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协会,审讯室外。
秦夺满脸颓废地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低头点了一支烟。
烟头的一点火星忽明忽暗,白烟袅袅而上,带着刺激人神经的呛鼻气味。
片刻后,身旁审讯室的门打开,云梧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坐到秦夺旁边,开口第一句话就毫不客气:“协会里不让抽烟,把烟灭了。”
秦夺也没跟他犟,沉默地把烟头摁灭在了空烟盒上。他刚才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被云梧请了出来,眼下云梧自己也跟着出来了,应该是有什么话要说。
果然,便听他继续道:“我觉得季言桉那里应该没有解药。”
秦夺转过头:“什么意思?”
“季言桉弄出这种药来,目的就是为了挟制我们。这药相当于一个保命符,他没理由会把解药也一起研制出来。”
云梧这么一说,秦夺也瞬间反应了过来。
这话说得确实很有道理,季言桉手里……可能真的没有解药。
至于试剂的原配方,他就更不可能告诉他们了。
“不过现在也并非一点办法也没有。”云梧抬起手,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采样管,“我刚才采了一管季言桉的血,之前司予离开前我收集过他的血液样本,只要把他们俩的血液样本拿去对比分析,研制出解药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秦夺仰起头抵在身后的墙面上,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思考片刻后,说:“或许还有一种方法。”
“什么?”
“你之前说,季言桉和‘病原体’曾经是合作关系,后来两个人反目为仇。我在想,他们俩都不是那种会把利益与别人共享的人,背后多半存在利用和算计。说不定这种所谓‘同生共死’的药,季言桉也曾经试图给‘病原体’用过。”
“有道理。”云梧点头道,“沈淮珏是最早跟在‘病原体’身边的一批宿者,多半会知道什么内情,我想办法联系他问问。”
说话间,他包里的个人通讯器响了起来。云梧接通通讯,是之前他派出的部分外勤部成员已经完成任务,回到了协会。
云梧简要下达了几个指令,让他们先去技术部领取武器,做好协会可能会被围攻的准备,随后挂断通讯,转头对秦夺说:“趁现在还有一点时间,我先去仲微那边看一眼,确认Zero试剂的研发进度,这是现在的当头要务,必须争分夺秒。外勤部的成员有一半以上已经归队,要是之后协会出什么紧急状况,就先交给你和欲燃了。”
他说着,向审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另外,季言桉的事我不建议你再继续插手,他明摆着是想故意刺激你,不如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吧,反正地下三层多的是不让他疼又折磨人的法子。”
秦夺沉默片刻,却摇了摇头:“这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很懂得怎么影响别人的精神和情绪,交给其他人处理我不放心,还是我自己去吧。我会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被他的话左右,你放心。”
云梧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终轻叹了口气:“也行,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
“嗯。”
云梧离开后,秦夺又在门外独自坐了一会儿,接着拉开审讯室的门,一言不发地拽住季言桉身上的锁链,拖着他往外走去。
季言桉身上的肌肉松弛剂药效还没有完全消退,只能踉踉跄跄地被拖在秦夺身后,宛如一只残疾的狗,脸上却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怎么,你们商量好要怎么处理我了吗?”
秦夺全然无视了他的话,手上用力一拽,勒着他的脖子把人带到了电梯间,随后面无表情地按下了电梯按键。
病毒协会的地下三层是专门留给那些被抓到的“顽固分子”的,这里一共有九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病毒协会成员用特定异能打造出来的“特殊环境”,或是温度失衡,或是灵异元素,或者干脆直接是个水牢……
电梯缓缓下降,季言桉一路上都在自言自语:“秦部长,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变态啊?其实我们只是追求的东西不一样而已,我追求科学,极致的生命科学,生命本身就具备着无穷无尽的可能性,当你在探索这种可能性的过程中,创造出一个完美的作品,那种美妙的感觉,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所无法想象的。
“比如我的司予,你根本想象不到他在刚刚被创造出来的时候,那种完美的状态有多么让人惊艳,又有多么令人亢奋。”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笑眯眯地盯着秦夺的侧脸,然而秦夺从头到尾没有给过他半句回应,径直拽着他走到了最里面那间“牢房”。
他沉默地把季言桉脖颈上的锁链往“牢房”天花板上吊下来的那块圆形金属上一扣,又将另外四根锁链扣上季言桉的四肢,将他以一个双膝半跪、十分辛苦的姿势半固定在了“牢房”里。
这个房间自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这种阴冷并非是单纯的温度造成的,而像是有一阵阴湿黏稠的冷气直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空气中飘浮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倒是和季言桉本人十分般配。
直到确认将他锁好之后,秦夺才终于抬起眼,施舍似的扫了他一眼。
先前的愤怒与颓然已然看不出任何端倪,此刻他看着季言桉,神情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具尸体:“你知道吗,人只有在越得不到什么东西的时候,才会越想在别人面前叫嚣。我不关心你对司予抱着怎样龌龊的心思,毕竟要不是你注射的药绑定着司予的命,我甚至懒得多看你一眼,我猜司予也一样。
“这个房间每过十分钟温度和湿度会变化一次,不过你放心,每当你撑不住的时候,我会亲自来给你续命,不会让你死的。”
说完,他转身就想走,然而就在这时,“牢房”外面过道上的警报器却突然发出了刺耳的长鸣——
这种长鸣是协会最高危险度的一级警报,秦夺眉头一皱,与此同时,包里的通讯器也跟着滴滴狂响了起来!
“部长,协会遭到大量异能者攻击,其中部分异能者携带高能武器。敌人分成两派,目前推测不只有‘博士’手下的人,还有部分是‘病原体’的手下。技术部已开启最高防御模式,外勤部成员全体待命,请您速速前来坐镇!”
转瞬之间变故横生,外勤部成员急促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秦夺眉心紧锁,转身要走,身后的季言桉却似乎听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你们说的‘病原体’,不会是司寒弈吧?”
听到这个名字,秦夺脚步下意识一顿。
看到他的反应,季言桉笑得越发开怀:“噗哈哈哈哈哈哈……秦部长,不会是让我说中了吧?就司寒弈那种东西,也配被叫做‘病原体’?”
他充满恶意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病态的痴狂:“你们还不知道吗?我和司寒弈,甚至所有的宿者,我们身上的SOS病毒,最初的感染源都是司予啊!SOS病毒最初就是从司予身上诞生出来的,是他,感染了你们口中所谓的‘病原体’,也感染了我。
“司予……才是真正的病原体啊!”
秦夺猝然回头,死死盯着被缚在牢房中央的季言桉,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房间外的警报声还在疯了一样地响个不停,季言桉仰起头,对上秦夺的目光,笑道:“你知道‘造神计划’最根本的依据是什么吗?是作为‘病原体’的司予,那具有无穷无尽的潜能的病毒世界。
“我们要不要赌赌看?我赌不管怎么样,司予到最后,都一定会走上‘成神’的那条路的。他天生就要成为最完美的神,不信的话,我们拭目以待。”
说完这段话,他跪在原地,疯子般放声大笑起来。秦夺最后既深且冷地看了他一眼,甩上“牢房”的门,沉着脸走进电梯,向着后勤部的指挥室而去。
早在病毒协会建立之初,司予和云梧就料想过或许有一天,协会会遭受到敌人的攻击,因此病毒协会一直都配备了最高层级的防护设施,并随着技术的进步不断更新换代。
秦夺站在指挥室的落地窗前,协会最外侧已经开启了一层半透明的高能防护罩,无数异能者的烟火弹/药虫蚁般争先恐后地落在防护罩上,一片又一片裹挟着浓烟的火光炸开,像一场无比盛大而又触目惊心的烟花秀。
“A组远程攻击型异能者,上五楼寻找狙击点,优先解决对面使用高能武器的异能者,同时进行火力掩护。
“B组精神控制系异能者,穿好防护服,乘坐飞行器,精准定位坐标(27,06),坐标(13,08),坐标(06,12),争取对敌方指挥进行精神干扰。
“C组近战型异能者,穿好防护服,列队在协会一楼大厅处待命。
“D组预知型异能者,分散到前面三组,协助局面预测。
“……”
协会门前的梧桐树在密集的攻击下燃起火光,防护罩的能量也已经支撑不了太久,秦夺站在窗前,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可是心里却有一股怎么也按不下去的不祥预感,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加深。
心脏突突跳个不停,他下意识将手抵到胸前,试图缓解这份心悸,一个后勤组成员却在这时突然推门闯了进来:“秦部长不好了!不知道是谁在网上发布了帖子,将今天上午城区内发生的五起病毒事件和从前各地发生的多起病毒事件相联系在了一起,怀疑这些事件全都出于同源。这条帖子现在转发讨论都已经过万,甚至还有不少人跳出来,声称自己进入过‘病毒世界’,在群众中引起了大量恐慌!”
他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巨响,又一发高能炮落在了协会的防护罩上。
窗外烟尘与火光四起,损耗过半的防护罩在空中摇摇欲坠,后勤组成员的嘴还在不停地开开合合,秦夺的太阳穴针扎般跳了一下,先前不祥的预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轰——!”
又是一声。
天色已经在密集的炮火攻击之下被染得灰黄,随着第三击高能炮的落下,病毒协会的防护罩终于彻底破碎。
——可是预想之中潮水般的攻击却并没有如期而至。
不知道是不是秦夺的错觉,防护罩碎裂的那刻,整个世界的时间仿佛突然停滞了一秒。
紧接着,面前火烟与炮弹交织的画面像是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般扭曲变形,一切混乱的声音归于寂静,只剩下电流似的“滋滋”声传到耳边。
大地隐隐嗡鸣,而更远的地方,整座城市乃至整块天幕之下,都无端陷入了某种难以描述的阴翳之中。
城市纵横交错的街道上,无数行人下意识抬起头,向着高远的天空看去;在家写作业的孩子和看电视的老人莫名停下手中的动作,胸口浮起一股怪异的窒息感;电影院的大屏幕断电般黑了下去,然后在满场观众不满的呼声中,一个巨大的、血红的“404”,出现在了屏幕上方……
一切扭曲反常的画面里,秦夺隐约间听见了司予的声音。
那声音乘着风,从不知名的远方传到他的耳里,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秦夺。”
秦夺下意识转过头,下一秒,面前整个世界都黑了下去。
黑红色的巨大阴影日光般笼罩了整座人间,仿佛北欧传说中的诸神黄昏。
当眼前的视野再一次亮起来的时候,耳边响起一道和司予很像,但要冰冷机械得多的声音:
“欢迎来到终极世界——神造的世界。这里唯一的法则只有一条:弱肉强食。
“祝你活下去,或是尽兴地死。”
秦夺在那道声音里低下头,看向手中的身份牌。
纯黑色的身份牌上,“身份”那一栏后面只有两个字:鱼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