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刚开始没两天,期末考成绩就下来了,季时风和路辞一起去学校拿的成绩单。
路辞领了季时风的,打开一看,惊呼道:“六百七!”
“差不多。”季时风淡淡道,他考完心里就大概有数了。
季时风拿着路辞的成绩单,刚要打开,路辞赶紧拦住他:“等下等下!”
“干嘛?”季时风问。
“我拜拜,”路辞双手合十,下意识的遇事不决先请神,“无上神佛老祖宗保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季时风好笑道:“是谁发誓以后要做无神论者的?”
路辞一拍脑门,反应过来了,连连“呸”了三声,坚定道:“以崇尚科学为荣,以愚昧无知为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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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家里出事后,路辞是再也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了。
他们家供奉的那什么大师早听见风声溜号了,还对外说路家是破了风水漏了财,这回就是财神爷下凡也保不住喽。有的人说这大师是捞够了钱回北方老家养老了,也有人说他拖家带口去南半球享清福了。
路辞觉得管他呢,他们家落到如今这个境遇,说到底不是那大师害的,路辞也不恨他。
不过这事儿让路辞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这一生总有起伏,归根结底还是得看你自个儿。
他爸曾经能白手起家发家致富,不是因为大师说他命里带财,而是他爸本来就敢拼敢搏,趁着风口抓住了那个时代给的大好机会;他爸能把事业越做越大,不是因为大师给两个孩子起的名字,也不是因为大师让路辞扎了一年小辫,而是因为他爸讲诚重义、脊梁正;他们家之所以走到破产这一步,同样不是因为什么破了风水,而是因为他爸看走了眼、错信了小人。
林咏梅和路祖康在家里常听佛经,路辞有时也跟着听几耳朵。在以前的路辞看来,神明的意义是庇佑他们家大富大贵;而现在,路辞觉得神明的意义大概是引导人向善,只要做正确的事,即使是凡人也能拥有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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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那鸟大师不可信,鸟人季时风是最可信的。
路辞两手紧紧抓着季时风手臂:“那你看看,我几分啊?”
“哟,现在不得瑟了?”季时风瞅他那又紧张又期待又害怕的样儿,就忍不住要逗逗他,“有个人考完试前成天大街小巷嚷嚷——‘完了完了,我要考上名牌大学了’,‘爸妈,我考上985咱摆酒摆几桌啊’,‘爷,名牌大学生追求你孙子你可不能不同意吧’……”
季时风故意掐着嗓子学路辞说话,路辞被臊得脸蛋通红,使劲儿掐季时风胳膊:“我哪儿是这样的!”
“你不是这样?”季时风哼笑道,“连胡同口卖包子的都知道你要考上名牌大学了。”
路辞烦死他这坏笑样儿了,催促道:“你赶紧看呀!”
“行行行,看看看,”季时风边打开成绩单边吹了声口哨,“看看咱家名牌大学生考多少分儿——”
路辞紧张的咽口水:“几分啊?”
季时风瞄了一眼,淡定道:“和我差不多。”
路辞简直要晕倒了——幸福晕的。
和季时风差不多,那不就是六百七十多!
难道他还真是文曲星下凡,不到一个月时间就突飞猛进成这样了?
等明年高考了,就他这进步速度,不得考个满分啊?
“季时风,”路辞快要站不稳了,扯着季时风手臂,脑袋往季时风肩膀上栽,“我晕。”
季时风一根手指头抵着路辞脑袋:“晕什么晕?”
“今天太阳真大,我晕;今天风儿真凉,我晕;”路辞美得冒泡,开始自由发挥,“今天的季时风真帅,我晕;今天我的分数真高,我晕!”
“大学生,别晕了,”季时风把成绩单“啪”地往路辞脸上一拍,“醒醒。”
路辞从脸上揭下成绩单一瞅,瞬间更晕了——难受晕的。
“你不是说我和你差不多吗!”路辞兴师问罪,“差三百多分也叫差不多?”
季时风耸耸肩:“上回差了四百分,你说的,差不多。”
路辞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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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时风说的“上回”就是一个来月前,那会儿路辞才刚发奋图强没两天,月考就来了。
上次月考难度不太大,季时风发挥稳定,而路辞刚从萎靡的状态里走出来没多久,考出了一团浆糊,两个人的总分差了将近四百分。
晚上,路辞去季时风家里蹭饭,季博文问他考了几分啊,这分数有没有大学上啊。
路辞没好意思说,怕季博文觉得他太笨,更不乐意季时风和他在一块儿了。
于是,路辞含蓄地笑了笑,硬着头皮说:“我考得和季时风……差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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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辞看着成绩单上那一溜串分数,没一个是能拿出手的,心里更难受了,两只手臂拖着季时风胳膊,无精打采的。
季时风几乎是拖着他在走,一条胳膊都快给这倒霉蛋拽麻了,他甩了甩手:“站直了,好好走路。”
路辞就和没骨头似的,哼哼唧唧:“季时风,我晕。”
季时风好笑道:“你他妈又晕了?”
“今天太阳真晒,我晕;今天风儿真烫,我晕;”路辞胯下嘴角,一脸不高兴,“今天的季时风真冷漠,我晕;今天我的分数真丑,我更晕了!”
季时风憋着笑,倒霉蛋最近估计又被方牧带着看什么脑残小说了,说起小话来一套套的。
“松手。”季时风甩胳膊。
“不松,我晕。”路辞抱他手抱得更紧。
这大热天的,两个人靠一块儿就出汗,季时风皱眉:“路大富,我数三个数,松不松?”
“你数三百个数吧,”路辞耍赖,“反正我不松。”
季时风拿他没办法,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就这么拖着他走。
两个人的影子依偎在一起,树叶在他们头上发出扑簌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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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经过一家冷饮店,路辞往冰柜那边瞅了好几眼。
季时风问他:“想喝?”
路辞抿抿发干的嘴唇,脚步停在冷饮店门前,装柔弱:“再不喝点凉的,我就被晒晕了。”
季时风简直心累,这倒霉孩子一路上都猫着腰在他边上躲太阳,根本没晒着多少。
“季时风,腿酸,”路辞先是扭了扭脚踝,接着手指头点点太阳穴:“头也疼,可能是缺水了,还缺点儿仙草冻。”
“喝吧,”季时风下巴一抬,“我请客。”
路辞立刻头也不疼腿也不酸了,趴冰柜上研究喝什么。
饮料三块五一杯,路辞要了多加薄荷水的仙草蜜,季时风要了一碗甜豆花。
两个人在小店里找了位置坐下,一只小苍蝇闻着味道扑过来,被路辞挥着手赶走:“去去去!这是你能喝的吗,对面碗里有豆花,喝豆花去!”
小苍蝇停在了桌面上,季时风面无表情地抽出几张纸巾,干脆利落的“啪”一下,捻着苍蝇扔进了垃圾桶。
路辞嘿嘿直乐:“让你去你还真去啊,你喝我的顶多就是挨顿呲,你和他的,他要你的命喔。”
小店门面小,店里没安空调,全靠吊顶上一个嗡嗡嗡的大风扇送来点儿风。
路辞最讨厌夏天,闷热的暑气蒸得他昏昏欲睡,下巴顶着桌面,上下眼皮直打架。
他迷迷瞪瞪里瞧见季时风考上了名牌大学,他连二本都没考上,只好去了一家理发店当学徒,两个人自然也就吹了。又过了几年,季时风功成名就,开着跑车住着别墅,成为了富甲一方的大土豪,而他则成了十里八乡手艺最好的tony老师,全村杀马特都来找他剪头。
剪着剪着,路辞一个激灵,吓醒了,原来是季时风把手贴在了他的脸颊边。
“睡着了?”季时风问。
路辞看了眼时间,其实也就过去了不到三分钟,短短三分钟,他就在梦里过完了和季时风的一生。
“季时风,”路辞忽然叹了一口气,“我成绩这么差,怎么办呀?怎么没有进步呢?”
季时风说:“谁说你没有进步的。”
“我就考这么一点分儿,”路辞耷拉着脑袋,“哪儿进步了。”
路辞的进步,季时风全看在眼里。倒霉蛋满满当当的错题本,贴着写满公式便利贴的书桌,就连卫生间的镜子上都贴着英文单词。
“哪里都进步了,”季时风说,“就是有时候吧,进步的成果会来得迟一点。”
路辞抬起头:“要迟多久呢?”
季时风故作思索地皱着眉头想了想:“还要迟两个月吧。”
“那不就是过完暑假!”路辞双眼瞬间发亮,“季时风,等我上了高三,我就能看见成果了吗!”
“还有两个月,好好学,能看见。”季时风笑着说。
路辞也笑了,用力点了下头:“那我相信你。”
“嗯。”季时风说,“我也相信你。”
由于炎热和激动,路辞脸蛋红扑扑的,他嘬了一口仙草冻,有点儿害臊:“季时风,我觉得你也进步了。”
“我?”季时风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悠悠闲闲地反问,“进步哪儿了?”
“你比以前会处对象了,”路辞咬着吸管,眯着眼睛朝季时风笑,“我还担心考得不好被你骂呢,结果你非但没凶我,还请我喝冷饮,还安慰我。季时风,你真好,我又要晕了。”
季时风嘴角上扬,认真地看着路辞。
路辞被他盯得心怦怦直跳:“你看我干嘛呀?”
“路大富,仙草冻好吃吗?”季时风问。
“好吃,加了双份薄荷水。”路辞回答。
“你嘴角沾上了。”季时风说。
路辞下意识抬手要擦,季时风沉声道:“别动。”
说完,季时风朝路辞伸出手。
路辞愣住了,心说季时风这进步也太快了吧,一下子就搞个这么浪漫的,这还是在公共场合呀!
“季时风,还有人呢……”路辞心头又在小鹿乱撞了。
紧接着,季时风端走了他面前那碗仙草冻,仰起头喝了个干净,喝完抿了抿嘴:“是挺好吃。”
“……”路辞尴尬的直抠桌角。
他妈的季时风,鸟人一个!
季时风站起身,拎起包:“走了。”
路辞追在他后头拳打脚踢:“你凭什么喝我的啊,你还一口喝光了!季时风你不要脸!”
季时风忽然转过头,冲着路辞眉梢一挑,笑得又痞又坏:“路大富,嘴角真沾东西了,擦擦。”
路辞对着他的背影比了个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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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时风送路辞回家,刚进家门,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就等路辞一个了。
“等我开饭啊?”路辞把包一扔,招呼季时风进来,“他爷和老战友去看越剧了,晚上在咱家蹭饭。”
林咏梅笑着说:“小季来啦,赶紧进来,也不早点说你要来吃饭,早知道做几道你喜欢的菜。”
“不用了阿姨,麻烦了。”季时风说道,接着问候路祖康,“叔叔好。”
路祖康面无表情,“嗯”了一声,就当答复了。
虽说他现在算是接受了季时风和路辞这事儿,但心里难免有点膈应。
养了这么大个儿子,活泼机灵又懂事的,没啃成别人家的白菜,倒是被别人当白菜啃走了。
而且路辞最近放了学也不回家,成天往季时风家里跑,这像什么话!干脆别姓路,跟着人家姓季得了!
“你别理他,”路辞才不给路祖康面子,对季时风说,“我妈说我爸是吃醋,觉得我对你比对他好,你担待着点啊。”
路祖康脸都黑了,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
路易也不待见季时风,觉着季时风这人太强势,什么都要管着路辞,吃太辣要管、喝太凉要管、手机玩多了也要管,简直没天理。
于是他也跟着“哼”一声,阴阳怪气道:“路大富,你胳膊肘长哪儿了?抬起来我看看,怎么净往外拐啊?”
季时风还没说话,路辞先发言了:“季时风你也别理他,他纯属脑子有病,你担待着点啊。”
路易又“哼”了一声,朝方牧使眼色,方牧现在就是路易的小跟班,路易干嘛他干嘛,于是他也冲季时风“哼”。
路辞和季时风去洗手,边洗边说:“你这小屁孩儿给我放尊重点,他考了六百七。”
方牧立即“哇”了一声,满脸崇拜:“时风哥,你真牛!以后你考上大学了,你高中笔记可以留给我吗!”
自打家里破了产,方牧觉得自己不能成为家里的累赘,必须好好学习,将来考好学校找好工作,报答路叔梅姨。于是,这小子就成了个典型的唯分数论者,早晨出门前先拜拜孔子,晚上睡觉前再拜拜中考状元和高考状元,谁成绩好他就崇拜谁。
季时风笑了:“行啊。”
路辞做鬼脸:“先让你大路哥哥用吧,他指不定还要复读几年呢。”
路易撸袖子:“路大富你又找打了是吧!”
眼瞅着两兄弟又要掐起来,路祖康咳了两声:“行了,今天吧,我和你们妈妈有个事儿,想和你们商量商量。”
路辞说:“什么事儿啊,怪严肃的。”
路祖康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季时风,季时风心领神会,不便参与人家的家事,于是作势要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坐下吧,”林咏梅拍拍他的肩膀,“不是外人。”
路祖康没发话,季时风也不好表态。
林咏梅抿着嘴偷乐,在桌子底下踹了路祖康一脚。
“行了行了,你也坐下吧,”路祖康没好气道,“瞅着就心烦。”
“对啊,坐下吧,”路辞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拽着季时风袖子,“我爸这意思就是,你也是我们家里人。”
“我是这意思么我!”路祖康朝路辞瞪眼,“我瞅你最心烦!”
路辞和季时风对视一眼,路辞皱了皱鼻子,季时风也弯了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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