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尔的脊梁像是被压弯了, 弯腰就差没匍匐在地。
不再理会茶花公主的阴阳怪气,纪珩正准备赶过去施以援手,便听苏尔道:“救……小人。”
因为被虫卵环绕, 周围像是竖起了一面高墙,声音传过来有些失真。
纪珩依稀在白团中看到红色的火光, 下一刻便见苏尔卯足了力气扔出一串东西。噼里啪啦的响声在空荡荡的图书馆回荡, 中间还夹杂着难闻的硫磺味。
鞭炮?
纪珩怔了下,思索对方是从哪里买来的。
似乎能隔空感知到他的心思, 苏尔在身上的压力减缓后主动开口:“这个世界不实行烟火管制。”
空气中传来的还有虫子烧焦的味道, 有些像刚晒完的被子。
最后一声鞭炮的音响完, 他迅速思索还有什么能拖延一时半刻的法子,愁眉紧锁之际,围攻的虫子骤然散去大部分。苏尔惊讶抬头望去, 竟是纪珩从外围杀出一条路。
“不是说好去救小泥人?”
“先救你。”纪珩手指夹着符纸,朝空中一挥,类似糖炒栗子的噼啪声接替了鞭炮, 紧接着补充一句:“人命关天。”
苏尔爬起来身上的土都来不及拍打,快速加入战斗。
随着白絮越来越稀薄, 剩下的虫卵怯战开始分散飘往各个方向。微小的生物聚在一起可以食野兽, 分散开又不好追,相当麻烦。
安全后苏尔立马朝着适才另外一波白絮涌动的方向追去。顺着走廊一路向前, 地面残留着泥土渣,先看到一只胳膊, 没多久又发现一只泥人腿。他叹了口气:“怕是没了。”
纪珩扫了眼周围:“虫卵只是分散, 没有隐藏。”
凝视白絮几秒,苏尔突然看向主持人周围,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小泥人用仅剩的一条腿颤颤巍巍做着金鸡独立。
虫卵畏惧主持人,只敢在周围窥视,而不是像对待苏尔一样一窝蜂往前冲。
“竟然知道狐假虎威。”
话虽如此,看到这一幕苏尔皱了皱眉,以茶花公主的作风,小泥人凶多吉少。
正当他思索还有没有拯救方案时,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茶花公主像是没有注意到周围情况,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从原地消失。
没了主持人的震慑,白絮疯狂朝小泥人扑去,纪珩手中的符纸飞得更快,抵御了第一波攻击。他们跑上楼时,符纸的效用已经被抵消,半空中撒过来一小片水花,虫子纷纷坠地。有几滴溅到了泥人身上,留下坑坑洼洼的痕迹,总体而言比被白絮围攻撕咬好很多。
苏尔脚步放缓:“朱语?”
朱语点了点头,看向小泥人。
苏尔走过来给它重新捏好手脚,碍于有第三人,没有补充阴气。
“道具?”朱语语气带着疑惑。
副本里有玩家获得过邪术,大幅度提升灵值的同时,偶尔能和妖物合作,不过这类人基本是以坑害队友为前提。还有一种可能性便是稀有道具,譬如奇妙的玩偶等。
“是道具。”苏尔说得很笼统。
朱语目光锁定他胸牌上的一人得道,紧接着又看向纪珩的鸡犬升天,定定道:“我相信你。”
“……”苏尔尴尬笑了下,岔开话题:“刚刚多谢了。”
朱语摇头:“我是看白絮的攻击目标是它,才选择出手。”
一般怪物喜欢在夜间出手,白日里突然集合,围攻的还是一个道具,说明这个东西的存在极大影响了它们的权益。
苏尔看了纪珩一眼,后者微微颔首,便酝酿了一下措辞说:“你应该已经知道白絮是虫卵?”
朱语:“没错。”
“泥人是被召唤来的,也算妖物,如今它融合了庙里女鬼给得一瓣桃花。”
“抗体?”不等说完,朱语就反应过来,不过当看到他口袋中的小泥人时,目光一言难尽:“这东西有细胞么?”
分明身体里全是泥块。
苏尔只是给出一个猜想:“或许在桃花融合的周围,产生了异变。”
“无济于事,”短暂的激动的后,朱语头疼:“总不能直接把它上交。”
届时说不准他们会一并被当做可疑人员拉去做切片。
苏尔赞同她的说法:“所以眼下只能再观察看看。”
一场猝不及防的风波暂时画上句号。朱语独自返回二楼阅览室,似乎在那边有未完成的事情。苏尔后知后觉胳膊又痒又疼,一看是破了皮,有残留的白絮在上面。
纪珩:“去清洗一下。”
转悠着找洗手间,苏尔略带狐疑问:“茶花公主为什么会视而不见?”
当时小泥人就在主持人身边,又不是属于副本里的鬼怪,完全有理由弄死消磨玩家的希望;甚至根本不用他出手,只要再快一点离开,泥人便会被虫卵吞没。
可最终却选择停在原地说废话。
纪珩看到提示牌,指了个方向。
顺利找到洗手间,流动的清水一冲刷,疼痛感令人倒吸一口冷气。
“鬼物之间只有同类相残,也不可能是出于怜悯心。”苏尔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还在惦记着这件事。
纪珩见他眉心都快拧成结,好笑道:“想不通就别想了,专注任务就好。”
至少要完成的通关目标只有一个。
沉思几秒,苏尔决定接受建议,拿出小泥人开始‘充电’。
“再……来点。”
准备收手时,小泥人含糊不清提要求。
电击器内储备的阴气不多,苏尔一向以节约为主,闻言瞄见泥人还不太协调的手脚,无奈又给充了一点。
小泥人眼中突然掉下一颗透明的珠子。
因为太小,苏尔没留意,纪珩眼疾手快接了起来。
小泥人:“敷。”
纪珩看了它一眼,突然在手上割开口子,出去抓了团白絮放在周围,手指立马红肿,直到捏碎了晶体撒在上面才避免恶化。
确定有效无毒,纪珩要求:“继续哭,别停。”
小泥人还挺配合,憋了好久又掉落一颗。
纪珩递过去让苏尔涂抹在伤患处。
清凉的感觉压盖住疼痛感,苏尔眼前一亮。得了好处,又多给小泥人输送了些阴气。
余光瞥见纪珩指腹间的口子,有些迟疑说:“其实你不用专门做实验。”
自己胳膊上就是现成的伤口。
“武力值太低,”纪珩实话回答:“如果是毒素,我挺过来的机率大,你大约直接没了。”
“……”
扎心又现实。
视线重新定格在小泥人身上,苏尔没想到融合成功它还有种妙用,扯下袖子上的一块布料,塞进泥人手里:“这技能有冷却时间,你没事多哭会儿。”
先存上一波,关键时刻能救命。
泥人幽幽望着他。
苏尔平静发声明:“我死了,对你没好处。”
泥人僵硬低头望着手上的布料,选择屈存。
谈妥后,苏尔准备回去看书,这次纪珩没有分开行动,和他一道下楼。
阅读室内很安静,仿佛适才的逃亡只是幻觉,徐洋洋盘腿坐在阳光能照到一半身子的地方,看着还挺安逸。
苏尔拿起之前未看完的书,靠在一边阅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颈椎有些不适,他左右活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朱语合书的声音有些大,打破了一室寂静:“谁找到了三百多年前的大事件记录?”
徐洋洋头也不抬道:“我这里有一个,当时爆发了一场比黑死病还可怕的疾病,全世界范围都有波及。”
“我指得是具体点的描述。”
徐洋洋一愣,摇头:“这上面就写了一段文字。”
苏尔不知想到什么,进入浏览器搜索后说:“没有相关电影。”
空气瞬间安静。
灾难后,照常理绝对少不了相关纪录片。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同样困惑的吧友,几年前发布了问题,后面有网友跟帖:【小学就普及过的知识还在问,因为拍得太血腥,不够客观诋毁了救助者,争议太大导致下架。】
纪录片的名字和灾难本身无关,是一串数字。
苏尔去搜了下,词条上果然有记载。介绍中只记录了导演的名字,再一搜,生前没几步作品,片子上映前一个月导演游泳溺亡。
念完资料,众人表情都有些不太对。
朱语:“感觉是在刻意隐藏这段历史。”
徐洋洋想法一致:“纪录片有宣传警示作用,一部不合格,也会拍下一部。”
“为什么是隐藏,”纪珩是唯一一个还在继续翻页看书的,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掀起惊涛骇浪:“而不是伪造?”
沉默半晌,朱语一脸严肃:“你是说这段历史是假的?”
荒唐到了极致,有时候反而会让人生出几分真实感。他这么一提,大家突然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哪怕死了上亿人,对后人来说也不过是一串冰冷的数字,没必要隐瞒。”
说句不好听的,派系争斗中,后上位的说不定还以失责为由攻击前一任,好获取民众支持。这点在国外可谓屡见不鲜。但如今无论国内外,大家似乎都默契地在任由这段历史蒙上尘埃。
疑问堆积在一起,却缺少关键的那把钥匙。阅读室的气氛一时有些压抑,苏尔去自助饮料机买来两瓶啤酒,冲纪珩扬了扬眉:“透透气?”
纪珩点了点头,放下书走出来。
身后贾看花感叹:“第一次见这么悠闲的玩家。”
什么时候了,还出去透风。
徐洋洋撇撇嘴说:“大概想养精蓄锐,晚上好接着搞事。”
话说完自己先愣住了,等等,他为什么说接着搞事?
再一想,那两人确实没有消停过。
·
坐在天台上,边俯瞰这座城市,边吹着小风喝啤酒,是件挺享受的事。
纪珩的那瓶很快空了,苏尔适时问:“在弄虚,那三条我不知道的线索是什么?”
明白了对方的用心,纪珩晃了晃易拉罐:“酒后吐真言?就凭它?”
“至少可以增加一些冲动。”
“……”
纪珩身子朝后靠了下,问:“真想知道?”
苏尔差点怼了句废话,考虑到是在求人问问题,保持一个机械化的笑容。
仰头看了会儿蓝天,纪珩忽然直起腰:“我记得你文科成绩不错。”
苏尔很有自信地颔首。
“思想政治课经常强调的一点是什么?”
苏尔:“实践出真知。”
“……”纪珩:“换一个。”
一连说出几个答案,苏尔喘了口气继续玩猜猜乐:“辩证法。”
这次没被否定,他睁大眼睛:“真是这个?”
“吃月饼游戏最后给出的线索是一道政治题……从辩证法角度分析,惯性思维有什么害处?”
长期背知识点,苏尔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不少专业名词。快速屏蔽这些杂念代入副本当中,思索有没有在哪个环节被套路。
纪珩:“任务。”
“嗯?”
纪珩站起身:“这次的任务是消灭最初的入侵者。”
苏尔支着脑袋喃喃:“提到入侵者,第一反应肯定是虫卵……”
话说到一半,突然愣住。
望着远处密集热闹的街道,纪珩嘴角的弧度略带讥嘲:“一定是生物入侵么?”
三百多年前有近半个世纪的历史是空白的,书上只记载那一年发生了可怕的传染病,然后史书一翻就是另一个时代。
苏尔心下一震,这场游戏叫做黑暗复苏,他还记得主持人念出这几个字时,神情中流露出的一丝复杂。
偶尔会有一小簇白团从门外的夹缝里飘上天台,苏尔伸手接住白絮,这些令人恶心的虫卵如果不就近仔细观察,漂亮的就像是蒲公英。
白絮接触到皮肤,第一时间朝才愈合的伤口处移动。
拍掉虫卵,苏尔垂了垂眼,有些事即便没有大肆宣扬,但都心知肚明……人类从未放弃过寻找另一个适合生存的栖息地。
想到这里不禁产生困惑:在三百多年前,这颗星球究竟是属于谁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