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如梭。
疲惫地睁开眼, 酸痛感遍布全身。
即便放轻了呼吸,只是稍微一动弹都能牵扯起不适。
缩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柯眠晚呆愣愣侧躺了一会儿。记忆回笼, 柯眠晚慢慢找回实感, 而后在心里把某位肇事者上上下下谴责了个遍。
卧室的门虚掩着。
走廊里隐约能够听见低低的说话声。
刚没听到两句话, 脚步声逐渐靠近,柯眠晚一抬眼便正对上了晏辞的眸光,淡淡道:“始乱终弃。”
只听到了一些关键词, 却能直指刚才的那通电话是工作上的谁打来的。
“今天不走。”晏辞收起电话, 坐到床边, “感觉还好吗, 哪里不舒服?”
抗拒的动作大了,倒霉的还得是自己。柯眠晚任由晏辞测温动作, 语气不热不冷:“哦,那明天走。”
摸着小脑袋的大手一顿。
怨气发泄得差不多,柯眠晚又瞥了眼晏辞脸上不假掩饰的自责和心疼, 哼哼唧唧大发慈悲:“行了,知道你要工作。”
特殊工种,可以理解。
柯眠晚最初都做好了睁眼不见人的准备了, 反倒是晏辞还在让他有点意外。
或许是酒精作祟, 柯眠晚对于自己昨晚的移动轨迹没有一点印象。懒洋洋的窝在被子里无事可干,他打量起房间来。
和上次留宿时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 别墅的房型本身足够通透, 房间里却只有白炽灯努力的痕迹。
双重窗帘把外界的情况遮挡得严严实实, 密不透风。
这才像他。
睡了两觉, 脑袋昏昏沉沉反应迟缓,手机又在他伸手都够不着的地方。
柯眠晚随口一问:“现在几点了?”
晏辞难得目移:“……六点。”
“呵。”
柯眠晚懂了。
八成是晚上六点吧。
……他的周末!!
嫌弃转头扯动到了其他地方, 柯眠晚立即倒吸一口凉气僵住身体。缓神期间,一只大手轻车熟路凑过来,柯眠晚顿时精神了。忌惮的目光死死盯着,满脸写着拒绝。
不久前才与这只手进行了个把小时的认识,柯眠晚暂时不想想起些要命的详细记忆。
拒绝的目光盯到了晏辞收回手,柯眠晚才放下戒备心,将工具人摆到正确的位置:“送我回去,明天要上课。”
晏辞微愣,而后一声轻咳,更加心虚了。
他考虑过很多,却忘了小朋友还要上课。
“……没问题吗?”
柯眠晚冷冷看过去:“现在知道问我了。”
“我一直有——”问。
晏辞没把话说完。
直觉告诉他,这种时候认就是。
看到晏辞吃瘪这件事可太让柯眠晚舒坦了。
休息调整了一会儿,柯眠晚安然接受了晏辞全场照顾他吃饭的关怀,缓了好一阵子才被晏辞抱上车送回工作室。
在折腾中度过一天的后果就是晏辞自己也不敢松懈,小心看护住重点观察对象的身体状况,晏辞四处忙碌守到了凌晨三点,确认柯眠晚安定睡,这才避开人群驱车回到酒店。
一言不发消失了两天,工作室险些没炸,得亏庄简亲自出面坐镇,没让事情发酵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庄简接手的当天给自己乐笑了。
续约的合同还没到手,他就先得开始给人收拾烂摊子,偏偏晏辞还不一定承他的情,尽拿他当枪使。
“精得很,”庄简签完字气得一点,把合同戳凹进去一个笔点来,“知道折磨不死就把我往死里用,你说说他这种人怎么找到对象的。”
拿过第三份需要签字的协议,庄简的签名越来越龙飞凤舞。
秘书沉默但不语。
优秀的职业素养告诉他老板吐槽但持有不同意见的时候,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他想想都知道,晏辞对对象肯定不是这种样子。
但他也知道,庄简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若无其事回到剧组,晏辞超高效率地几乎一遍过了这天安排所有场次,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晏辞的状态比先前更加完美,就连下戏准备的期间,周身的氛围都要柔和许多许多。
大家都才,晏辞离组的两天遇到了什么大好事,结合庄简专程过来露面的意思,他们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纷纷向晏辞表示祝贺,同时也在试探。
按理说娱乐圈就那么大点地方,有任何风吹草动不可能圈内上下没有一点风声。晏辞大大方方承下祝福,对于内容却是只字不谈。
人类的本质是八卦。
剧组的人对于好事的好奇心一传十十传百,到处问遍好友却连答案的边角料都没能拼凑出来。
期间,讨论的声音被庄简用钞能力打压过一段时间,却是最终被有心人从深海里捞了出来。
办公室内,庄简看着陡然飙升的数据乐不可交,在热度到达顶峰之际扔出来一个重磅炸弹。
Prax的小C总和他爱人纷纷转发了颁奖盛典当日晏辞的定妆照,里外里明示暗示了对于和晏辞见面和后续合作的期待,实打实地坐稳了品牌圈内第一人的位置。
自动连接上下文是吃瓜群众们最擅长的技能。
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Prax和晏辞的长期合作上,殊不知在几位当事人眼里,他们三两句公开的转发与调侃是在向世界宣告着隐秘角落的爱意和祝福。
危机在莫名其妙中开始,在稳打稳扎中结束。不仅仅是晏辞本人受到了巨大的曝光与瞩目,连带着剧组、投资方、现有的品牌方以及庄宁集团等等,合计获得的利益堪比天价。
资本向来就是这般务实。
能有正向效益,他们才会有相对应的付出,也学会了揣着明白装糊涂,主动扰乱对家,让晏辞更多一些自由行动的机会。
毕竟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承了多少情,早晚会以另外的方式还回来。
自然而然也就导致晏辞结束戏份之后婉拒了趁状态加戏的建议,成功拿工作的理由从剧组脱身之后,无比顺利地开车去到了美院。
数一数二的美院里从来不缺造型奔放的私家车,银耳普普通通的黑色轿车停在门口根本不会引起大家的重视——当然了,也有例外。
忍耐了一整天,柯眠晚揉了揉快要笑僵的脸,随后为自己加油打气坚持完最后一段路回家躺平。
天知道这天柯眠晚在心里骂了晏辞多少多少遍。
心底积攒着的怨气属于是见到丑不拉几的车都得骂上两句的程度。
愤愤骂完,车灯像有感应似的猝不及防地亮了一下已示不满,柯眠晚鬼使神差地抬眼,前后车窗明明贴着降低可视度的膜,不知怎的就恰撞上了车内驾驶座那双带着玩味笑意的眸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让人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再度涌上心头。
瞄了眼车牌,柯眠晚憋了一口气,在心底骂骂咧咧着走到后排,打开门后一溜烟钻进去,一气呵成英姿飒爽。
动作很帅,代价很痛。
半倒进后排座位,柯眠晚闭着眼睛长长的哼了声。
车内只有晏辞一个人,紧绷着的最后一道防线骤然松弛。
……痛。
把后座的抱枕捞进怀里,柯眠晚保持半匍匐的姿势缓了好一会儿。
晏辞关心的目光掀起波动,也略显无措:“我下次注意。”
柯眠晚嘴角一抽。
衣冠禽兽。
这就开始想下次了。
缓缓爬起来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柯眠晚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溜出来的。”晏辞把放在副驾的甜品袋递过去,“接男朋友回家。”
柯眠晚瞥了眼衣冠禽兽,漫不经心地提醒道:“工作室,有课。”
晏辞笑了。
还防着他呢。
工作室所在的小区偏离市区,小区内几乎由半数房屋有业主却没人入驻,平日里往来的人不多。来过几次,晏辞倒也不怕被多少人看见。
停好车,晏辞走到后座,搭着车顶弯腰:“抱你进去。”
正在努力挪动中的柯眠晚闻言一顿,不争气地心动了。
探出头去,确认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就听已经谋划好了的大尾巴狼说:“没人。”
柯眠晚不由自主地磨了下后槽牙。
明知晏辞设了套等他跳,他也偏偏心动想跳的心情真不爽。
尤其是在看到晏辞露出餍足满意的表情的时候。
可恶。
那就累死他!
见柯眠晚理所当然般伸出手,晏辞眉峰微挑,非常上道地低下头,方便柯眠晚环住脖颈。
有力的臂膀伸进膝弯,一把将人牢牢捞进怀里,完美的公主抱。
柯眠晚先是愣了下,而后想开了就随晏辞去了。
不谈画面,这么被抱着还是挺舒服的。
第一次感受的柯眠晚还不怎么敢动。正犹豫要不要暂时放过晏辞等靠近沙发或者床边的时候再折腾,却在看到晏辞愈发放肆的笑意后爆发了。
好欠揍。
这能忍?
如果摔了就把这个锅一起栽到晏辞头上!
怀里的人不安分地乱动,晏辞猜也知道小朋友在特地为难他,眉眼中的笑意更甚,游刃有余地收紧了臂膀,调侃道:“轻了,以后可以吃多点。”
柯眠晚:)
不论他怎么折腾,晏辞都纹丝不动,切身感受到了可靠两个字的实感。
……好气。
“然后你理所当然地说抱不动是吧。”柯眠晚愤愤戳人解气。
晏辞笑了:“是然后我会去练臂力。”
柯眠晚眨眨眼,好奇道:“你能抱多重的啊。”
晏辞想了想:“不清楚,二百?”
柯眠晚:“……”
二百!!
“二百还练!晏辞你什么意思!!”
第一,他吃不到二百。
第二,晏辞你完了!
鉴于可观的臂力,柯眠晚下起手来根本没留情,但晏辞有多少痛感不好说,他的拳头是挺痛的。
没揍两下,晏辞突然收敛起来玩闹的性子,换上了颇为正式的表情。
柯眠晚直觉不对,顺着晏辞的目光缓缓看向门口——
碎、掉、了。
大粉色的行李箱上贴着满满当当的白条,大包小包的行李旁边站在两位打扮潮流的夫妇。
四人面面相觑。
“哈哈下午好呀帅哥~darling今天天气真不错,我们去买套房庆祝庆祝。”
说笑着,苏梦央撵着柯父径直向外走,走到一半回过来拖上了自己的行李箱。
柯眠晚眼前一黑,闭上眼睛默默把脑袋扭向了背对着父母的方向,埋着脑袋抵住晏辞的肩。
看不见他。
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
啊啊啊啊啊啊!
面对两位人型雕塑,苏梦央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安慰他们:“帅哥,眠崽交给你了,你们愉快。”
柯父刚刚张嘴,一口气还没提上来就被苏梦央扔了个背包,风风火火地带着他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撤离,总之先离开这里。
异常安静的半分钟,柯眠晚在死亡线上仰卧起坐了无数次。
世界很好,少他一个不少。
“两位是……”
柯眠晚回答的这口气提起来又泄下去,来来回回三遍才接受了眼前这个令人崩溃的世界。
“就是你想的那样。”柯眠晚拍拍晏辞,反向安慰道,“恭喜你,第一次见我父母就获得了涩批的印象。”
晏辞笑着一耸肩:“有补救方法吗。”
柯眠晚双眼无光:“你看呢。”
“那就只好不辱印象——”
“跟你的工作不辱印象去吧!”
柯眠晚咬牙切齿无比悔恨。
他怎么就忘了某人的脸皮厚得要死这件事!
柯眠晚羞愤至死,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一会儿尸体。享受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社死,终于坚持到了晏辞被喊回去拍夜戏的死线时间,这一瞬间,柯眠晚简直想要喜大普奔昭告天下。
送走所有见证社死场面的人,柯眠晚窝在床上,试图放空自己就那么睡过去,思维却完全不听他的使唤,这些记忆那点片段宛若播不完的连续剧那般接踵而至。
哎……
一声叹气,柯眠晚拢了拢被子,莫名觉得有些冷。
床上也好像有点空。
双人床应当是可以睡下两个人的。
繁乱思绪下的梦境光怪陆离,一夜过去,柯眠晚不记得梦里的内容,却会看着空荡荡的大床怅然若失。
柯眠晚的适应能力很强,不止在生活方面习惯了一个人,工作学业各方面,都会根据相处对象的不同而调整自己的状态。
第一次同床共枕的画面跃然眼前,过去式的尴尬不值一提,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却让柯眠晚记忆犹新。
好像……还挺能习惯身边多出一个人来的。
而且感觉还不错。
磨磨蹭蹭到了出发去学校的底线时间出门,踩点进入教室之后翻看手机,这时才发现了晏辞大半夜的留言。
晏辞称他原先是准备过来的,但临时收到了加戏和补拍的安排调整,会影响后期的拍摄任务所以无法拒绝。但今天下午可以空出时间过来,并且发出了一个过夜请求。
柯眠晚突然不困了。
他可不信某位涩批从下去过来到晚上能什么都不干。
难不成缺他家这口晚饭吃?
微微眯起眸子,柯眠晚品着晏辞的言下之意。
怎么说呢。
其实昨天没有那么难受,稍微集中注意力一些就完全能够像日常那样上课活动,只是能不动就不动。
摸着良心讲,晏辞这只衣冠禽兽在这方面的性格还不错。
再来一次……也不是不行。
在课上沉思哲学问题的结果就是眠神在身边同学的提醒下,满脸茫然地站了起来,随后着公开的上课走神的牌子,流畅顺利地回答出了任课老师提出的问题,随后重新坐下——接着继续思考。
课前课后,人情交往,柯眠晚忙忙碌碌到下午,早早地坐到画板面前拿起炭笔。
对象职业特殊,得多点耐心。
不能因为剧组意外和路上堵车而对晏辞的迟到而生气——个鬼。
团吧起第三张报废的草稿,瞄准垃圾桶甩手一扔,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到成功入桶。
柯眠晚正收拾收拾重起新的一张纸,就听楼底下传来了些悉悉索索的声音。
笔尖滞在半空,柯眠晚竖起耳朵。
两位学长各自有事在忙,父母也明确表示今天不会回来,那么能够进来的候选人当中只剩下了晏辞一个人。
好,真好。
午后、室内。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逸和谐。
柯眠晚操着炭笔在画纸上留下痕迹。
忽地,画室门口悄悄晃过一道身影。
余光先是瞄到了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带着扑鼻的花香气,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一位护花使者。
收回所有打探的事情,柯眠晚没给晏辞一点眼神,而是认认真真地画起静物速写。
晏辞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发现了,他的小朋友一眼都没过来。
无措地摆弄起花束,晏辞搜寻的目光落到了空出来的椅子上。
柯眠晚笑了一下。
还挺自觉。
抱着花的某位自来熟似的,坐到了他与参考静物当中的椅子上。
理所当然地看一眼,再看一眼,确认位置和光影基调之后,柯眠晚大手一挥,随即开始——
画玫瑰。
市面上的玫瑰多半是蔷薇种,然而晏辞抱过来的有点区别,看起来尤为正是也特别好看,弄不好是纯种品。
这可比后面抱着花的那位稀有多了!
愉快研究了几分钟,晏辞微一挑眉。
小朋友确实是在看他的方向,但眼神的着落点不对。
确认到第三次,晏辞忍不住了。
“柯老师不打算考虑画画啊人?”
笔刷声停了。
柯眠晚抱臂,若有所思:“你说得对。”
他好久没画过速写了,是该练练手。
“等我一下。”
约莫把人晾着有十来分钟,柯眠晚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左右看了看,随便搬起了身边的一座石膏头像往画室走。
没等上楼,在楼梯口便撞上了晏姓模特。气场冷冷的,说话声音也有些风雨欲来的意思。
“放下。”
柯眠晚不禁缩了缩脖子。
很明显,身体比脑袋的记忆力要好。
只是这么个用来反应的片刻,柯眠晚清楚地听到了面前这个人的浓浓醋味。
“石膏有什么好画的。”
嫌弃地看了眼异国人,晏辞主动接过石膏,忍着怒火好脾气地放到了地上。
晏辞抱臂,含笑的目光在柯眠晚身上来来回回,不知道是看出了些什么,他忽然轻笑了声。
“我不比这玩意儿好用?”
柯眠晚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晏辞的审视,假装没有听出什么深层意思。
用……那肯定是晏辞好用。
但要是这么问了,答案就不一样了。
作死是人类本性。
除了笑意,柯眠晚的眸光里带着明晃晃的记仇两个字。
“石膏版权无忧。”
“不会不会讨价还价,压榨劳动力,更加不会欺负人,”
柯眠晚抬眼,笑吟吟地意有所指道,“某位不授权的影帝先生觉得呢?”
晏辞一扬唇角。
眸光波涛汹涌,却未能表现出隐藏意图的十分之一。
“我明明说的是不外授,至于内授……”
晏辞话说半句故意吊着,偏偏柯眠晚就会上钩。
其他人说话的时候,乖巧的小朋友总会习惯性地看完说话人。
晏辞发现了,殊不知柯眠晚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今天限定,他可以装作不知道。
大大方方目光毫不避讳与晏辞四目相对。
深邃的眸子倒映着他的身影,无人窥见的深情,在他眼里泛滥成灾。
柯眠晚忽然觉得有些渴,干燥的喉间微动。
他对于情感的洞察力向来很强。
“上次看清楚了么。”
走进半步,两个人时间的距离几乎被压榨到了零。
不安分的大手蠢蠢欲动,柯眠晚瞄见了,却没吱声。
“要不要……”
“再看得清楚些。”
“眠崽?”
柯眠晚:“!”
“救——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