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湛扬对喜欢一词的界定向来都很模糊。
他一向我行我素，从小就浸泡在他人的偏爱里长大。上小学的时候家长偏爱他；上初中以后长歪了，变成了混世魔王，老师又拿他没办法；等到了现在，追他的、想跟他做朋友的又成群结队地排在他屁股后头。裴湛扬见到过太多的喜欢了，可他又只是一个个体，接受不了那么多的喜欢。
遇见陈瑞西是完全意料之外的事情。
陈瑞西一看就是那种胆子很小的人，但是他又不怕裴湛扬。第一次见面就做一些强硬的事情，把创可贴摁到他的脸上，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裴湛扬还是第一次遇到像陈瑞西这样的人，然而他很快便陷进了陈瑞西对他的了解里。他喜欢与陈瑞西相处，因为那种莫名的熟悉，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带给他这种安心的感觉。
其实真说起来裴湛扬对陈瑞西的“喜欢”更难分析出一个所以然。而裴湛扬也只知道当他打完架，看见陈瑞西站在不远处沉静地望着他时，他会觉得很放松。
裴湛扬收到过很多情书，上面也五花八门地叙述着喜欢他的理由——喜欢他的长相，喜欢他的性格，甚至还有人捡到了他的试卷，在还给裴湛扬的过程中喜欢上了他。
他心想，既然自己越来越在乎陈瑞西，那应该也是喜欢了吧。
许是裴湛扬从小在溺爱中长大，所以他不在乎喜欢的是男生还是女生，他更在乎的是喜欢的这个人。所以他才会在两人第三次见面的时候，霸道无赖地跟陈瑞西讲“跟我玩”。
要跟我玩，要跟我做朋友，要喜欢我。
男厕所实在不是一个聊天的好地方，裴湛扬见陈瑞西尴尬得快要冒烟了，于是放开了他。
陈瑞西转过身，极力忽略耳朵两旁的热度。他的眼神在他脸上瞄了两下，然后撕了创可贴摁在了伤口最深的地方。
“嘶——”陈瑞西手一顿，他明明已经很小心了，怎么裴湛扬还觉得疼？
“疼？”
裴湛扬看他，直点头：“疼，你帮我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陈瑞西：“......”他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不过陈瑞西也没有生气。他脾气好，基本不会生气，再加上对象是裴湛扬，他就更加不会生气了。
两人从男厕所里走出来，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了。裴湛扬问他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吃晚饭，陈瑞西摇了摇头，说他现在几乎是味觉全失的状态。
裴湛扬闷闷地“嗯”了声，冷不丁地说道：“你把脑袋伸过来。”
“怎么了？”
“让我亲一口，感冒就会好了。”
陈瑞西听着他认真的语调，快要被他吓死了。
裴湛扬想送陈瑞西回家，而陈瑞西一直说不用。他让裴湛扬赶紧走，他的那些好朋友们肯定都等急了。
两人在教学楼底下拉拉扯扯，好在这会儿高一这栋楼已经没人了，不然被有心人瞅见，陈瑞西明天必定要面对很多麻烦。
裴湛扬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勉强他了。他让陈瑞西把手机掏出来，然后加上了自己的微信。
“到家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好。”
裴湛扬的微信头像是一张黑色简笔画，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但感官上就觉得很酷，很符合裴湛扬给人的感觉。
陈瑞西回到家时向静茹已经等他一会儿了，她问陈瑞西今晚怎么回来得那么晚。陈瑞西沉默片刻，回答说因为一道题耽搁了。
“感冒好点了吗？”
“好像更严重了。”
向静茹关切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担忧道：“没发烧吧？有没有头疼？”
“没有，就是鼻子堵住了。”
“药吃了吗？”
“吃了。”
“晚上睡觉前再吃一遍。”
“好。”
陈瑞西在进家门前给裴湛扬发了消息，然而却一直没有收到回复。他暗想着这会儿应该是上菜了，所以裴湛扬没注意到消息很正常。
他把手机重新放进书包，也就不再继续等他了。
吃完饭，陈瑞西拿着书包进了房间。今天作业还挺多的，陈瑞西一整天状态都不好，课间都趴在课桌上休息。原本一天的作业他能在学校里写完一半，可是今天陈瑞西一个字没写，全带到家里来了。
台灯亮了起来，陈瑞西对着书桌上的四张试卷叹了口气。他仰起头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接着便拿起了笔。
陈瑞西的每一科成绩都很平衡，没有特别弱的短板，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优势。墙上的挂钟一圈一圈地转过去，他的书包放在地板上，自然也没注意到书包里时不时亮起来的手机屏幕。
当时间走到十一点的时候陈瑞西终于把作业写完了，他冲着写满字的草稿纸眯了眯眼，困得打了一个哈欠。
椅子拉开，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了轻微的响动。陈瑞西目光一瞥，这才注意到了书包里的手机。
他弯腰把手机拿出来，发现屏幕上有好几条微信消息了。
陈瑞西没有什么朋友，微信列表也很空。裴湛扬的头像在最上面，显示着有七条消息。
12 ：03——刚刚在吃饭，没看见。
13 ：03——你在吃饭吗？
14 ：49——吃完了，他们都回家了。
15 ：17——你在写作业吗？
16 ：34——怎么突然感冒了？是因为衣服穿少了吗？今天发现你只穿了一件毛衣，以前你不是会在校服外面再穿一件羽绒服的。
17：01——有点困了。
18 ：29——还没写完吗？
裴湛扬的微信昵称是“PZY”，是他名字的缩写。陈瑞西给他加了备注，变成了“裴湛扬”。
陈瑞西看着一整页的聊天消息，回了最后一条——写完了。
消息回得很快，几乎是秒回：【好晚了。】
【是不是很困了？快点去洗漱吧。】
陈瑞西：【好。】
裴湛扬：【明天跟今天一样冷，记得多穿一点。】
陈瑞西：【好。】
裴湛扬：【吃药了吗？】
陈瑞西：【还没，洗漱完就吃。】
陈瑞西在网络上的发言与他现实里给人的感觉类似，话很少，看不出什么感情。他的手机“嗡嗡”振动了两下，裴湛扬又发来了一句话——明天早上我来给你送吃的。
裴湛扬主动疏远了陈瑞西三天。眼下终于解除了禁锢，裴湛扬憋了三天，巴不得把所有好的都捧到陈瑞西面前。
陈瑞西连忙回他——不用！
裴湛扬：【为什么不用？是怕别人看见吗？】
这的确是陈瑞西担心的，裴湛扬太惹人眼球，陈瑞西又不想跟别人聊关于裴湛扬的事情。一来二去，陈瑞西就变得很被动。
他可以对裴湛扬说谎，但一个谎需要很多个谎去圆，所以陈瑞西干脆坦白了。
陈瑞西：【嗯，他们老是问我。】
陈瑞西：【很烦。】
另一个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收到消息的男生拿着手机翻了个身。他瞧着屏幕上的“很烦”，脑海里忽然想象出了陈瑞西说这两个字的语气。
裴湛扬：【那我让别人给你送。】
陈瑞西像是有什么顾虑，多发了一句话过来——我不想跟别人讨论你。
裴湛扬：【好，知道了。】
陈瑞西：【我去洗漱了，晚安。】
裴湛扬：【我也睡觉了，晚安西西。】
第二天陈瑞西起得早，到教室的时候里面还没多少人。郑尧哲见到他进来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招手：“陈瑞西！快救救我！”
陈瑞西在他身侧坐下，问他：“怎么了？”
“昨天的试卷好难啊！我昨晚写到十二点都没写完！”郑尧哲焦急地说道，“快把你的试卷借我看看！”
“哦。”陈瑞西把试卷从书包里拿出来，然后递给他，又听见郑尧哲与他讲：“刚刚有人给你送了东西，我放在你课桌里了。”
陈瑞西想到昨晚他与裴湛扬的聊天内容，若无其事地反问道：“谁送来的？”
“不认识，没见过，好像不是我们这层楼的。”
陈瑞西低头往课桌里摸，很快就摸到了一袋东西。他把这袋东西放在腿上，发现里面什么都有——煎饼果子，三明治，牛奶，饼干，苹果......陈瑞西把手伸进去，甚至还在袋子的最底下拿出了一盒感冒药。
感冒药上面贴着一张黄色的便利贴，上面有人用很丑的字写着：怕你忘记带药，所以提前帮你带了。
陈瑞西认得这个字迹，是裴湛扬的。
郑尧哲埋头抄作业，顺便抬头看了陈瑞西一眼。他注意到陈瑞西迟迟没有动作，奇怪道：“怎么了？这是什么东西？”
“......嗯？哦，感冒药。”
“感冒药？谁送来的？”
陈瑞西把感冒药重新放进袋子，假装不在意地回道：“一个认识的人。”
说到认识的人，郑尧哲一拍脑门，猛地想起昨天放学时陈瑞西的事迹。他突然凑近，对着陈瑞西白净的脸左看右看，语气激动：“陈瑞西！昨天放学我看到你了！你是不是也去打架了？！”
“打架？”陈瑞西就知道自己逃不了，他把煎饼果子从袋子里拿出来，看郑尧哲的目光很淡定，“我能打什么架？”
“你你你......你昨天跟在裴湛扬后面！我看你脸上都是血！”
“那是裴湛扬脸上的，不是我的。”
陈瑞西话出口立刻就后悔了，自己一不小心把实话秃噜出去了。他心虚地观察着郑尧哲的表情，生怕他发现不对劲。
郑尧哲愣了一瞬，目光变了几变：“卧槽！原来裴湛扬打架真的那么凶啊！”
陈瑞西呼出一口气，暗想还好郑尧哲是个粗神经。他应了声，起身对他讲道：“我出去吃早饭了。”
郑尧哲还有一堆问题没问呢。眼见着陈瑞西逃之夭夭，他低头看着自己乱糟糟的课桌，连忙拿起了笔：“坏了坏了要来不及了！”
今天的天气确实如同昨天一般差劲，陈瑞西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吃早饭。
煎饼果子似乎是刚出炉的，有点烫嘴。陈瑞西小心翼翼地吃着，心想着他明明记得学校门口是没有卖煎饼果子的。
想着想着思绪又飘远了，裴湛扬找人给他送吃的，那就意味着裴湛扬今天比他更早到校。而裴湛扬昨天睡得跟他一样晚，陈瑞西想得有些出神，他今天上课肯定又要趴在课桌上睡觉了。
本来裴湛扬成绩就不好，上课又不听。陈瑞西突然开始愁了，他得想办法努力了，要是裴湛扬真出国了，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就在这时有人冷不丁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陈瑞西抬头，看见奚温婉站在了他面前。
奚温婉是他们班比较有人气的女生，长得漂亮成绩也不差，重要的是性格特别好。班里很多男生都暗恋她，陈瑞西觉得这也挺合理的，要是自己喜欢女生，说不准也会喜欢她。
“嗨！陈瑞西！”她身边还站着另一个女生，大眼睛齐刘海，长得也很漂亮，陈瑞西没见过她。
他把嘴里的早饭咽下去，冲她点了点头：“有什么事吗？”
奚温婉嗓音清脆，笑着开口：“你最近是不是跟裴湛扬走得很近？”
陈瑞西看了她身边的女生一眼，沉默下来，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我朋友……”奚温婉看着身侧的女生，向陈瑞西眨了眨眼，把话说得暧昧，“所以想问你一点事情。”
“问什么？”
站在奚温婉身侧，一直没说话的女生突然开口了：“裴湛扬是谈恋爱了吗？早上我来的时候听朋友说他好像在给别人送吃的。”
不得不说成和中学的信息传播速度确实快，陈瑞西眼皮跳了跳，忽然觉得手里的煎饼果子更烫手了。
“我……”陈瑞西抿了抿唇，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们的目光，“我也不知道。”
奚温婉听到回答也没觉得有多意外，她用手肘戳了戳身边的女生，说道：“我就说他不知道的啦！你总是这样，一点风吹草动就觉得他谈恋爱了！”
“不可能，这次他们都跟我讲是真的。”
“那我们再去问清楚一点，好了吧！”
说完她便朝陈瑞西露出了一个笑容：“陈瑞西，谢谢你！我们先走啦！”
等人走后陈瑞西才重新吃起了手里的煎饼果子，他靠着栏杆朝下望，冷不丁地发现裴湛扬与张元耀正好站在楼下。
一层楼大约是三米的高度，两人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张元耀先注意到了陈瑞西，仰头朝他挥手，跟他打招呼。
裴湛扬看到他的动作也抬起了头，这个角度陈瑞西恰好能看见裴湛扬线条清晰的下颌线。两人视线相撞，裴湛扬的眼里是浓浓的戾气。陈瑞西静静地看着他，张元耀似乎喊了他一声，裴湛扬这才转回了头。
陈瑞西忽然就没了胃口。
他把吃了一半的煎饼果子放回袋子里，然后把手放在栏杆上，撑着下巴望着下面谈话的两个人。
奚温婉和那个女生肯定怎么猜都猜不到，她们口中的那个“别人”就是陈瑞西本人。
他并不是有意要骗她们，只是很不巧的，她与自己喜欢的恰好是同一个人。
一楼的楼梯口贴着好多条成和中学的学生准则，蓝底白字，校方时常拿着这些准则来鞭策学生。陈瑞西每天上楼下楼好几次，他记得很清楚，其中一条是禁止早恋。
陈瑞西下巴放在掌心里，微微歪着头。仿佛是清楚裴湛扬这个时候无暇顾及他，因此陈瑞西打量他的目光变得大胆而肆无忌惮。
还是这样好，他想，看裴湛扬比吃煎饼果子有胃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