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给我?”秦夺几乎要被他气笑了,先前那股巨大的后怕还没退去,他此刻只觉得自己整个肺都在烧着疼,天灵盖也跟着嗡嗡响,“行啊,你转,不光手机,你住院这些天的钱,医药费手术费伙食费,你全都转给我。”
他越说越口不择言,最后指向自己的胸口,嗓音极冷:“然后再朝这儿开一枪,我们两清。”
那张本就棱角分明的轮廓在黑暗里越发明显,近乎到了有些锋利的程度,他一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司予,似乎很生气,又似乎有些难过。
饶是没心没肺如司予,此刻也没办法再浑下去。他叹了口气,低声道:“秦夺,我之前就说过,你不欠我什么。我会挡上去只是出于本能,你……”
秦夺突然打断了他:“司予,你当我是什么人?”
司予看着他,像是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便听秦夺接着往下问道:“同生共死过的朋友?碰巧一起进过几次病毒世界的普通同伴?撩着解闷的玩具?
“……还是连这个也不算?”
司予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秦夺定定看着他,良久,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原本以为……”
说到一半,他摇了摇头,像是后悔开这个口:“算了。”
这两个字落地,他便起身离开了病房。
房门在他身后“砰”一声合上,司予独自站在病床前,心里没什么起伏地想,明天大概就不用再吃那些寡淡无味的病号餐了。
也挺好的。
他若无其事地躺回床上,正打算闭上眼睛自欺欺人,手却突然在枕套里摸到了个东西。
司予瞳孔骤然一缩,瞬间坐了起来,脑子里那些缠缠绕绕全都清了个干净,他把手伸进枕套里摸索半晌,从中拿出了一个玫红色的小玩意儿。
是那枚之前放在他大衣内兜里的微型注射器。
这东西藏得隐蔽,秦夺先前心急如焚,并没有细找,因此也就没能发现。
司予握着那枚注射器,看向那台被放在桌子上的全新白色手机,虽然他并不想要,但此时此刻,身上已经没有别的可用的通讯工具。
算了,反正秦夺也已经走了。
司予没太过纠结,走上前去拿起手机,开机后却什么软件也没看,直接登上了邮箱。两秒钟后,加密收件箱里刷新出了一封新的未读邮件。
To 向日葵花海:
由于你通讯工具丢失,关于你大衣中的注射器问题,无法第一时间与你取得联系,出于安全考虑,我已从注射器中提取出微量液体,目前正在对其成分进行分析与检查,一旦得到结果,将第一时间告知。
收到邮件请第一时间与我联系。如有不妥之处,望多加包容。
医生
司予看着手机屏幕,想了想后,回复到:
To 医生:
J已主动与我进行接触,该注射器便是从其手中得到的。J在滇州疑似拥有一个私人实验室,目前正在为“造神计划”的最终阶段进行准备。注射器中液体大概率为进化版SOS病毒,目前具体功效与副作用暂时未知,但据我推测,该液体或可大幅度增强宿者能力,乃至从根本上改变SOS病毒世界规则。
另,J与病原体之间的关系疑似崩裂,目前仍在调查试探中,如有情况,将第一时间进行联络。
向日葵花海
发送前,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那句“该病毒或许对我有独特功效”删除了。
刚按下发送键,下一秒,司予便听到病房门口传来了动静。
他回过头去,没想到开门的人会是秦夺。
……是有什么东西忘拿了吗?
秦夺抬起眼,看见司予手里拿着那个手机,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他刚刚出去吹了二十分钟的冷风,想了很多事,此刻已经冷静了不少。
其实细细想来,司予的言行反应都并不在他意料之外。这个人对什么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连他自己的命都不在意,能指望他把什么东西看得太重呢?
秦夺最初想的其实也是慢慢来,只是今晚司予的乍然消失在他心里掀起了一层惊涛骇浪,让他不由自主地就有些急了。
不该这么急躁的,他想。
司予本以为他是回来拿东西的,因为看秦夺先前的模样,确实被自己气得不轻,是个正常人都会一走了之,不会再留下来给自己找气受。
只是他没想到秦夺居然真不是个正常人,他扫了一眼司予手里拿着的手机,又扫了一眼司予带着点茫然的脸,随后往那张行军床上一躺,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睡了。
司予不知道他这算是个什么意思,愣了几秒,却也没打算多问。
那个手机他原本打算回完邮件就清空数据再关机放回去的,然而现在已经被秦夺看见了,再放回去也不太好。他思考片刻,“医生”那边关于注射器内容物的具体分析结果还没出来,没有手机确实也不太方便,不如就先收下,到时候再把钱转给秦夺就好。
……就是不知道等自己转钱的时候,他会不会再发一次火。
司予一边想着,一边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里面只下了几个最基础的软件,桌面壁纸也是最原始的那一款。他点开通讯录,发现除了这个手机自己的号码外,通讯录里唯一保存的号码来自秦夺。
非但如此,秦夺还把他自己的号码设成了紧急联系人,一旦检测到机主有危险,手机便会自动拨号给他。
司予看着紧急联系人后面那一串红色的说明,忍不住朝秦夺的方向看了一眼,轻轻勾了勾嘴角。
他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最终还是没有按下那个解除紧急联系人的确认键。
秦夺虽然告诉自己不能急,但一想到司予今晚带伤作死的行为就来气,暂时不大想搭理他。而司予四十分钟前刚进行过一次混球发言,此刻也没什么好说的。
房间内的空间并不算大,夜色将一切未曾言明的暧昧鲸吞蚕食,他们两人同处一室,就这样彼此沉默着、各怀心事地度过了一个晚上。
司予之前还以为把秦夺气走后,第二天可以不用再吃那些清淡无味的东西了,没想到最终却没能如愿。第二天一早,他才刚睁开眼就闻到了红枣羊肉汤的香气。一盅汤被秦夺熬得发白,但一看就知道和之前那些一样,没怎么放盐。
司予抬起头来看向面前坐着的始作俑者,然而秦夺完全无视了他的目光——哪怕昨晚两人单方面地吵了一架,这人在饮食上依然没有放过他,只是单方面地不再和他有任何交流。
司予试探着问了一句:“这些要全部喝完吗?”
秦夺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司予一向充满冒险精神,不说话在他这里就表示允许,于是他喝到一半,把碗往床头柜上轻轻一放,用纸巾拭了拭嘴,坦然道:“有点儿腻,喝不下了。”
意外的是秦夺居然也没再逼他,只看了一眼碗里剩余的量后,就沉默着收了碗。
反倒让司予有点不太习惯。
因为司予作死地翻墙出去吃了那一顿烧烤,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撕裂后再次发起了炎。秦夺不理归不理,该干的事一件没少干,自然也包括给他的伤口换药。
他身上的皮肤很薄,冷白的色泽像是轻轻一按就能留下一道红印子,不知道是不是体质的问题,身上居然干干净净,一丁点儿伤痕也没有。
因此那道狰狞的枪口便显得格外刺眼。
奇怪的是明明在病毒世界里秦夺帮他清创吸毒血的时候,这人表现得非常抗拒,但现在要给伤口换药,他却又仿佛十分坦然,全无所谓了。
……就好像他当时之所以那么抗拒,只是觉得自己的血太脏,不想让秦夺用嘴去碰而已。
司予安静地趴在床上,像一只肆意伸展的猫,骨骼和肌肉的走向都十分流畅漂亮。秦夺先用碘伏给伤口消了毒,随后开始往伤口上撒药粉。
这种药粉效果虽好,但并不算温和,一沾到伤口就是一片火辣辣的疼,而他洒药的手法极其粗暴,像是在扬仇人的骨灰,司予十分怀疑这是在蓄意报复。
他回过头,轻嘶了一声:“轻点,疼。”
秦夺依旧保持着冷漠,没有回应。
他已经完全看透了面前这个人薛定谔的疼——他不乐意的时候,蚊子咬一下都能故作娇气地喊声疼;他乐意的时候,就算把胳膊腿全砍了,这人也能一声不吭。
何况像这种热衷于作死的人,不让他好好疼一疼,恐怕长不了记性,就活该受着。
——然而大概是那伤口凑近了看更有冲击力,司予的伤又切切实实是为自己受的,秦夺心里虽然这么想,包纱布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到底还是放轻了些。
横在面前的腰实在很细,肩背又十分纤薄,很难想象是怎么承受住那么深刻的伤口的,秦夺一边给他裹纱布,一边走神地想,这人明明那么爱吃甜的,怎么还是那么瘦。
他的思绪越想越偏,等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司予回过头,递来一个疑问的眼神,秦夺沉着脸剪断纱布,打好结后,又一言不发地坐回了自己的军用床上,手机里打开一个文件,背对着司予欲盖弥彰地看了起来。
司予也没多想,以为这人还在生昨晚的气,一无所知地坐在床边,自己穿好了衣服。他见秦夺这幅铁了心不想搭理自己的模样,觉得有点意思,本想伸出脚尖再逗他一下,转念之间却又停住了动作。
……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他和秦夺之间的关系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慢慢超出了他的边线,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任何人有太深的纠葛,自己现在这样,又是在干什么。
这么想着,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脚,心里不声不响地再次画下了一根边界线,计划着等到伤好之后就离开这里,尽量不要再和病毒协会这些人扯上太深的关系了。
他还有账要找季言桉去算,还有很多暗地里的事要做,不该有的挂念,还是不要有的好。
然而秦夺背后仿佛长了眼睛,司予上一秒才把脚缩了回去,下一秒,他像是有所感应般突然问道:“你刚刚想干什么?”
司予一顿,轻悠悠地笑了起来:“怎么,秦部长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刚司予收脚的时候,秦夺突然有了一种不太踏实的预感,虽然对方的语气和表情都没有什么异样,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总觉得如果现在自己不做点或者不说点什么,事情或许会朝着某个他不愿意见到的走向发展下去。
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病房的门却在这时被人敲响,得到同意后,云梧带着叶仲微走了进来。
前者一进门就察觉到了什么,半开玩笑地问道:“我怎么觉得这个房间里的气氛不太对呢?你们闹矛盾了吗?”
“怎么会,”司予笑了笑,绕过了这个问题,“你们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算不上什么事,就是过来告诉你一声,仲微说你的情况目前恢复得不错,再过三天就可以离开了。”云梧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是我作为这里的会长,私心想要问一下你。”
“什么?”
云梧温和有礼道:“是这样的,我们协会的几个成员都与你有过合作,几次下来,你面对宿者时的能力我们大家都有目共睹,并且现在针对小棠的研究试验可能也需要你的帮助,因此我想代表病毒协会询问一下你的意见,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担任病毒协会的特别顾问呢?”
云梧的语气十分真诚,二人目光相交,司予沉吟片刻,既没答应,也没当场拒绝:“唔,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
“当然。”云梧笑着说,“而且你可以放心,这个所谓的特别顾问只是编外人员,并不受到病毒协会的约束,自由度很高,只用在我们有需要的时候适当伸出援手就好。除此之外,每个月还会有高额补贴发放。
“你可以慢慢考虑,等什么时候做好决定,再告知我就好。”
司予礼貌地点了下头:“好的,我会认真考虑的。”
云梧又关心了司予几句就离开了,离开前还告诉司予,因为他的那件大衣是纯羊毛的,受损严重,可能难以修复,如果有需要,病毒协会可以再给他买一件全新的,被司予笑着回绝了。
那两人都走后,秦夺看向司予,顺水推舟地问出了他刚才就想问的问题:“等伤好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司予倚在床头,笑得随意:“还没想好。”
“那云梧刚才的提议你会同意吗?”
司予继续打太极:“我也不确定。”
他说着稍稍一顿,瞅向秦夺,带着点儿笑意问:“你不生我气了么?”
今天外面的天气很好,昀山的冬日里难得放了晴,天色纯澈明朗,窗外能看见大片郁郁葱葱的树影,阳光从明净的窗户间探进来,在白墙上投下一片熠熠的光斑。
秦夺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抬起眼,忽然没头没尾地说:“已经十二月中旬了。”
阳光落进那双灰色的眸子里,难得地给他添上了一层温柔的暖意。秦夺看着司予带笑的眼,先前那股预感让他再一次打破了自己的节奏,一时冲动,不管不顾地直白问道:“既然还没想好的话,那要一起跨年么?”
作者有话要说:
1.秦夺直球get
2.他俩结婚云梧得坐主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