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只有一件厚外套,又正逢夜深霜重,于是最后还是决定把烧烤啤酒打包拎回载酒巷。
夜里又下起了小雨,院子里没法坐人,客厅的沙发堆满了各种东西,宋厌索性盘腿坐在卧室的地毯上,顺手拉过一张床上小书桌,把外卖一放,凑合着用了起来。
然而外卖拆开后,才发现老板似乎没给筷子。
夏枝野站起身:“我去厨房拿。”
宋厌“嗯”了一声,随手拉开一听易拉罐,泡沫一下汹涌而出,眼看就要淌到桌上了,只能送到嘴边,灌了一口。
他答应陪夏枝野借酒浇愁,除了是想帮夏枝野散散心以外,也是想帮自己散散心,然而一口下去,心里那点儿没来由的不痛快还是堵得慌,于是仰头又闷了一口。
等到夏枝野拿着筷子出来的时候,就发现某人已经这么一口一口地闷完了两听啤酒。
夏枝野见识过宋厌的酒量。
三罐变呆,立即生效。
不然他也舍不得用酒后吐真言这种不要脸的法子。
但是也没想到就去厨房拿了个筷子的功夫,再回来的时候,宋厌恶狠狠地盯着小书桌上那个空易拉罐的表情就已经不太聪明了。
今天还没三罐呢。
应该不至于吧。
夏枝野盘腿坐到宋厌对面,试探着问:“看什么呢?”
“天仙。”
“?”
宋厌抬起头,一脸冷漠:“你说她凭什么不喜欢你?”
语气表情都很正常,如果不是因为手上指着的“天仙”是个空易拉罐的话,实在难以看出这是个小醉鬼。
不过却不难看出言语里发自内心的对“天仙”这个人的不满。
意识到宋厌谴责的“天仙”是谁后,夏枝野忍着笑问了一句:“那你说说他为什么要喜欢我?”
“因为你对她好。”
“你怎么知道我对他好?”
宋厌脑袋一偏:“你都这么穷了,还想方设法要给她买最好的表白礼物,这不叫好什么叫好?”
夏枝野:“……”
说的好像有道理,但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夏枝野没忍住:“我能问问你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我很穷吗?”
“你想下海当鸭。”
“……?”
夏枝野回忆了一下第一见面的场景,发现好像确实有这么一段对话。
不过当时他只是单纯地满意红毛鸡对自己颜值的评价而已,怎么到宋厌这儿就直接快进到他想下海当鸭了?
还没想通这一点,宋厌又一脸正经地扔出一记重雷:“你还偷偷卖血。”
“??”夏枝野忍不住反问,“我?卖血?”
“嗯。”宋厌认真点了点头,好像还有点委屈,“你偷偷卖血,我又不好问你,就只能买猪肝给你吃,可是我好讨厌猪肝啊。”
所以就把猪肝挑给我了么。
夏枝野想起那天感动自己的那片眉清目秀的猪肝,觉得自己有点不太好。
宋厌还没完:“而且你还找富婆,富婆让你去酒店,把钱砸到你脸上,你被扔到床上,一直叫姐姐,说你没成年。”
“???”
这他妈又是哪儿跟哪儿?
夏枝野一脸懵逼,宋厌却越说越委屈:“我不想你被富婆欺负,我就自己假扮富婆,结果你玩游戏根本不保我,你玩个鱼还抢我人头,我都数着的,那局你开斩杀抢了我七个人头!”
夏枝野:“……”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小富婆是宋厌啊。
“而且我都没钱了,我还给要你买鞋子,结果你送到失物招领处,根本就不穿,我好生气,气死我了。我都只有几百块钱了,我连衣服都不敢干洗了,出的新皮肤我也买不起,我那天突然好想吃鹅肝,可是我没有钱,我还要挣钱,可是我挣的钱都给你了,你还只知道给别人送礼物,我讨厌死你了。”
宋厌说着说着,眼眶居然红了。
夏枝野一下就慌了神,忙换了个位置,坐到宋厌旁边,抱住他,轻轻拍着背:“不委屈,不委屈,我错了,我帮你洗衣服,给你买皮肤,请你吃鹅肝,好不好。”
“不要。”
宋厌拒绝得非常果断。
夏枝野低声道:“为什么不要?”
“因为你好穷。”
“……”
“我不养你你都吃不起饭,你要是为了这么点钱又被富婆叫去酒店了怎么办?真被骗去当鸭怎么办?卖血感染艾滋了怎么办?”宋厌问得又委屈又生气。
夏枝野则被这一连串超出正常认知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那如果其实我不穷呢?”
“不可能,你就是好穷。”
夏枝野再次组织语言:“如果我真的不穷,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你想多了呢。
“……”
宋厌抿着唇,微蹙起眉,大脑开始疯狂运转。
如果夏枝野不穷,那就是他想多了。
那他就白装小富婆了。
那他不是很丢脸。
不行。
他是酷哥。
他不能丢脸。
沉思三分钟后,宋厌逻辑清晰地得出了这个结论,然后偏头看向夏枝野,十分认真严肃地吐出五个字:“那就暗杀你。”
“……”
介于宋厌酒后十分诚实的属性,那一刻夏枝野仿佛从这五个字里看到了自己坦诚之后既没了男朋友也没了性命的悲惨结局。
于是短暂的沉默后,就一手端起啤酒,一手揉了揉宋厌脑袋:“来,乖,我们再喝点。”
好忘记这个充满残酷真相的夜晚。
宋厌却不上当,只是微眯着眼睛看着他:“所以你到底穷不穷。”
夏枝野毫不迟疑:“穷。上有七十岁奶奶,下有三岁妹妹,无父无母,无车无房,除了一身皮囊,穷得一无所有。”
听到这个答案,宋厌却好像更委屈了:“所以你为什么还不好好学习?你好好学习就可以考高考状元,考到高考状元就有二十万奖学金,有奖学金你就有钱了,有钱就可以和我一起去北京了。结果你非要谈恋爱,人家又不喜欢你。”
宋厌推开夏枝野揉着他脑袋的手,趴在桌子上,拿着筷子,戳着跟前的蒜蓉茄子,像是有点生气。
夏枝野换了个位置,和他面对面趴着:“那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去北京,他不喜欢我,难道你喜欢我?”
宋厌张了张嘴,然后又紧紧闭上了,低头继续戳着蒜蓉茄子,像是想说又不打算说的样子。
看来是量还不够。
夏枝野把自己手里的啤酒推了过去:“我们宋厌同学要不要再喝一点点润润嗓子。”
宋厌同学很果断:“不要。”
“为什么?”
宋厌同学很讲究:“你都没有给我插吸管。”
“……”
行吧,猛男喝酒都是要吸管的。
夏枝野只能顺手从小麻将的牛奶盒上偷了一根过来,顺着易拉罐的口子插了进去:“这样可以了吗?”
宋厌没说话,就趴在桌子上,抱着着易拉罐,抿着吸管,一口一口小孩子嘬牛奶一样嘬完了一瓶酒精度数高达百分之五的烈酒,然后目光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呆了。
夏枝野趁火打劫:“所以我们宋厌同学现在可以告诉我喜不喜欢我了吗?”
宋厌没正面回答,只是嘟囔道:“反正他们都很喜欢你。”
“他们都很喜欢我?”夏枝野稍微做了一下阅读理解,“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很招人喜欢?”
宋厌抿着唇,不回答,算是默认。
夏枝野来了兴致,打开手机 ,点开录音,放到手边,然后才重新趴回桌上,眉眼带笑地看向宋厌:“那你说说我为什么招人喜欢?”
宋厌也看向他:“就现在这样。”
“就现在这样?”
“嗯,就现在这样,你每次把眼睛弯起来,我就会突然变笨。”宋厌下巴垫在胳膊上,面对面地看着夏枝野,眼睛一眨一眨。
夏枝野:“……”
原来他的笑还有这种特异功能。
以前怎么没发现。
实在被宋厌可爱到不行,努力克服了一下,才克服住把宋厌一把抱住的冲动,拳头虚抵着鼻尖,干咳了两声,故作正经道:“那我还有其他招人喜欢的地方吗?”
宋厌想了想:“长得帅。”
确实。
“很善良。”
也有道理。
“对我很好。”
还算有良心。
“而且……”
宋厌垂下眼睫。
夏枝野低声道:“而且什么?”
“而且你是粉色的。”像是怕夏枝野不明白,宋厌轻颤了下眼睫,又强调了一句,“以前都是黑白色的,只有你是粉色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像是喝醉后的胡言乱语,然而夏枝野却听懂了。
以前没人疼他,只有自己疼他。
其实夏枝野也没有那么喜欢粉色,只是觉得宋厌活得太冷色调了,黑白灰好看是好看,但时间一久,总让人觉得压抑,就想着添点不一样的鲜亮颜色,心情也能好些。
本来只是最初一时兴起的念头,却没想到在宋厌的心里竟然成了自己的代表色。
所以在宋厌小朋友从前十几年并不怎么热闹温暖的日子里,自己或许的确是有些不一样的存在,而并不是他一味的自作多情。
可是明明单相思的是他,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后心疼的也是他。
恰有深秋的夜风呼啦啦地吹开了窗户,裹挟着冬日将至的寒意,吹得宋厌红了点儿眼角。
夏枝野伸出手,指腹轻轻抹过宋厌的眼尾,低声问道:“那以后让粉红色把其他颜色也带到家里来一起玩好不好?”
“好。”
“那以后让粉红色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好。”
“那以后我们一起去北京好不好?”
“好。”
“那我从现在开始追你好不好?”
窗外的风好像突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