了门。
“真是一场闹剧。”
柳妈心里有点难过,都是她一时心软,把肖还放了进来。现在想想,果然还是顾宁远说的有道理。
不该放肖家人进来的。
只有沈约,心里想着这个名字,他也觉得这不过是场闹剧,却还是上了心。
“沈婉”,她是谁?
没多一会,顾宁远便回来了。他听柳妈讲了这件事。柳妈只讲了大概,照片的事却没有说到。
他沉默了一会,只是说:“这次便算了。下一次,别放他进来了。秦萱,也别拿她当我妈的妹妹。”
柳妈心里吃了一惊,手里的东西逗差点拿不稳,却不敢多问。
顾宁远还记得的,秦姝比秦萱大的多,很照顾他。曾对顾宁远说过,她小时候是个可爱又害羞的小姑娘。秦姝身体不好,家里人难免多关照她一些,秦萱也从不会在意,闹别扭。反而说:“我也要快点长大,保护姐姐!”
秦姝结了婚后,秦萱再长大了一些,两姐妹的关系不知怎么的便疏远了,至少小时候顾宁远是没怎么见过秦萱这个小姨的。
后来秦萱同肖谋也结了婚,往来便多了起来。有时候秦姝看着秦萱,说她变了许多,秦萱便捉住她的手,说自己没有变,永永远远都想要保护姐姐。
秦姝模模糊糊地想,也许没有变,她还是自己那个讨人怜爱的小妹妹。她带着这份心情入了土,甚至在临死前也不忘嘱托顾宁远,要他在力有所及的情况下帮一帮秦萱。
她不会知道,人长大了,兴许再也不是从前,秦萱就是变了一个模样,只是披着以前的外皮。
前世顾宁远倒是因为沈约的报复,知道了秦萱的真面目,以前的样子只不过是装给秦姝看的,可也没什么不同。
那时候他只想秦姝走的安宁。
可现在不一样了。
顾宁远推开了沈约的房门,沈约正坐在桌子前面,听到身后的动静,万分惊喜地转过头。
他仰着脑袋,脸上满是真切的笑容,“你回来了!”
那是很期待的声音。
顾宁远的心里一软,朝沈约走了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
前尘往事已经了尽了,即使是答应秦姝的事,也只是过去。自重生如今,他的愿望换了许多次,却从没离开过眼前这个人。
自从上次沈约傻乎乎地要顾宁远在这边洗澡,顾宁远便真的留下来了。只不过不能叫别人知道,至少不能太过明目张胆。沈约只好去顾宁远的屋子里拿了两套干净衣服,倒惹了柳妈的怀疑,她对这些方面的记忆力总是很好,衣服都是有数的。
“怎么,少了两套啊?”
只是这疑惑注定找不到答案,毕竟沈约把这两套衣服藏的妥妥帖帖,谁也找不到。
顾宁远在这边洗完了澡,浑身上下还带着水汽,同沈约聊了会天,说了说肖还。剩下的都是两人自己的事了,他们平时工作学习的圈子几乎没有重叠的部分,可即使是这样听着对方的生活,也一直兴致勃勃。
今天顾宁远回来的晚,在这边待不了多久,只留给了沈约一个晚安吻便离开了。
而等顾宁远走后,沈约又开了一盏小灯,从衣柜隐秘的地方找出来另一套干净的衣服,抽出上面的一件,小心翼翼地展开来,动作干脆利索地塞到了自己的被子里。
沈约忽然就安心下来,向那件衣服蹭了蹭,就像顾宁远陪伴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