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时候,下了场大雪,过了这村没这店儿似的,牟足了力气。疾风夹着劲雪翻飞,雪片在空中左一下右一下的舞扎够了,才落在地上,一脚踏上去一个深深的脚窝。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天,临近傍晚才收了脾气,雪停风驻,月光漫散,照在白雪上盈盈一片。
薛宝添和阎野从会馆出来,眼前便是这般堆银砌玉的景象。两个文盲破天荒地怔了怔,看着银装素裹的世界,一个叹了声“卧槽”,另一个跟着“嗯”了一声。
口边哈出成团的白雾,薛宝添用指尖儿勾了一点矮枝上的白雪,随着冰晶化成了水珠,他的眉目也变得温软起来。
转头看向阎野,见阎野也在看他,与轻飘飘的新雪不同,男人的目光沉甸甸的。
温热的手掌握住了薛宝添还带着水珠的冰凉手指:“这种天气很难叫到代驾。”阎野走近了一步,两团白雾交杂在一起,“我的公寓离得近,今晚去我那里好不好?我背你回去?”
薛宝添扬眉:“还背?”
“嗯,只要你喜欢。”
走过两个街口,又到了那处小公园,阎野半蹲在薛宝添面前:“这里没人了,上来吧。”
薛宝添上次趴在阎野背上的时候,犹豫纠结了好一会儿,他当时死把着“直男”的身份不放,又贪恋阎野的温柔,一颗心不上不下的吊着,不着天不落地空荡荡的。
如今倒是没有半点犹豫,他往阎野背上一趴,被人托着向上一掂,便軟了骨头。
一只手臂松松地圈着阎野,薛宝添将下颌搭着男人的肩头。他今晚只喝了点淡酒,糖果的甜腻与淡爽的酒气混在一起,随着呼吸揉进了微凉的空气。
“我今天没喝醉。”薛宝添没骨头似的趴在阎野的肩上,舒服得说话都拖着调子。
“知道你没喝醉,我就是想背你。”阎野偏头用侧脸蹭了蹭薛宝添的发丝,“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骨軟筋酥,薛宝添不算走心的轻声搭话:“什么?”
雪下得厚,阎野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在想这条路要是永远都走不完该多好,就可以像这样一直背着你了。”
薛宝添一直想知道是自己见识不多,对这样的情话没有任何抵抗力,还是只有阎野说出来才会打动他的心扉?他身边浑浑噩噩做了一辈子花花公子的富二代比比皆是,曾经薛宝添觉得自己也会步其后尘,万花丛中流连过后,在醒酒时的深夜或清晨,一次次陷入孤独和空虚之中,那颗能容得下万物的心脏却空无一物,空旷得令人唏嘘。
可如今,他趴在小他自己七岁的年轻男人的背上,身体随着踏出去的脚步轻轻摆动,心里却像斟满了醇酒的杯子,一晃便酒香四溢。
“你的雏鸟情结那么重,换一个人也会说出同样的话吧?”
薛宝添向来讨厌别人矫情,换成自己,他更觉得羞耻,但还是别别扭扭的醋着出口问道,只因林知奕刚刚席间带着调侃的一句话:“阎野这样的人,很好拴住的,薛总捡到宝了,我怎么就碰不上这种死耗子?”
啪,薛宝添的臋禸被拍了一巴掌。
阎野沉厚的嗓音散在雪夜里:“薛爷今晚叫了别人多少声宝贝儿?”
这他妈是要翻小账了?薛宝添用手捂住阎野的嘴:“你这死耗子好栓个屁,是个向来不吃亏的主儿。”
干燥的掌心中落下了轻轻一吻,阎野温柔的声音从指间的缝隙流出:“二百块,我永远是你的雏鸟。”
草!薛宝添心尖一颤,他勾紧手指,将脸埋进了阎野的颈边,借着夜色和宽厚的肩背,隐藏了自己颊边的一片绯色。
忽然就有些咬牙切齿,自己常常被撩得颠三倒四,阎野却是深情款款、稳健成熟的牛逼样子,凭什么?
薛宝添柔软的觜唇贴上了阎野的耳廓,低声道:“薛爷窝里暖和吗?要不要进来试试?”
被托着的臋禸猛然一痛,阎野踏在雪上的步子乱了,规律的脚印断了线,男人绷紧了身上松弛的肌肉,有些危险地偏头看向身后作乱的人。
薛宝添有些得意,心忖,谁他妈也别想躲开被撩的傻逼样。他又看了看表,手臂向前一伸,指着一处熟悉的角落:“到那儿坐一会儿。”
这里背风,长椅上覆盖着厚厚的新雪,薛宝添将雪扫落,刚想坐,就被阎野一把拉住。
他先一步坐在了椅子上,拍了拍自己的腿:“现在可以坐这里了吗?”
有福不享王八蛋,薛宝添大咧咧往闫野懐里一坐,下意识的捻了捻手指。
“想抽烟了?”阎野问他。
“嗯。”薛宝添放松脊背,靠在阎野怀里,“十几岁就开始抽,现在戒了还真不习惯。”
阎野将拇指圧在薛宝添的唇上轻轻地揉:“听你的那些老邻居说,你小时候很乖,性子也文静,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薛宝添翻起眼皮:“变成现在哪样了?”
阎野在他的唇上按了一下,笑道:“变成薛爷这么可爱了。”
薛宝添垂下眸子,低斥:“别他妈唧唧歪歪扯这些没用的,也少去打听我以前的事儿,薛爷当年的风采说出来吓死你。”
“好。”阎野向来听话,薛宝添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用自己的外衣盖住薛宝添的腿,“外面冷,我们回家吧。”
薛宝添没接话茬儿,举起手臂,借着路灯的光源再次看了看腕表。
“以前想没想过长大了想做什么?”他问阎野。
阎野圈着薛宝添的腰将他拥紧,目光放远,看向不远处未名湖上白色的苍茫。
“想过,但不敢往好的上想。我的出身、处境与生活环境,都在一遍一遍提醒我,不能做不切合实际的美梦。”
阎野唇边的笑意寥落:“我又喜欢男人,更是拿不出手见不得人的缺陷,当时能做的贪婪的梦,就是和一个爱人,守着一处旧屋,从早到晚,一日三餐,他在我身边,我也在他身边,这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没想到一切成真了。”他收回目光,在薛宝添唇上落下一吻,“还是连我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薛宝添抬起眸子笑得顽劣:“孙子,今天爷爷再让你美梦成真一回。”
目光投向腕表上的秒针,他在阎野耳边轻声倒数:“五四三二一!”
砰的一声,远处未名湖的冰面上乍起一束烟花!一道火光冲破了无边的苍茫嵌入夜空,钻天箭鸣声后,绚烂的烟花轰然绽放在了天际!
“小傻逼,生日快乐!”
灿烂的流光下,烟花在眼眸中碎成了一片片的晶亮,薛宝添望着阎野,又一次低声说道:“生日快乐,张弛。”
夜愈深,烟花愈繁。阎野震撼在这瞬间的永恒中,痴痴地望了一会儿灿烂的天空,又看向薛宝添,四目刚刚相视,他便深深地吻住了怀里的男人。
流离失所的雏鸟,在飞得身心俱疲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巢,寻到了那个与自己共伴晨昏,一日三餐的那个人。
吻越来越深,似乎到了失控的边缘。
“等等。”薛宝添用力挣开了阎野的怀抱,稳了稳心绪,弯腰从长椅下拿出了一个精美的蛋糕盒子。
点燃蜡烛,蛋糕被捧至阎野面前,薛宝添唤醒怔默的男人:“许个愿吧,阎野。”
阎野慢慢抬起手指,在蛋糕上挖了一点奶油放入口中:“打我记事起,就从来没吃过生日蛋糕,起先还会羡慕别人过生日可以吃蛋糕,后来就不羡慕了。”
男人抬起头,看着薛宝添缓缓地说:“我做事从不强求,是我的我肯定要拿回来,但不是我的,我也不会惦念,但,除了对你。”
“我明知道你是直男,还偏偏想你留在我身边。”流光溢彩中,也看得出阎野目光中的暗淡,“二百块,你不恨我吗?”
远处的烟花未停,近处的烛光跳动,薛宝添捧着蛋糕冷冷开口:“恨啊,我他妈恨死你了张泽天。”
阎野心中的那点儿沉重与懊悔,轻飘飘的便被薛宝添掀了去,他被人踢了一脚,催促:“快点吹蜡烛许愿。”
阎野第一次在生日蛋糕前闭上了眼睛,薛宝添此时望向他的目光中有少见的深情,情丝搅扰,意浓正酣,却见阎野又掀开一条眼缝,问道:“我用双手交叉合十放在胸前吗?”
“可以。”
“一个愿望还是三个愿望?”
“三个吧。”
“吹蜡烛之前许愿,还是之后?”
薛宝添轻轻叹了口气:“之前。”
“能睁眼睛......”
“快许,老子手都酸了。”
“好。”
烛光在阎野脸上镀上了一层晃动的浮金,短而密的睫毛像脚下的新雪一样蓬松,面对自己人生中第一个生日愿望,他看起来极为郑重,双手交握,唇角紧抿,足有一分钟才缓缓睁开眼睛。
薛宝添同他一起吹了蜡烛,笑着问他:“许了什么愿望?”
“可以说吗?”
薛宝添懒散地靠进他怀里:“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没那么多讲究。”
“我刚刚许的愿望是,”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交汇,阎野口边呼出的白雾中带着蛋糕的香甜,“希望薛宝添永远都可以活得潇洒。”
心尖儿一抖,薛宝添望着阎野,身体里翻涌起一些成瘾的嗜好:老子好想抽烟。
“第二个愿望呢。”
“希望薛爷以后想怼谁就怼谁,不用再有顾虑,也永远没有危险。”
想喝醉生梦死。
“第三个?”
“希望二百块永远幸福快乐。”
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在涌动,薛宝添口中却淡淡地问道:“怎么不许愿让我答应你的追求?”
阎野很少笑得灿烂,现在却隔着蛋糕笑进了薛宝添的心里:“你要是不同意,我就追求你一辈子,这是很好做到的事情,不用许愿。”
薛宝添将蛋糕放在长椅上,蓦地反身挎坐在阎野身上,跩着他的头发用力向后一啦,迫使他扬起下芭。
“老子现在想抽烟,想喝烈酒。”熱辣的呼熄又近了些,“还想唑嗳。”
“在这里?”
“你不行?”
阎野的声音中骤然中带上些许戾气:“我这只雏茑有暖莴可以进,薛爷一会儿别反悔就行。”
雪色流光,烟花用虚无缥缈的美,牵动了心底最柔软的爱意......
未名湖的冰面上,小胖子坐在小垃圾的书包上,仰着头看着天幕中缤纷的焰火,小声嘟囔:“好美啊。”
小垃圾点完烟花跑回来,蹲在他的身边,也仰头看向天空。年仅十岁却历尽千帆的孩子,在漫天的烟火灿烂中,第一次生出对明天的向往。
“刀哥,”两人的较量中他先退了一步,“别黑我的手机和电脑了,以后跟我,我罩着你。”
“你怎么知道是......我,......不是我黑的。”
“行,不是你黑的,以后跟我混怎么样?”
小胖子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抬头去看垂落的光雨,沧桑道:“自古正邪不两立,我妈要是知道你其实是个混混,会揍死我的。”
哎哟,小胖子的身体蓦然向后一倒,一辟股坐在了冰面上。
小垃圾拿着从他辟股底下抽走的书包站起身,冷漠地说道:“以后你妈揍不死的,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