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价还价之后,在严子书的督促下,傅金池干的第一件事,给目前照顾狗的人下达指示,告知把“William”改成“威廉”,好歹,显得稍微委婉一点。
用严子书的话说,至少省得以后别人叫上一声,不知是狗过去,还是他回答。
其实严子书有点怀疑它这么大了,还能不能改得过来,实在不行就算了。
傅金池支着头笑笑,说时间长了应该能懂,它挺聪明的。而且之前就改过一次了,上个领养人给它起了个很大众化的名字,类似什么“毛毛”还是“豆豆”的,这不也能掰过来。
只是狗大概也不懂得,自己得到个名字的过程为什么这么一波三折。
Lily过来的时候听严子书讲起这个,也是乐不可支,跟他说起当时老板找到那个女生家里的情景。女生吓坏了,一是被个陌生男人精准找上门,二是对方莫名其妙要带走她的狗,怎么看都蹊跷得要命,搞得差点儿战战兢兢报警。后来半真半假编了个故事才哄得她松口。
晃眼傅为山就在拘留所待了接近快两周。
每天早上秘书处打招呼的日常都变成了:“怎么傅总还不能出来吗?”
回答则总是士气低迷的“不知道呢,律师还没给信儿”。
傅为山被带走的时候心里可能也是有点底的,只是大概也没料到自己会待这么久。虽然有金牌律师团忙着捞傅为山,但中间牵扯到很多复杂的关系,许多环节都没那么顺利。
一拖就拖到了现在。何况傅家还有一群鬣狗。
严子书意会,哑声道:“因为你不能得罪傅三叔么?”
傅金池笑笑:“目前是可以这么理解。”
严子书听懂了,省略的主语里包括两个人:不仅傅金池不能动手,他也暂时不能去找傅晓羽讨回公道。毕竟在傅三叔看来,严子书是傅金池的人,他的举动也代表傅金池的态度。
气急之下打一巴掌,也是人之常情,傅三叔可能还会不疼不痒地替儿子道个歉。
但不能真的撕破脸,否则会让傅金池失去一个塑料盟友的支持。
“但你说‘还’——”他轻轻哂笑,“你该不会有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黑名单吧?”
傅金池笑而不语地默认了,指了指自己心口。他当然有。
“你可真是……”严子书吞下了后半句,冷冷地想了想,“但还有个调酒的呢。”
“可以去查监控。不过他如果不傻,可能已经想办法把录像删了,要费点儿功夫。”
“下巴上有两颗痣的那个。”严子书说,“有没有证据无所谓了,我自己想办法。”
“我看你才是不消停。”傅金池哭笑不得,“都这样了,躺着吧,回头我去找他讲理。”
这时要有个外人在场,听见他们俩对话,算是妥妥的狼狈为奸了。
就连他们加班吃个盒饭的功夫,吃完都能发现,又有营销号耸人听闻地传出一条傅为山对女明星始乱终弃,致其怀孕又不负责任的旧事。如此种种,公关部门按下葫芦浮起瓢。
或者就像养威廉一样,直接把他圈在自己的地盘上,让他可以高高兴兴地随便在任何地方扑腾,走到哪都会被敬着、让着,唯独不能跑出代表安全线的篱笆。
听起来都是很滑稽的想法,但毫无疑问,傅金池想的时候是很认真的。他总想完完全全掌控严子书,才能填平心底缺陷的一块。都是些自知不可告人的渴念。
但如今傅金池只能在一种饱胀酸涩的情绪中,先把他自己关在笼子里。
*
不管想回东城还是想要养狗,严子书本都是心血来潮地随口一提。如果受限于种种条件需要推迟,倒也完全可以理解,他又不是任性小孩,不至于随便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然而听着傅金池连哄带骗的劝阻,令他发觉自己一不小心,已经什么都被管着了。
严子书只要稍一松口,傅金池就见缝插针地掌管了他的生活,从衣食到住行。
石鼓岛这边没有什么要紧事,Lily独自乘机回了东城,结束了这段出差之旅。傅金池则留下来,以不问世事的态度,硬跟严子书住在一个套间。
两人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严子书最初也觉得不是很适应,仿佛一下没有了个人空间。
以往傅金池的无微不至,也不过限于一时一地,现在……现在似乎明面上也挑不出毛病。
正应了他承诺的,一刻不闲地照顾,严子书只好一边享受,一边觉得怪异。
每天早上,严子书睡醒,傅金池便已给他挑好要穿的衣服,陪他一起出去散步。出门,傅金池胳膊上总会多搭一件外套。回来后吃药,水倒好,直接送到面前。白天和晚上,他们视心情选择去干什么。天气好的话,有时候去商业街逛街,看看人群熙攘,有时候去岛上更偏的地方看风景,通常人迹罕至。天气不好,就在室内打牌或者看书,或者找一部电影看。
这种黏得如同连体婴的生活,在疗养院里很难不惹人注目,包括丁老先生。
老头儿思想没那么新潮,这次琢磨了很久才试探着问:“这是……你兄弟?”
丁老先生发问时,严子书正和傅金池在娱乐室打牌,玩一种完全不需要费脑子的开火车。
又长又细的手指刚夹住一张牌,闻言顿了一下,严子书抬头看眼傅金池。
见傅金池只专心致志看自己的牌,他转过头,低声笑笑:“嗯,是我表哥。”
丁老先生点头,推推老花镜:“那你们两个后生关系真不错。”
傅金池将一叠牌收归自己,也应了一声:“那是当然的。”
他抬眼,淡淡地提醒严子书:“别走神,你牌快输光了。”
严子书便把手里的残牌全都给了他,直接认输。
丁老先生于是没再追问。
他棋瘾上来,又手痒痒,这次有傅金池陪他对弈,总算解放了严子书。但傅金池没什么耐心,既听说过对方作风,三下五除二便故意输得片甲不留,草草结束战斗,放水的痕迹明显。
让丁老先生显得略为不爽,虽然赢了,却苦着一张脸。
然而傅金池哪管这老头儿玩得爽不爽,他丝毫不喜欢丁建生。
在傅金池看来,丁建生不过是仗着自己有点根基,高高在上施舍给严子书一些恩惠,和曾佩蓉那种是不一样的。可严子书身处低谷时,除了无差别接受这些恩情,又能怎么样呢?
而更叫傅金池不悦的,是严子书为此给予对方的感激。
严子书拥有一种“难得糊涂”的精神,他在自己的底线范围内,长于隐忍,喜欢记恩,不喜欢记怨,而傅金池恰恰相反,他用挑剔而愤世嫉俗的眼神打量众生,因而能入他眼的人少之又少。
丁老先生也在端量傅金池,傅金池轮廓深邃,目光冷峻,不咸不淡地回敬。
旁边严子书读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眼观鼻鼻观心,观棋不语。
一局终了,严子书起身,说要去洗手间。
疗养院的洗手间颇为豪华,甚至摆着沙发,香薰淡雅,洗手台上的花瓶中每日更换鲜花。
严子书正洗手的时候,门打开了,熟悉的高大身影跟着走进来。
傅金池俯过来,从身后环住他,鼻尖蹭着他的后颈:“表哥?”
严子书擦了擦手,安抚地开口:“这不是怕老先生思想保守,不容易接受。”
“是吗?”傅金池的手从他上衣衣摆底下伸了进去,“表哥会这样对你吗?嗯?”
严子书哼了一声,抓住腰上的手臂,往后一退,反更结实地落入身后的怀抱。
他微微弓起身子,缩在傅金池手里,有些战栗地加重了喘息。
“快别。”严子书声音微弱地说,“你不怕有人进来撞见。”
“被撞见了正好。”傅金池呢喃,“哎,我们在那老头儿面前挑明关系好不好?如果他连这也接受不了,正好你就有理由,再也不用跟他打交道了。”
严子书觉得他这是什么清奇的思路,好好的就直接跳到跟人绝交。他靠在傅金池身上,顿了顿,劝道:“毕竟只是萍水相逢……关系也没到那个份上,还是彼此保留一点距离嘛。”
听到“关系没到那个份上”,傅金池才莫名缓和了脸色,把手收了回来。
“走吧,不回去下棋了,到你房间待会儿。”
严子书应了,却始终不明,傅金池对丁老先生那种不顺眼从何而来。
在房间里不觉又厮混起来。严子书被傅金池压在床上亲吻,仍不理解到底是哪点让他吃味。他以为这种程度的掩盖,该是可以接受的。对于非亲非故的人,比起不加分别的坦诚,保持你好我好过得去的关系不是更好吗?
傅金池不向他解释,只是诉诸于行动。但在最后关头,还是克制住了自己,问可以吗。
严子书静默望着他,没有回答。良久,傅金池松开他,起身,浴室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严子书翻过身叹了口气。
人孰无七情六欲,如果只求个短暂的快乐倒是简单,不是不想,只是仍顾虑太多。他也知道,他要是重新给傅金池一个机会,就不得不在没有距离的相处中,直面傅金池温柔假面背后偏执阴暗的真相:强势,激进,占有欲极强,控制欲极强。
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些自己能不能妥协?接受?包容?
或者说,有一天能做到吗?
傅金池出来以后,倒没说什么,严子书也收回了思绪,伸手揽住他,重新闭上眼。这天午睡到下午很晚才起,眼见时间不早了,傅金池却把严子书拽起来,提议去小岛背面看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