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沙美岛,晚上的行程是逛逛芭提雅。
宁宇故意走得慢一些,就走在团队尾巴上。阿崇还是举着个小旗子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停下来数一数人齐不齐。
这一站的行程是参观红 灯 区。虽然说是红 灯 区,但这地方倒更像是个地标景点,总之放眼望去全是旅行团,全是中国人,除了店外的灯光是暧昧的红,别的倒没见多不正经。
月月和她的小姐妹走在宁宇前面,时不时就让他帮着拍照。宁宇本来就不喜欢照相,完全是直男拍法,拍出来令人眉头直皱。反观那边,阿崇一边帮团里的客人摆角度,一边打趣那个拍风景的妹子道:“我就讨厌你们这样的,长得这么好看不自拍,偏要去拍这些没什么意思的楼房!”
他好会讲话,大家都喜欢听他说话。
宁宇心不在焉地应付这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一家酒吧外穿着紧身裙装招揽客人的店员在音乐声里扭动身体。
别人经过时还好,结果宁宇玩着手机走过去时被拉过去揽住亲了下脸颊,他还来不及躲开那股汗味和香水味,等碰到些东西,宁宇才发现面前这个看上去五官精致大胸翘臀的红唇美女,居然是个人妖。
他吓得抽出手退后两步,停下等他的团队都在起哄地大声调笑。
最后还是月月救了他,她看宁宇窘的不行,上前一把将宁宇扯了回来,笑着对他说:“还专挑帅哥下手。”
宁宇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聊这个话题。
他们住的酒店离这里不远,步行只需要穿过海滩,再走一条街就可以。参观完红 灯 区,大家都不想坐大巴回酒店睡觉,问阿崇能不能推荐几个地方,他们想去吃烧烤。
明天的行程是可以选择的,分成套餐A和套餐B,套餐A是选择自由活动,想去哪去哪不用跟团,套餐B跟团去看人妖表演加骑大象,但是要进两个购物店。
阿崇趁着这个机会把人凑齐了,问了团队的意愿。问过之后发现大家都想放松一天,约着在酒店周边逛一逛就好,十分抗拒进购物店。
阿崇自己也乐得轻松:“那最好啦,大家都想自由活动,那我就没有让大家购物的任务啦,还不用讲解,感谢大家给我放假一天!”
一群人在红 灯 区的街口,商量着待会儿要去哪里。这个团基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异国他乡又语言不通,去吃个饭逛个街也总想结伴而行。宁宇听他们话题从去吃烧烤变成了去酒吧喝一杯,并且开始统计哪几个人要去。
打头的那个是个香港男孩儿,对泰国的夜店十分感兴趣,一直在鼓动大家去酒吧。
听到那香港人问还有谁要去啊,宁宇默默退后了一步。
身边的月月先问了他:“宁宇,你去不去啊?”
这四川妹子音量怎么这么大……她一开口,一堆人的视线都飞过来,包括阿崇的。
他刚要说不去了,月月又来了一句:“我们大家都去的,你还是一个人,回酒店肯定很无聊,一起去玩一玩吧!去吧!”
一堆人开始七嘴八舌地煽动宁宇说去吧去吧,人多一点热闹。宁宇看了阿崇一眼,才问:“领队不去吗?”
月月先接了话:“阿崇不去啦,他说要去找他的朋友。”
阿崇这时候才说:“你跟他们去吧,人多热闹。”
“不去了,我这两天有点感冒。”宁宇坚持说不去,他转头去看月月,“我去买点药,回去休息。”
等目送他们走了,宁宇才转头去看正在收小旗子的阿崇,他走过去问:“领队要去哪?”
阿崇一边笑,一边掏出烟来递给宁宇,“你不舒服,要我陪你去看看吗?”
“我吃过药了,是不想跟他们去,才那样讲的。”宁宇点上烟,去直视阿崇的眼睛,“人多,吵得很。”
“不喜欢跟团?”
“不喜欢。”
“那你还报啊。”
宁宇沉默了下。他把烟灰抖到喝空的塑料水瓶里,才慢悠悠地讲:“是啊,不知道发了什么疯。”
阿崇笑起来。
他把烟熄了,抬手状似熟稔地揽了揽宁宇,“去喝一杯?带你见识下真正的芭提雅。”
单独和阿崇行走在那条街上时,宁宇才开始感受到这个城市的迷人之处。
芭提雅张开了口,肆意地呼吸,吸入浮动在城市上空的各种欲 望,呼出掺杂各种味道的热气,风一吹,满街的热情一股脑地往人脸上砸。
很自由的一个城市。
肥胖的鬼佬牵着一个漂亮的泰妹,阿崇示意宁宇看,说:“这就是租妻啦。”
讲得很好听,租妻。
阿崇似乎知道宁宇在想什么,他笑了下:“这里做这些都是合法的,大家就很看得开,鬼佬喜欢来这里享受生活,也是喜欢享受便宜的性。地域文化嘛,你们可能瞧着新鲜,骨子里不太看得上,但这就是芭提雅啦。”
宁宇笑了下:“我没看不上,我只是更喜欢你情我愿。”
“他们都是你情我愿啦,一个花钱买快乐,一个赚钱讨生活。”阿崇耸肩,“天经地义的买卖,不讲感情,各取所需,我觉得很正常,很合理。”
宁宇没答。
他带着宁宇进了红灯区,七绕八绕地走了两条街,穿过一条小巷,走进了一家有些闹的酒吧。进去前有人来收他们的手机,递过去的时候宁宇想的是,这地方可能要带点颜色。
本来还是有点心理准备,但进去一看,宁宇还是震惊了。
等其中一个背对着他们的舞女站了起来在台上走动了一圈,面前景象太过真好,反正宁宇这个乖小孩不停在震惊三连。
阿崇看宁宇看得目瞪口呆的样子觉得好笑,问他:“喜欢吗?”
宁宇脱口而出:“不喜欢,太假了。”
“哈哈,确实做过的是很明显啦,看着挺假的,但他们也蛮不容易的。”阿崇把他带到吧台,“半妖得吃药控制激素平衡,而且他们上台表演也要吃点东西,对身体伤害很大。”
阿崇这么一说,宁宇再抬头去看那些裸着摆出各种撩人姿势的‘舞女’,心里那种奇怪的不舒服感和本能的生理躁动都没了,反而觉得有些惋惜。
“喝一点?”阿崇说,“我以前在这里学过调酒,想喝什么我给你调啊。”
“……你又会调酒了?”
你什么都会。
“会啊,我什么都会一点啦。”阿崇语气又是那种云淡风轻地,“以前喜欢来这里喝酒,老板很好玩,我们就认识了,是老板教我调酒的啦。所以嘛,出来还是要多认识朋友。”
宁宇心里想的却是,你跟我认识,我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难道教你写代码?
阿崇把宁宇带到了吧台前,给他介绍那个正在调酒的朋友。居然是个美国人,叫卢卡斯。金发碧眼,身材很好,见宁宇看过来,卢卡斯一边摇冰一边笑着说,阿崇又带朋友来了啊。
他和阿崇聊了两句又去调酒了。阿崇在音乐声里大声问宁宇:“你想喝什么?”
宁宇也大声回过去问:“你最会调什么?”
说话费力,阿崇只能探过身子凑到宁宇耳边说:“一般的酒都会调,调得最好的是那种五颜六色的酒,小姑娘最喜欢!”
宁宇想象了一下五颜六色的酒,小姑娘喜欢,应该很好看。他说:“那你给我调一杯五颜六色的。”
阿崇笑了下,拿出了三个摇杯。灯光暗,场中央的灯球偶尔打一道光束到他的脸上,他的眼睛在灯光里会亮一刹。
阿崇眼尾阔,笑起来招招摇摇,一晃一晃地,看得人站不稳。
宁宇不知道阿崇往那三个摇杯里面放了些什么,他不怎么到酒吧喝酒,也不懂这些。但让宁宇印象比较深刻的是阿崇往其中一个杯子里打了一个蛋清,而且每个杯子里都放了弹簧。东西加完以后,他把三个摇杯盖好,两只手各拿一个摇杯,剩下的一个用左右手腕部顶稳,然后开始shake。
这个动作在宁宇眼里已经非常专业了,更何况阿崇还保持那个姿势摇了很久很久。宁宇看过时间,第一次他大概摇了五分钟。
中途停了一会儿,大概是手臂有些酸。阿崇让卢卡斯喂他一口水,结果卢卡斯从柜子里拿了瓶黑啤扯开盖子就往阿崇嘴里怼,阿崇手里还有摇杯也不好伸手去推,脸让了一下,来不及喝下的酒从嘴角蔓下来。
等一瓶酒一口气喝光,阿崇的下巴、脖颈、前胸的衣服都浸湿了。
喝完一瓶他转头大口吸了口气,对宁宇说:“好舒服!”
宁宇觉得阿崇眼睛似乎更亮了些。他问:“还要摇很久?”
“对啊,大概要摇十五到二十分钟,颜色才会好看。你要喝五颜六色嘛,五颜六色的要摇很久。”阿崇笑,“摇这种要有……你们中文应该叫麒麟臂,摇一杯,好伤元气啦!”
他说完,就侧过身子去继续三杯齐摇。
宁宇目光没地方放,就放在阿崇手里的摇杯上。盯久了以后视觉疲劳,他开始有些头晕。
脑中思绪开始散,乱七八糟地四散开来——
宁宇想到一串代码,想到口袋里那盒中午在7-11买的套,想到下个月入职的那家公司员工手册有113页,想到他的生活规规矩矩,想到他的生活一成不变。
过往那些看不见形状的规矩把他绑得紧紧的,他是大家口中的乖孩子,好学生,好儿子。等以后呢,他会是好父亲,好员工,好的社会一员,是吗。
他感觉到血液的重力在拉着自己下坠。
而阿崇是规矩以外的那个意外。
阿崇还在摇。他小臂晃动的弧线很好看,把宁宇摇得晕乎乎。有个只穿一条服务员抬着托盘路过,托盘里是被雕得下流的哈密瓜。她蹭了上来,抓起宁宇的手,喂他吃圣女果。
圣女果酸酸甜甜的。宁宇把那服务员推开,给了她小费,那女孩儿还要坐上来。那边阿崇似乎摇够时间,他先把手腕夹住的那个摇杯放下,又把左右手里的摇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很大声。
不知道他是不是瞪了那姑娘一眼,等宁宇被放开,再回头去看,阿崇又在笑了。
阿崇把杯子里的弹簧取出来,三个杯子倒出来以后,从上到下,共有红黄紫蓝绿五个颜色分层,最上层溢出杯面,有一层好看的细腻泡沫,像云朵。
宁宇观赏完这杯五颜六色的酒,问:“有名字吗?”
“有,名字很土,彩虹天堂。”阿崇笑了笑,他从吧台里走出来,“喝调酒太贵啦,我们点一箱啤酒去上面喝,你试试泰国的啤酒。”
他们去了楼上。宁宇小心翼翼地端着那杯酒上楼梯,但走到舞池边上他被一个扭着身体的长发美女撞过来,宁宇差点摔倒。
人没摔,彩虹天堂却落到了地上。
美女道过谦就走了,来之不易的彩虹碎在他脚下。
宁宇还在不知所措地懵逼,阿崇走过来安慰他:“本来就是看着玩的东西,不好喝,没关系啦。”
可是,没有人为他花二十分钟摇过一杯彩虹。
阿崇满不在意,他似乎跟他说过的一样,做什么只享受过程,开心就好,并不在意结局。
他拉着宁宇踏过那杯彩虹天堂的碎片,走到小桌前。
阿崇拿的啤酒瓶子上画着一只老虎,他开了一瓶,两瓶,三瓶……
酒慢慢开完了,喝光了,他们一直喝到宁宇忘掉了那杯彩虹天堂,脑袋里只剩下眩晕,嘴里只有冰啤酒的涩味。
酒劲最上头的那段时间,宁宇不太记得自己和阿崇的对话。直到酒喝光了,阿崇才拉着他下楼,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上衣没了,似乎是太热,玩游戏的时候脱掉了。
走出那家酒吧后,阿崇揽住了他。
宁宇觉得走不稳,也就伸手环住了阿崇的肩膀。外面的热气涌过来,宁宇感觉自己浑身发烫,阿崇也是。
两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揽着对方在大街上走,没一会儿就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宁宇肩上、后颈上的纹画又扎眼,路人频频投来目光,但看过来时眼里没有鄙夷。
这条街每一刻都在发生那么多有关性的故事,它就是为自由而存在的。管你是不男不女,是男人和男人,是男人和女人,是女人和女人,那都无所谓。看到有人当街亲吻,人们也只会笑着看一眼,又转开目光,去看下一个路过自己的人——是脸蛋漂亮,还是屁股挺翘,是胸脯饱满,还是皮肤白嫩。
但走过红灯区那条路的几分钟,大概是宁宇此生做过最为出格大胆的一件事——对于一个压抑自己二十多年的中国男孩而言。
他喝得醉醺醺,和一个光着膀子的帅气男人揽着对方,单手拿着上衣,脸颊碰在一起。
街灯是暧昧的玫瑰色,他们摇摇晃晃地走着,有高大的白人冲宁宇的屁股吹了声口哨,他笑就着看回去,比着中指道:“f u c k you!”
阿崇把他的中指往下拉,握到自己掌心里,宁宇感觉到对方的唇凑过来,擦过他的脸颊,像一个若即若离的吻。
上出租车前,阿崇问他:“你一个人睡,会不会觉得无聊?”
他问得好随意,像是在问你要不要抽烟。
但他看着宁宇,眼里有奇异的蓄意。
来了。
宁宇先是没答,他在思考,应该发生些什么才对。
他们喝醉了,这里是芭提雅,发生什么都应该是很合理的。宁宇脑袋里面有一首舞曲,沸腾着,鼓点打着他的耳膜。在大脑制造出的音乐声中,他对阿崇说:“你头发上有东西。”
说完他伸出了手,去碰阿崇的头发——
阿崇喝过酒以后变得更懒散了些。等他慢悠悠地抬眼看,他看到宁宇立在自己眼前的指尖,夹着一枚套子。
阿崇把视线放回宁宇脸上,笑了。
“偷学我的魔术?”
“又不难。”宁宇努力让声音不那么紧张,随意自然一些。他晃了晃指尖的套子,“有兴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