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知行的生活规律,洗漱和早饭时间结束之后,他的安排永远是正襟危坐地在书房里看财经报。
翻阅到一半,陈双叩响了房门,拿着手机从门外走了进来,低声地提醒道:“关检察官。”
他和关殊一点也不熟,该处理的公事都已经处理完毕,关殊打电话过来是件非常无厘头的事情。
即便这样,晏知行还是神色不变地接过电话,冷淡地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晏知行听到了那头拨弄打火机发出来的声音,他没忘记上次和关殊的争执,为数不多的耐心告罄准备挂断电话前,关殊终于开口了。
“你和沈杳在一起?”他的声音轻飘飘,听起来格外漫不经心,“他还活着吗?”
晏知行表情没什么起伏,他放下手中的财经报,抬起头往书房右侧的玻璃望去,碧蓝云天底下就是风景秀丽的小花园。
他知道沈杳的生活习惯。每天早晨,沈杳都会坐在花园里看书。
晏知行收回视线,第一次和关殊因为公事碰面时,明明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很顺利,他们交谈时却像蕴藏着风暴,天生就不太和。
他对关殊没有什么好印象,再一次从关殊嘴里听到沈杳的名字,他眼前瞬间浮现出当时宴会上的画面。
沈杳狼狈的样子,凌乱的头发,不停起伏着的胸腔,还有通红的眼眶。脆弱的脖颈上,指印深深地留在上面。
平日里沈杳牙尖嘴利,在他面前都不吃一点亏,却被关殊欺负成这个惨样。
晏知行的喉结滚动下,心情有些微妙轻微的不快,他神色冷淡地道:“这好像不关你的事情。”
“当然不关我的事情,毕竟你和沈杳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也不是很好。”关殊冷笑了声,接下来的话语中还带上了点不知所云的警告,“我打电话过来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把他丢去喂鲨鱼,他是我要亲手丢进海里的人,你别横插一脚。”
关殊说完这堆话,电话就只剩下忙音。晏知行走到窗前,低头往下看。原本在看书的沈杳已经开始睡觉,连肩膀上立了一只小黄鸟都不知道。
晏知行站在窗边静站了一会,转身打开门坐上电梯,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是吗?”沈杳拿起身边的咖啡,他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轻轻松松地开着玩笑道,“那麻烦你通知一下关殊,告诉他我还活得挺惬意。”
沈杳确信关殊并不可能会告诉晏知行真相,他不会把他们之间隐秘的关系暴露出来。
他太了解关殊,关殊会这样做甚至在他意料之中,他甚至能想象出关殊在电话里的语气。
沈杳明知自己失联那么久,关殊迟早会有坐不住的那一天。他有许多办法能联系到关殊,可是他偏不,他故意的。
他的确想跟徐意白分手,但他没有允许关殊替他张口把一切事情说出来。就像沈杳跟关殊说的一样,他讨厌掌控不了的东西,包括人。
既然关殊口口声声说着不想再与他有纠葛,那就遂他的愿,让他体验一下“毫无关系”到底是什么感受。
拿起的杯子又被放下,发出道清脆不重的声响。沈杳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慢慢走到晏知行的身侧,身后是一个长廊亭。
沈杳脸上没有一点心虚,眼神带着点稍稍困惑看向晏知行问道:“所以你过来找我是为什么,就为了说这个事情?”
他参与到沈杳和关殊之间的事情,只是因为晏知行想到,沈杳曾经说过的话。
沈杳说关殊很恨他,恨他恨得巴不得让他去死。他答应过,关殊如果再继续找他麻烦,他会保护他。
可现在沈杳这个轻松愉悦的样子,看起来也不是很需要帮忙。既然沈杳不需要他的帮忙,晏知行再次转身想要离开。
“等下。”沈杳却拽住了他的手腕,只是拉了一下就很快地松开,他的眼睛笑得轻轻弯起来,挪揄着问道,“难道你是在担心我?”
晏知行不着痕迹地皱起眉,他开口道:“你好像很……”喜欢自作多情。
“没事。”沈杳很没有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他的睫毛很长很密,垂下来的时候显得眼神更加深邃,“关殊有很重要的东西在我这,他暂时还不会怎么样我。”
他说完之后,才像是后知后觉一样地跟晏知行道歉道:“抱歉,刚才不小心打断了你说话,你想要说什么?”
沈杳一言一语都诚恳真挚,好似一切都不是他有意为之一样。晏知行看出来了这些无伤大雅的小把戏,他的瞳仁在阳光之下显出湛蓝色,倒也没有生气的意思,淡淡地道:“没什么。”
晏知行佩戴在腕上的手指指针在移动,他低头看了一眼。因为下来一趟,又和沈杳在这边耗费了点时间,他的计划表已经出现点偏差。
他再次抬步离去的时候,沈杳却又叫住了他。他叫晏知行名字的次数屈指可数:“晏知行。”
晏知行停下脚步,抬眸看向他,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沈杳看着他,那张漂亮的脸安静看人的时候没有带攻击性,也没有带上那故作的祈求。他只是很平静地确认道:“你会保护我,对吗?”
晏知行一直知道沈杳对他的戒备心非常重,但从密室里的标记之后,他矗立在心墙之外的围墙似乎减弱了些。
他这次看不透,沈杳是真的卸下了防备,还是又在打什么坏心思。
晏知行看着他,不咸不淡地道:“对。”
*
晚饭时,这是沈杳搬家晏家以后第一次和晏知行同桌吃饭,也是他除佣人外第一次见到别人。
晏媛坐在餐桌前,穿着一身月牙色旗袍。她看到沈杳,把手中拿着的袋子递给了旁边的佣人,笑着道:“杳杳,我应该第一时间来看你,只是最近很忙,给你买了个玉手镯。”
沈杳不知道晏知行是怎么跟晏媛介绍他的,他还是很乖巧地笑了笑道:“没事的阿姨,我只是随便过来住几天。”
像是上次吃饭一样,饭桌上的气氛大部分都是由晏媛在调节。吃完饭之后,她知道沈杳这几天就只是待在房间里之后,还嗔怪地道:“你今天不是有事要出去吗,带着杳杳一起。”
沈杳下意识地先看了晏知行,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是答应了的意思。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家居服,但只是很简单的白T黑裤子,布料都非常柔软。
沈杳站起身,考虑周到地问道:“我要去换衣服吗?”
“不用。”晏知行瞥了一眼道,“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
沈杳坐上车也没有问要去哪里,直到他看到那在黑暗当中炫眼的建筑物,五彩的灯光在闪耀,矗立在最中心的位置。只是看着,都让人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金钱味道。
这里是A国最大的赌场,署的是晏家的名字。
沈杳跟在晏知行身后,他们走进去的是特殊通道,通道采用的是特制单向玻璃。
他驻足往外面望去,里面的灯光璀璨,照亮着每一个围在牌桌旁的赌徒,像是一个疯狂的极乐世界,诱惑着人醉生梦死。
赌博与博弈刺激着人的神经,冷静的人迈入这池潭也会轻而易举地被同化。有人欢天喜地地狂笑着,抓起桌上的筹码,猛地往天上抛去,有人输过身上的所有钱,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
晏知行察觉到身后没跟上的脚步,他停下脚步,转过身——
薄薄的一层玻璃,隔绝掉外面的所有声音,也切割出分明的画面。
玻璃外充斥着钱与欲,无声也能感觉到其中的燥热,纸醉金迷的世界狂欢着。
沈杳的手贴在玻璃上,没有什么温度。灯光在他的眼底游离着,染不上一丝情绪,没有不屑也没有好奇。沈杳高高挂起着,对于他来讲,这只是一场活色生香的表演。
在这一点之上,他和晏知行出奇的一致。
晏知行从未等过一个人那么长时间,直到沈杳终于转过脸。他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在前面引路。
他们一起坐着电梯上了顶楼,里面只有一个房间。晏知行的保镖先推门进去,里面的牌桌旁,坐着等待发牌的荷官,还有三个人。
坐在正对面位置的人长着鹰钩鼻,他的皮肤在白种人当中也透着股不健康的白,明明嘴角挂着笑,依旧让人感觉不到温度。
“晏,好久不见。”博瑞打着招呼,看到晏知行身后的omega,笑意更深,有些轻佻地冲着沈杳吹了个口哨,“不介绍一下,你的漂亮东方omega?”
晏知行挡住沈杳半个身子,他代替沈杳做了自我介绍,低声地道:“Apricot。”
杏的意思。
叫什么对沈杳来讲并不重要,哪怕是自己都不知道外文名。沈杳面色不改,脸上露出恰当好处的笑,在晏知行给他介绍三人的时候,他一边礼貌地做着回应,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剩下两人。
一个脸上架着副斯文的金丝眼镜,看起来是很好相处的存在,笑起来时却像是只精明的狐狸。另一个也是个华人,态度不冷不热,但跟沈杳交谈的时候用了中文。
桌面上摆放着厚厚几沓筹码,没有小额。博瑞拿起一个在手上把玩着,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桌面。
“晏,每次和你玩牌,你总是要求荷官是个普通的男性beta,这可少了很多乐趣。”博瑞惋惜地摇了摇头,像是闲适地聊着天,“本来还以为晏你不喜欢omega呢,原来是那些都不够漂亮。”
他忽然仰起头,视线直接掠过沈杳,意味深长地道:“omega都是很娇贵还难哄的,你带人家过来总不能让他看着你玩,不如让他代替你怎么样?”
博瑞的指向明显到空气忽然安静了片刻,剩下的两人都没有发表意见,默认着这个行为。
晏知行垂下眸,表情没有一丝动摇,让人摸不出他的情绪,像是浮于海面的冰山。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他音调平缓地询问沈杳:“想玩?”
沈杳从未参与过这种游戏。赌,在理解规则的基础之上,也算是场心理博弈游戏。看的不仅是自己手里的牌,也是对手的反应。
他平时从不参加,是因为其他人都只是当运气游戏来玩,对于沈杳来讲,这很无聊。不过这桌人全都心怀鬼胎,要是玩起来、赢下来,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也是因为太难赢,沈杳对自己都没有十全的把握,晏知行会让他去参加,完全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原本安安静静地当着花瓶,都能察觉到这牌局之下的暗涌。沈杳能够意识到,这场牌局的赌注应该已经不是钱那么简单,所以除了晏知行以外,剩下三人的小动作都无意间暴露出他们的紧张。
这种要紧的关头,晏知行竟然问他想不想玩。
沈杳踮起脚,在晏知行的耳边道:
“我很想玩。”
“但我提醒你一下,我的运气可一直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