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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傅金池照例把屋里收拾了一下,从地上捡起严子书丢掉的书,看了眼封面。

是一本很老的科幻小说合集,打着图书馆的标签,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

严子书的公寓里没有单独的书房,为了方便主人使用,书架和书桌都陈设在主卧。

严子书曾煞有介事地警告他,这里所有上锁的抽屉是禁区,要是发现撬过的痕迹就报警。

傅金池只好啼笑皆非地保证,自己还没那么下作。

但换一个思考角度,傅金池无师自通地理解为,其他的地方都是他可以占据的。

既然如此,他的字典里也就没有“客气”两个字了。

撬开一个人的心房,而且是戒备心很强的人,强硬些的手段总是更好用的。

傅金池走到书架处,寻着空隙,把这本硬皮精装小说塞了回去。

严子书正裹着毯子睡着。床头开了一盏小台灯,光圈微弱,刚够看清书脊上的字。

傅金池端详这乏善可陈的书架。

最上面一层,摆满了艺术品鉴定、管理与投资的专业书籍,许多不常使用的大部头,沉甸甸的,但书架质量欠佳,压得隔板都弯了,中间部分下凹出一个弧度,看起来有点危险。

他看了一会儿,十分自然地伸手把那些工具书取下来,准备挪到最下面一层。

其中一本没拿稳,啪嗒掉到了地上,傅金池回头看了一眼,没把严子书吵醒。

但书的扉页里掉出一沓对折的纸和一张照片来。

都给董事长傅为山?自然是不甘心的,没这个道理。

傅金池弯腰捡起,一点儿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展开,一张张看过去。

反正没有上锁,就等于不保密。

照片只是某一年的公司年会合影,普普通通一排人头,过了塑,保存得崭新。

纸上的字则是纯英文,但是在港城生活过的傅金池很熟悉这个格式——毕竟港城的保险业相对成熟,购买商业保险是非常普及的行为,近年来有越来越多的内地人也会去办理。

这正是一份商业人身保险的保单,后面几张是附带的客户基本资料。

像严子书这个收入水平的职场白领,给自己购置一份商业保险是没什么稀奇的。

重疾险,承保人身故亦有赔偿,很流行的保险产品。

然而保单的身故受益人那里,填写的名字是:

FU WEISHAN.

傅为山。

傅金池压下心里的烦躁和暴怒,把人搂在怀里,转身就要离开。

严子书像人偶一样挂在他身上,磕磕绊绊的。为了省事,傅金池把人打横抱起来。

傅晓羽回过神来:“你!你也没说……”

“滚。”傅金池冷冷呵斥,他带着个病号,现在不是算账的时机。

这阵子傅金池都待在临市,准确地说,住在他母亲出生长大的小渔村。后来公墓管理处请人来清理和复原墓碑,他又过去了几次,对方象征性地赔了一点点精神损失费。

等最后去墓地看了一眼,直到下午,傅金池才看到傅晓羽三五不着的消息。

但傅晓羽也只是囫囵说了声要人,傅金池以为这傻x玩意儿日常犯贱而已。

连他也想不到小畜生还会随身带着药,还是蓄谋已久。

从十几岁就开始参加特殊派对乱搞的主儿,不能指望有什么是非观。

然后把这点小心思收起来,夹在砖头一样的专业书里,搁在书架的最顶层不见天日。

傅金池相信一个朴素的人生哲理:看一个人的感情放在哪里,就先看他的钱财都给了谁。

当然,有人会说金钱不能代表感情,的确如此——如果他愿意给你钱,固然未必对你有感情,但如果他连钱都不愿给你,那绝对对你没有感情。

所以这怎么能不好笑呢?

严子书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对傅为山恭恭敬敬、言听计从,却又随随便便地背叛主人。

他可以毫不在意地跟傅为山的敌人厮混到一起,把原本应有的忠心践踏在脚下。

家里却还藏着一张托付在傅为山身上的保险单,一张藏在人群中不敢表明心意的照片。

看到书桌上被用书摊开压平的单据,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敛起笑容后的傅金池,被浓重的阴影勾勒得有些森寒。他把那些大部头排好,总算是拯救了可怜的上层隔板,然后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绕到床的另一半,搂着严子书睡了。

严子书梦里是一片灰蒙蒙的,他有种危机感,总觉得有什么要紧事快迟到了,然而脚步像黏在了地上,即便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难以挪动半分,慢动作似的被禁锢在定格画面里。

猛然醒来,天光大亮。

他难得没在早上六点就起床。

但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被傅金池勒得一动也不能动,难怪会做这样行动艰难的噩梦。

宣泄与释放,紧绷与休息,经过一场深眠之后,昨晚那点龃龉和矫情已抛之九霄云外。

又是新的秋高气爽的一天。

傅金池感到怀里的人一动,便也醒了,若无其事松开手坐起来,靠在床头,拿手机摆弄。

等到严子书起了身,他才似笑非笑地提醒:“昨天收拾你的书架,掉出一份保单,这东西还有用吧?应该拿个文件夹收好啊,随便夹在书里,不知道哪天就找不到了。”

严子书展开眼镜顿住了。

他把眼镜戴上,在茫然中“嗯”了一声。

看到书桌上被用书摊开压平的单据,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个东西啊。

是有用,但主要体现在另一种意义上。

在剧情里他痴恋傅为山,这份情爱压抑得太深,长了一张嘴却打死不会说话,只会心地扭曲地暗中使坏,直到死有余辜之后,主角攻受皆大欢喜时,意外收到了保险公司的电话。

当然,有人会说金钱不能代表感情,的确如此——如果他愿意给你钱,固然未必对你有感情,但如果他连钱都不愿给你,那绝对对你没有感情。

主角二人面面相觑,来到这个恶毒炮灰曾经住过的公寓,终于在遗物发现了这份保单。

斯人已逝,是非功过已烟消云散,只留下这一点生前的痕迹,寄托了一场无望的奢念。

炮灰爱得太深,执念也太深,即便自己死了,也要不遗余力地在傅为山心里留下点什么。

傅为山站在因无人居住而积累满室的灰尘中,看到他自己的名字,不知道会想些什么?

……

严子书当时的想法是,也不费事,买就买吧。

左右只需提供一份体检报告,全程有保险公司经理人负责接待,交钱和签字即可。

顺便,虽然概率不大,但如果他在到结局之前不幸患了重疾,还可以先于主角获赔。

也没有想太多,只觉得不失有一定的实用性。

后来把保单回执拿回家,想着既然早晚要给别人翻到,严子书也没想调高难度,顺手夹在一本书里。至于照片,放傅为山的单人照似乎更合宜,但是感觉有点儿变态,所以换成了大合影。

谁知道在一个平凡无奇的日子里,先行被反派BOSS翻了出来。

顶着傅金池玩味的目光,严子书沉默片刻,倒没露出什么窘迫,只是镇定地走过去翻了翻,回身打开上锁的抽屉,当真找了个空文件夹,将保单塞了进去。

照片则随手摆到了书架上。

把东西重新锁好,似乎又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他才开始思考:这需要解释一下吗?

当然,有人会说金钱不能代表感情,的确如此——如果他愿意给你钱,固然未必对你有感情,但如果他连钱都不愿给你,那绝对对你没有感情。

不过只消思考,不难得出一个结论:再怎么特意描补,似乎都很欲盖弥彰。

要是以为傅金池会相信这种低智说辞,未免有点儿看不起对方的智商了吧。

现在傅金池无疑看见了,也无疑隐隐怀疑他和傅为山有一腿。

不解释,他或者还只疑神疑鬼,一解释,直接等于变相承认。

严子书只摆出高冷的架子说:“那多谢傅先生提醒了。”

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傅金池侧坐在床上,盯着他的脸,却忽然问:“你是不是从没叫过我的名字?”

严子书愣了愣:“这……好像不太礼貌吧。”

印象里还真是一次也没喊过,一律是傅先生傅先生的。

但是他去傅家老宅的时候,遇到不好称呼的,也都是“傅先生”,一抓一把,全不值钱。

傅金池笑道:“我又不是什么王侯将相,还需要避讳,怎么个不礼貌法?”

严子书哑然。

说到底是不想心理上那么亲近。

但这时候才说不亲近,似乎也有点自欺欺人而已。

好在不管傅金池怎么想,还总自诩是个讲格调的人,不会过于痴缠,这个话题在此打住。

否则严子书还真怕对方突然热衷于追问:“你是不是把我当成谁的替身?”

或者再狗血一点,非要搞个明白:“你昨天晚上心里在想谁?”

那听起来一点儿都不是傅金池的画风。

严子书本人是不觉得他们兄弟俩哪里像,大约主要来自性格上截然相反的观感。

但要客观论起来,傅金池和傅为山在轮廓上确有几分相似。

这是血缘关系给予的馈赠,不管当事人想不想承认,都实在无法避免。

尤其在隔了一段距离的情况下,单看背影,真的不乏认错的可能性。

正如纪晨周一上班时,在公司里看到短暂分离的交往对象,惊喜地扑上去抱住对方的腰,还来不及喊出“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便在对方回头时,尴尬又惊讶地发现,这不是傅为山。

傅金池抄着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头天是周日,傅为山有个要紧的应酬,去了一整天,还需在外过夜,到现在都没回来。

傅金池和善地主动开口解围,甚至露出狡黠的表情:“不就是认错人么,大家都有的。”

纪晨闹了个红脸,却又觉得对方十分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傅金池笑着说:“你已经忘了?但我看你好像已经坠入爱河了。”

这种成熟稳重的语气,唤起了纪晨的回忆:“您是那个——”

那个为他解围又鼓励他勇敢尝试的好心客人。

当然,有人会说金钱不能代表感情,的确如此——如果他愿意给你钱,固然未必对你有感情,但如果他连钱都不愿给你,那绝对对你没有感情。

纪晨听到对方自报家门,自称是新任董事,第一天正式来公司报道。

不过似乎风水轮流转,前次为他解除窘迫的人,如今自己也遇到了窘迫的场面。

傅金池看着眼前堆砌着许多东西、却连个办公椅都没有的办公室,不免露出了苦笑。

但他的苦笑也是克制且有礼的:“抱歉,小同学,能麻烦帮我找把椅子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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