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你真的不打算送人家回去吗?”慎文彦终于忍不住问。
宿封舟双手抱着身子,视线许久地停留在不远处的工作台前,眼里落入忙碌的人影,却是答非所问:“你知道那位老先生是谁吗?”
一楼的行政大厅里面来来去去都是各地来办业务的人员。
消查部对外也不过是普通的行动组织,办公区域里来来往往的除了忙于公务的哨兵和向导,自然也有不少普通群众。
这个时候,站在那里签写表格的老人一头斑驳的白发,鼻梁上挂着黑色框的眼镜,斯斯文文、慈眉善目。
放在那些来往的人群当中,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比较有教养的老人。
慎文彦看了很久都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是谁啊?来领应工回去,应该是研究院的人吧?”
“确实是研究院的,不过不是我们宁城的人物。”宿封舟许久停留的视线这时候淡淡收回,眼眸缓缓落下,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声,“这位可是研究总院的冀院长。”
“冀院长?”慎文彦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之后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连说话都不由地磕巴了,“冀、冀松?”
宿封舟啧了一声,语调悠长:“这样的人物居然亲自来我们这里保一位分部的科研人员离开,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慎文彦瞅着自家队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没有意思他不知道,但是看老大这幅样子,倒是觉得对那位所谓的“科研人员”挺有意思的。
不过,冀松这个身份的人能够突然出现在宁城,也确实让人很是意外。
众所周知,当年异形危机刚出现的时候,最早发现问题的正是冀松所带领的科研团队。
他们通过基因取样提出了关于外来物种入侵的设想,因为没有任何理论依据,当时还险些以扰乱治安的罪名被集体下狱。
直到——后面发生的种种全都证明着,冀松所提出的一切理论都是正确的。
连续的惨案发生之后,冀松被上层领导毕恭毕敬地迎出了监管区,但毕竟年事已高,还是在那段时期内落下了病根。可后来,他还是非常积极地带领团队投入到了关于异形对抗的作战武器研发当中,一直奋斗至今。
那会儿的条件跟现在完全不能比,在作战过程中完全没有任何参考与依据。
尤其是在普通枪炮武器很难造成伤害效果的情况下,面对毫无预兆冒出来的地窟异形,所有的作战过程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摸黑。当年的先烈们为了守住和平,只能凭借着自己的血肉,生生地筑起了阻拦外来异种入侵的步伐。
无数人丧生异形之手,无数人被感染击杀,又有无数人前赴后继。
冀松就是在这样毫无基础的背景下,带着一众的科研人员经过数不清颠倒的日夜,甚至在期间还发生了极度惨烈的实验事故,最终才得以推出了针对异形的一系列新型武器。
回溯那段历史,就算说是由这支团队的背后支持才逐渐挽回人类作战当中的劣势,都不为过。
事实就是,自从那个关键的截点之后,人类和地窟神秘势力之间的博弈才逐渐步入了正轨。
而且即便是在十余年后的现在,不管是消查部门还是地窟岗哨防卫队,前线人员手上所使用的武器很大一部分依旧还延续了当年的研发成果。
足见重大意义。
因为研发期间的工作强度过分巨大,当年的蓝晶科研团队中有不少的科研人员都因为劳累过度而猝死在了工作台上。另外还有一些,则是在现场样本采集与协助期间不幸牺牲。
如今仅存的三名研究人员已经成为了重点研究院的领军人物,至于冀松,则是一直坐镇首都研究总院,以院长的身份进行着全局范围的调控。
毋庸置疑,这段危机结束之后,这位老人注定会被永恒地记入历史。而此刻却是毫无预兆地来到了宁城,而且刚落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来保取一位年轻的科研人员。
确实,很难让人不做更多的联想。
宿封舟打量的视线可以说是丝毫没有遮掩,应奚泽远远地站在大厅中央就清晰地感觉到了。
其实几次的接触下来,他也已经发现这位七组组长确实不是一个好应付的角色,只能说抛开那多少有些过分旺盛的好奇心外,幸亏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立场上的冲突问题,要不然恐怕会更加麻烦。
整个流程非常顺利地走完,应奚泽始终没有朝宿封舟的方向多看一眼。
直到走出了这扇大门,落在背上的视线才终于彻底阻断。
一辆丝毫不起眼的私家车早就已经等候在了不远处。
几个人陆续上了车。
相嘉言自觉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应奚泽则是跟着冀松一起入了后座。
等车子缓缓地开始启动,他才开口叫了一声:“老师。”
刚从首都飞来落地不久,冀松眉目间还有些疲态。
抛开这个时代压在他肩上的重任,单看那慈善的眉眼,也不过是一个无比和蔼的老人。这样的年纪,本该在家里平静地颐养天年。
冀松打量了一眼应奚泽,低低地叹了口气:“瘦了。”
应奚泽没有回答。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就被送到了冀松的身边,和昔日的亡母一样叫这位资深学者为“老师”。
虽然在很多人看来,冀松对他一路的扶持无疑充满了知遇之恩,但是他自己却很清楚,他和这位至高无上的大人物之间存在的,更多的也不过是合作关系而已。
或许听起来确实有些冷血,毕竟扪心自问,不管是不是出于对母亲事件的自责,冀松这几年来对应奚泽确实不错。
可是自从那些事发生之后,他的经历就逐渐有些摆脱了正常的人类生活,也不可避免地让他感受到了对不少人类情感的逐渐缺失。
不过,他本人倒是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车厢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应奚泽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专门跑这一趟,麻烦您了。”
冀松也习惯了应奚泽这样冷冷淡淡的态度,笑了笑:“不麻烦,本来过来宁城就是为了找你,倒是省了我再去跟研究院的那些人应酬。”
说到这里他的语调微微一沉,嘴角的弧度也跟着收敛了起来:“所以,你这次见到零号了?”
一个许久没有听人提起的称呼忽然擦过耳边,连应奚泽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气息跟着豁然一沉。
直到在不自觉散发的精神威压之下,私家车因为司机手上控制不住的颤抖而隐约一震震。
车辆突兀的晃动让应奚泽这才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收敛起了精神力:“不算见到,但可以确定是牠。”
应奚泽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张已经皱成一团的纸。
递去的时候嘴角充满了讥诮的弧度:“字还是一如既往的丑。”
冀松接过,整个手难免有些颤抖,脸色已经完全地沉了下来:“上次的爆炸……牠果然没有死。”
“没死,但应该伤得挺重。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久了才重新露面,更不至于气急败坏地,着急想要找我算账。”应奚泽侧眸看向窗外,斑驳的景色落入浅色的瞳孔当中,冷漠的神态陆离莫测。
耳边的发丝柔软地擦过脸颊。
如果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他的发色比起几年前已经明显地又淡了很多,甚至有种隐约的透明感。
相嘉言坐在副驾驶座上听着两人的对话。
看着后视镜中的应奚泽,他本想说什么,然而顿了顿嘴角,到底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所以说,这次陈山地窟发生的异化体泄漏事件,就是牠特意为你安排的‘礼物’?”微妙的停顿后,冀松皱了皱眉,“牠总喜欢总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牠怕我,不敢过分接近,当然也只敢使用这种幼稚的方式。而且在牠看来,这些或许并不是毫无意义。”
应奚泽缓缓地靠在后座,眼底的神色随着外面飞逝的景色也有些游离,“老师,‘量变引起质变’的道理当初还是你教给我的。不管会否受到感染,牠只是想找到所有的机会进行尝试而已。零号不过是在跟相助理一样等待同样的时机,当我承受不住基因过载之后,迟早总是会彻底爆发的。”
后面的话缓缓地悬浮在不大的空间当中,宛若平静的呓语。
“唯一不同的是我们把那天定义为‘结束’,而牠则是,定义为了‘重生’。所以真要说起来,最后能否彻底打破牠的妄想,相助理的工作才是真正的任重道远,你们说是不是?”
一个字一个字落入耳中,相嘉言的指尖已经随着紧握的拳嵌入了掌心。
深知所谓的工作内容是什么,脸色一片惨白下难得对应奚泽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回复。
冀松扫了副驾驶座一眼,打破了这份沉寂:“也别太担心,你的情况跟零号毕竟不同。想要通过多次感染攻击的方式让你过载,只能说牠的想法还是有些太过天真了,我们绝对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如果真这么笃定,这么多年他的身边,就不至于始终跟着一个相嘉言了。
应奚泽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很淡的弧度,看破也不道破:“或许吧。”
冀松的语调像极了平常时候的闲话家常:“另外,那天的异化体已经被你解决了,不过那个七组组长这次算是做了件好事。真好奇是怎么办到的,让现场残留了不少破碎的触手组织。现在收集到的些许样本已经送去了研究院,正好可以进一步地进行观察,你有空跟我一起过去看看。”
“嗯。”
应奚泽心不在焉地应着,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窗外。
来来往往的车辆,嬉笑打闹的人们。
前几天德龙商业区的突发事件已经在妥善的处理之后逐渐淡出了民众的记忆当中,商场重新开业,生意兴隆。所有被异化体沾染的痕迹都被清理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那天所发生的一切都仿佛真的不过是警方捉拿通缉犯的临时行动而已。
但是,这样的粉饰太平又到底还能持续多久呢?
应奚泽在有些刺目的阳光下微微地眯了眯眼。
其实,他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师还是说错了一点。
零号可从来都不是一个“天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