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突兀的门响终结了会议室内再燃的战火。
房内的三人按兵不动没有任何回复, 外头的人似乎毫不在意，只当敲门是告知，无征兆地一把推开大门。
带着独特的清爽味道的檀香萦绕鼻尖, 标致的大长腿随即映入眼帘。
柯眠晚微微震惊。
晏辞！？
晏辞浑然不觉会议室内诡异的气氛, 微不可见地稍稍点头, 目光直略过旁边的两个外人。
“柯助，场内有人找你。”
“啊…好。”柯眠晚马上反应过来是解围的借口，从善如流道, “一起过去吗？”
“慢着, 晏先生是吧。”
王总上下扫了眼, 精明的眼珠子溜溜得转：“我十分怀疑你们团队的专业性, 只会一味的推诿，推不掉就转移责任, 这似乎不是一个专业的团队做得出来的事情吧。”
下意识走到晏辞身边的柯眠晚默默止步，横在晏辞与王总之间后转过身，有意挡住两个人的正面冲突。
柯眠晚自知对于王总说的话, 他无权做出任何表示，毕竟不管他说什么都只会被归为辩解。
然而在王总看来，柯眠晚识趣的沉默却归为是心虚的表现, 坠着肉的脸上露出了得逞的恶心笑容。
自家的员工和对方老板起冲突, 无论对错，出面道歉乃第一要则——前提是双方有必要维持这份不值钱的表面和谐。
晏辞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 眨眼间与柯眠晚的位置对调, 站到小朋友身前。
温热的手掌轻轻环住纤细的手腕, 掌心半包裹住攥起来的拳头。
柯眠晚一怔。
晏辞的体温一直很高。
两个人半错开的身位遮住了晏辞的左手, 无人注视的暗处，晏辞手指微动, 轻轻点了两下。
令人安心的温度握住手腕，微微收紧的手掌覆在跃动的脉搏上，一下一下，将无声的安慰传递到全身。
柯眠晚忽而鼻头一酸。
晏辞维持着小动作，面上却带着一贯的镇定和从容。
“这位先生，我想我的助理应该传达得很清楚了。”
不比柯眠晚，晏辞自打露面，他眉眼中的疏离与冷漠如影随形。
骇人的气场全开，每一个字仿佛掷地有声，丝毫不留转圜的余地。
“如果没有别的事，”晏辞眸光一冷，“保安。”
无情的嗓音一声令下，门外唰啦啦冲进来一队五个人，冲到晏辞和柯眠晚的面前呈半包围队形，将对面的两个人团团围住。
令人安心的臂章和肩章挂在保安服上，一队人个个身高马大壮健魁梧，其中两人单手握上保安棍随时准备出手。
正常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王总吓得腿软，滑落沙发后一屁.股摔到地上，话到嘴边才发现牙齿打着颤，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跟在他身边的人更是不知所措，下意识想避开，却被身后的椅子绊倒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队队长见状嫌弃地躲开了，心里一阵沉默。
来五个人着实是高看这俩货了。
拍摄期间安保全天戒备，非登记人员不得入内。
正如柯眠晚所料，王总一行两个人登记时谎称是北熊传媒的人。保安处在接到晏辞的报案后一个电话打给和北熊传媒对接的林鹿之，北熊传媒的工作人员明确否认这两个人的身份。
混进来两个人的重大失误挂在面前，保安处以最快的速度调集了能够动作的人，齐刷刷地跟着报案人晏辞到了会议室，将人当场抓了现行，详细记录两个人的身份后毫不留情地轰出了场地。
嗖嗖地大马路上，头一次体验到被人轰出来的王总黑着脸，指着身边小助理的头怒道：“不是让你只喊他过来？晏辞为什么会知道！还踏马的赶过来了！？”
小助理瑟瑟发抖：“我…我是看他身边没有其他人才找他过来的……就，他当时身边就坐着个带着帽子的工作人员，走之前好像是跟那个人说了几句话…但我最后找人把他叫出去了！”
“然、然后我寻思着，剧组里几乎没人敢直接找晏辞说话…而、而且！没有团队里的艺人会管助理去哪儿干什么了吧……”
王总的脸更黑了。
有问题。
“查！”
-
清走碍眼的人，柯眠晚冷静了两个呼吸，默默拿出揣在兜里的手机，往大红按钮上一戳，结束了录音。
时刻关注柯眠晚状态的晏辞没有错过结束录音的小动作。
饶是在交易场上游刃有余的晏辞见状，心底也不禁狠狠一抽。
他怎么也想不到柯眠晚会录音。
进而忍不住想，他的小助理究竟遇到过怎么样的事情，才会养成这种习惯？
柯眠晚甫一抬眼，恰撞上了晏辞微动的眸子，向来礼貌的人明晃晃地看向他的手机屏幕。
这有什么好看的，录工作场谈判的音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何况对方多半也录着呢。
啧，一想起来那个啤酒肚的普信嘴脸就恶心。
他的手机脏了！！！
现如今平安无事，柯眠晚很想立即删除这些肮脏玩意儿，但考虑到圈内的有备无患，他晃晃手机随口问了句：“证据，有用么。”
晏辞不自然地移开眼：“……先发我一份吧。”
柯眠晚埋头操作。
他就知道！
不愧是最乱的圈子之一，幸亏他有经验留了一手。
单手保存录音后一路摸到分享页面时停住了。手机太大，大拇指点不到微信里安然呆在第一条的对话框。
余光瞥到柯眠晚的停滞，晏辞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手。
柯眠晚神色如常，但晏辞感受得真切。他在握上小朋友手腕的时候，微凉的手上明显有着轻微的颤动。
如同日常中乖巧懂事的小朋友一样，沉着冷静的面容下应该也隐藏着不安和慌张吧。
时至当下，晏辞才真正体会到了当初和他摊牌时柯眠晚坦然的自信从而何来。
小朋友是真的懂得社会上的恶，却仍旧愿意以微不足道的善对待身边人。
善良又强大。
晏辞动容的眸子微沉。
能成为柯眠晚愿意释放善意的身边人，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荣幸。
另一边，柯眠晚点击确认分享后回到录音页面，果断删除了源文件。接着爬进近期删除的文件和云端反复查找，确认到处都删干净了，才满意地收起又干净了的手机。
心满意足搞定又一项工作的下一秒，柯眠晚忽觉脑袋一沉。
先前还搭在他手腕上的温热手掌一没注意便移到了脑袋上。
柯眠晚嘴角一抽，晏辞是犯了不摸点什么就手痒的病吗。
这得治！
“眠眠。”
分外低沉的嗓音喊得柯眠晚心底一震。
怪好听的。
“……抱歉。”
咂摸着深情声线的柯眠晚当场宕机。
什、么…？
“今天的事情是个意外，是我们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晏辞不自觉地揉了揉柯眠晚的小脑袋，“但是你真的很令人惊喜，谢谢。”
原先已经平息的海浪再一次席卷上平静的海面。
不断翻覆的浪花将平静表面底下的暗流涌动卖得淋漓尽致。
柯眠晚别开脸，无处安放的目光四处乱飘，疯狂想找到些什么东西分散注意力。
可惜他一向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搜索无果，只好自力更生故意挖苦：“听了那么久的墙角啊。”
晏辞抬手喊冤：“冤枉，我才到不久。”
“喔，那感情是什么都没听见就敢附议我说的话啊。”柯眠晚扯出笑容，“我把你卖了，三千万呢。”
多大的一个天文数字。
被人卖了的晏辞心情看起来还不错，微微挑眉：“我这么值钱？”
柯眠晚上下打量了一眼，煞有介事地评价道：“少了。”
三千万是对面提出来的价格，需求者的价格只会往低了打，说明开价的三千万还是低了。
呆的时间久了不觉得，身边天天晃荡着的这位顶配脱一半衣服就三千万啊……真贵。
搭在脑袋上的温暖忽而消失，就像想要故意引起他的注意一般，晏辞抛出来的问题接踵而至。
晏辞抱臂，好奇道：“柯助觉得我值多少。”
柯眠晚露出一副早有所料的表情，尽力控制住现实按自己剧本走的快乐。多酝酿了两秒才勉强压制疯狂上扬的嘴角，故作平静说出早就准备好的标准答案。
“是无价之宝。”
带着笑意的清朗声音一字一句，生怕对方听不清楚似的，咬字清晰，极为动听。
“这个答案你满意吗，大明星。”
起风了。
掠过身遭的风流连似而忘返，无秩序地四处交杂吹拂。就好像觉察到了哪里燃起的星星点火，迫不及待地想要掺和助威，吹成燎原烈焰。
晏辞无意识地拢起手掌，看向身边人微微发红的耳尖，眸光中的温柔几乎都要满溢出来。
“抬举我了。”
-
片场内的工作有条不紊，似乎并没有为整队保安的出动而闹得沸沸扬扬。
王礼安排完短暂休息后的任务，看到远处走来的晏辞和柯眠晚时仍然心有余悸，上上下下将两个人打量了个遍。
会议室的动静没有闹得太大，除了晏辞这边的几个人之外，只通知到了王导、副导和其余几个高层知道。
“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近距离确认当事的两个人没事，王礼放了个大心：“嗨多大些事儿，正好让他们休息了会。倒是你——”
话说到一半，王礼瞥到了半个身子都躲在晏辞后边的小朋友，话锋陡然一转。
“眠眠啊，这我可得说说你！”
当场被点名，柯眠晚一个激灵，从晏辞身后站出来立正，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地板微微低着头，乖乖等待批评。
被忽略了的晏辞半点不恼，反倒有些忍俊不禁。
“按老李那老头子的脾气肯定在你面前提过我这个老家伙吧？怎的我没认出你也就算了，你这孩子还不知道主动往我这儿来认认亲？”
瞧着柯眠晚乖巧的模样，王礼咂摸着是不是自己话说得太过了，想着想着忽然义愤填膺：“是不是老李说过我什么坏话！那个老家伙，把我说成了地狱魔鬼不成！”
准备好挨批听教的柯眠晚懵了。
等一等，话题怎么变成这样了！
愤愤然的碎碎念仍在继续：“自己老朝我炫耀宝贝学生也就算了，怎么还带抹黑我的！恶劣，非常恶劣。不行，我得找他评评理去！”
就逮着他认得了人之后一定会挖墙角吗，他又不是恶人。
哦不对、不行，现在他还真起了那么点心思。咳，那、那……
他挖墙脚的心思有那么明显吗！那个老东西！！
一座泰山级别的大佬在骂另一位大佬的世界相当恐怖。
柯眠晚无措地抿住唇，下意识向晏辞投去了无措的目光。
水汪汪的眼睛沾上了求助的渴望，忽闪忽闪的，似乎能牵动心脏的跳动。
陌生的情绪缓然萌发，挠得晏辞心底痒痒的。
柯眠晚快把牙咬碎了。
晏辞！我跟你无冤无仇！
记得再清楚点，明明你欠着我一堆账！
怎么能见死不救啊！！
含笑抱臂的姿态明摆着是知道他的意思，嘿就是不动。
眼看愤愤到一定程度的王礼掏出手机一顿翻找，正准备打电话过去和老同学理论，柯眠晚再次给晏辞记上了浓厚的一笔，缓缓抬手。
垂下来的外套衣摆被外力扯动。
循着方向，一只白皙的手半握成拳，捏着外套的小小一角微微用力。
偏偏手的主人别着脑袋，连余光的空间都没有留下，唯有发红的耳尖沉默地叫嚣着什么。
晏辞掩住微扬的唇角。
怪不情愿的。
“王导，眠眠现在是我工作室里的人。”晏辞缓声提醒，“他为我考虑比较多，您别怪他。”
晏辞饰演的男二本就是个风波不断的角色。如若被外头的人知道，晏辞工作室里的小助理和导演关系匪浅，难说外头会传得多么难听。
王礼寻思过来了：“哦，哦。也是。”
“那老家伙还真是捡着宝了。”王礼咂摸道，顶着慈爱的笑容向柯眠晚说笑，“知道替他考虑，不怕得罪我呐。”
王礼对自己的定位清楚得很，圈子里可多少人没人不怕他！
单说晏辞，最开始上来都得规规矩矩地跟他打招呼，行为态度把握着分寸。
柯眠晚腼腆一笑：“导师说您一向宽宏大量。”
整个圈子都找不出几个人敢在脾气古怪的王礼面前讨乖，可偏偏这位老前辈就吃这一套，更别提讨乖的还是他看好的孩子。
王礼脸上的笑容不止，心里也早就乐开了花。
多好的孩子！
什么美院未来的新星……他才不管！
今天起就归他护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