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辞手上都是汗,脏兮兮的,拧了一下瓶盖,没拧开。
他坐在长凳上,转头看向季时风,可怜巴巴的:“能帮我开下吗?”
季时风双手插兜,在一边靠栏杆站着,兜帽罩在头上,遮住半张脸。
“不能,”季时风压根儿不吃路辞这套,面无表情地说:“拧不开别喝了。”
“……”
路辞撇撇嘴,季时风的心肠可真硬啊,不给他买黑糖珍珠波波奶茶就算了,连瓶盖也不给他开。
好男儿自力更生,路辞把手在衣服上胡乱擦几下,拧开盖子,仰头“咕嘟嘟”猛灌了大半瓶。
“这么渴?”季时风说。
“嗝儿——”路辞喝猛了,手臂抹了把嘴,“渴死我了,一晚上没喝水,我都枯竭了。”
说完他又把嘴对着瓶口,一抬头,剩下半瓶也一口气喝光了。
季时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扔给路辞:“不是买水了吗,刚才怎么不喝。”
刚才他看见倒霉蛋在校门口小超市买了一箱绿茶,费劲巴拉地抱到了篮球场,累得呼哧喘大气。
“那是给陈放他们买的,他们训练多累啊,要补充水分……”
路辞说着说着觉出不对劲了,“嗖”一下扭头盯着季时风,目光灼灼。
“你怎么知道我买水了?你不早放学回家了吗?”
季时风揣在兜里的手指头蜷了蜷。
这倒霉路大富,平时干正经事挺脑残的,这时候怎么机灵起来了,反应这么快。
季时风面不改色:“我约了人在附近吃饭,看到的。”
路辞果然被带偏了,两只黑葡萄似的圆眼睛瞪着,神情十分警惕:“你约人了?谁啊?”
靠,不会是约了悠悠吧!
季时风要是趁他忙球赛的时候偷偷约悠悠吃饭,这种行为无异于趁火打劫啊!
“你管呢。”季时风哼了一声。
路辞也学着他的样子哼哼:“你是我的财产继承人,我怎么不能管。”
季时风说:“不是已经剥夺我的继承权了吗?”
路辞下巴一抬:“我爱剥夺就剥夺,爱给你就给你,你管呢?”
风吹过树叶,发出细细簌簌的响动,路辞在这样细碎的声响中捕捉到了一丝很轻、很低的笑。
路辞忽然耳根一烫。
·
路辞转过头看季时风,昏黄的路灯光落在他肩膀,宽大的兜帽下散出几丝碎发。
他微微低着头,光影勾勒下他的眉峰和鼻梁显得愈发挺拔,显露出一种有别于同龄人的成熟。
嘶——
路辞不自在地挪开目光,那种小蚂蚁在指尖上爬的感觉又来了,痒痒的,麻麻的。
都入秋了,哪儿来这么多该死的小蚂蚁!
路辞十根手指头狂抓大腿,还是痒痒酥酥的,怎么抓都不顶用,怎么觉着这是痒在骨头里了?
“挠什么,”季时风说,“腿痒了?”
“你管呢,”路辞眼神闪烁,“你过来找我干嘛,看我笑话是吧?”
“是啊,”季时风揣在卫衣口袋里的手把玩着那根小皮筋,“多好看。”
路辞才精神点儿,一下子又蔫儿了,丧了吧唧地垂着头,捏着绿茶空瓶,声音低低的:“你也觉得我这主理人当的不怎么样吧……也对,要是你觉得我好,你就加入篮球队了。”
季时风笑了笑:“你根本不会打篮球,怎么带队。”
“谁说我不会打!”路辞不服气,“我都176.3了,再发育发育马上180了!180都能当主力了!”
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没自信。
“好吧,我就是打不来,投篮也投不进去。”路辞肩膀一垂,像棵被风吹弯了的小树苗。
季时风接着说:“你带队软了吧唧的,他们都不怕你,怎么听你的话。”
路辞眼眶都憋红了,仰头看着季时风:“我怎么就软了吧唧,我、我忙前忙后的,我要干的事儿可多了,我……”
季时风就在一边静静看着他,眉目冷峻,看不出一点波澜。
路辞心里好难受,胸口又酸又胀,季时风为什么总要打击他呢,他就那么差那么坏吗?
“我就没有一点好吗,”路辞紧紧捏着绿茶瓶子,指尖泛出青白色,“一点都没有吗?”
他等了两秒,等不到季时风的回答,于是无地自容地垂下头,死死盯着地面。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鞋,季时风在路辞面前蹲下:“也有一点。”
路辞一愣。
“你想要队伍好,这一点就够了。”季时风抬手想摸摸路辞柔软的脑袋,还是忍住了。
倒霉蛋没有什么体育天赋,也没有什么当带队人的魄力,但他真诚地希望所有人都好、都开心,这就够了。
他扛一箱水,先让其他人喝,甚至忘记了自己也很渴;他给队伍里每个人买最好的护具,却忘了给自己买一套,跑前跑后捡球把膝盖都摔肿了;他经常请所有人吃饭,不是为了炫耀自己多有钱多牛逼,只是为了让大家辛苦完能吃顿好的;他自己被骂“娘炮”可以忍,但其他人被骂“娘们队”他忍不了。
季时风以前觉得路辞是因为“主理人”这个称号才参与球队,但今天他在一边静静看了很久,忽然发觉不是的。
或许“主理人”这个称号对倒霉蛋很重要,但球队对他更重要。
路辞愣愣地抬起头,灯光将他的双眼照得清凌凌的,里边像是有一汪水在晃荡。
“真的啊?”
季时风勾起唇角:“真的。”
路辞擤了擤鼻涕,把脑袋上的发卡摘下来,呼了呼又重新戴上,卡得紧紧的。
·
“真的吗?真的只有一点吗?再来一点呗!”路辞追着季时风,叭叭不停,“我就只有一点好啊,这不能吧,我家司机伯伯说我人见人爱,优点说不完的!”
季时风扶额,完了,倒霉蛋来精神了,又开始脑残了。
“那你叫你家司机说去。”季时风跨大步。
路辞小跑着追上他:“你再多说几点呗,我爱听。”
“没了,就一点。”季时风被闹得脑袋疼。
路辞盲目自信:“那不可能!”
季时风在校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子,一根手指头抵着路辞脑门:“再哔哔,这一点也没了。”
路辞赶紧闭上嘴,双手在嘴巴前边比了个叉。
王伯发消息问他训练好了吗,要不要开车去学校接他。
路辞撇撇嘴,瞄了季时风一眼:“你要不要吃烧烤,我请客,我们吃烤猪蹄呗。”
“不吃,”季时风说,“吃过了。”
说起这个路辞还来火了:“你和别人吃饭你都不和我吃!”
季时风眉梢一挑,弯下腰和路辞平视,戏谑道:“怎么,吃醋啊?”
路辞一噎,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我吃什么醋,反正你又不是和悠悠吃饭,我都刷到悠悠朋友圈了,她晚上去shopping了。”
季时风的神色沉了几分:“你还真挺喜欢悠悠。”
“那不然呢,悠悠是全班男生的女神。”路辞嘀咕。
“那你约悠悠吃饭吧,”季时风走向校门边停着的共享单车,“走了。”
“哎哎哎!”
路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不想和季时风分开,就是想多和季时风待一会儿,于是想也不想拽住了季时风的书包。
季时风回头,挑眉看着他:“干嘛?”
“你送我回家呗,我付你保镖钱,”路辞睁着眼说瞎话,“我一个人太危险了,被拐卖了怎么办,我爹妈就活不下去了。”
季时风差点儿笑出声:“不至于,你爹妈还有个儿子。”
路辞瞪眼:“我才是正经儿子,我哥是傻逼!”
“那你谦虚了。”季时风悠悠道。
路辞气得直咬牙,给王伯回消息:“伯伯,你来接我吧,没人送我回家,我怕被拐卖了。”
季时风扫了一辆单车,眼瞅着就要走了,路辞心里痒痒的,又说:“你不和我等我家司机来啊,万一我出什么事儿,你就是第一嫌疑人。”
学校不偏僻,车来车往的,这会儿也不算晚,才刚过八点。
“放心,有监控。”季时风长腿跨上车。
路辞烦死了,季时风怎么这么讨厌,就不能陪他多待一会儿吗!
他正踹小石头泄愤,骑出去十来米的季时风又调头回来,路辞双眼一亮:“你不走啦?”
没想到季时风抬手,从路辞脑袋上摘下了那个青蛙发卡。
路辞抱着头:“干嘛呀!”
季时风把青蛙放在掌心抛了两下:“请你喝了瓶绿茶,三块半,收你一个发卡,不过分。”
小青蛙被他装进口袋,骑着车走了。
路辞对着他的背影一脚踢出小石子,三块半都要斤斤计较,抠死季时风算了!
·
季时风回到家,季博文问他去哪儿了,是不是又打工去了。
季时风说没有,学校有事。
季博文高兴坏了,在学校里交到朋友了是好事啊,放学一块儿玩玩,这才有点十八岁的样子,成天搬货打工的,像什么话!
季时风回到屋里,打开那个带锁的抽屉,往里面添了一条小皮筋、一个青蛙发卡。
真成那倒霉蛋的财产继承人了。
季时风双手撑着桌面,对着抽屉里的零零碎碎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
·
接下来几天,短暂沮丧后的路辞更精神了,又开始孜孜不倦地骚扰季时风。
“季时风!早安啊!今天想不想加入篮球队?”
“嗨季时风,你也吃狮子头啊,你看这狮子头长得和篮球似的,圆不隆冬,你有没有点儿那方面的想法?”
“小季,我们篮球队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来了就是重点呵护对象,我罩着你。”
这天午休,季时风正趴桌子上小憩,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幽幽的声音:
“季时风季时风季时风,篮球队篮球队篮球队,来来来来来来……”
季时风忍无可忍,抬起头:“路大富,过分了。”
路辞笑嘻嘻:“来呗来呗来呗。”
“你帮我个忙。”季时风说。
路辞义不容辞:“你说,我赴汤蹈火也给你办了。”
“帮我折个纸飞机。”
“没问题!”
路辞撸袖子,干手工他在行啊!
三分钟后,一架纸飞机递到了季时风面前,路辞邀功:“怎么样怎么样?我折纸飞机的技术不亚于你投篮的技术吧?”
“不错。”
季时风拿起笔,在纸飞机翅膀上“唰唰”写下一行字——
“高二十八班路辞,真实姓名路大富。”
接着,他手腕轻轻一抖,纸飞机“咻”地飞出了窗外。
“去你大爷的季时风!”路辞抓狂,边往外跑边吼,“你要倒霉了!倒大霉!”
倒霉孩子下楼捡飞机了,季时风总算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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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在哪里,海星在哪里,给大富的爱在哪里啊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