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婉婉是柳尚书的独女,到适嫁年龄时家中开始替她物色好归宿。
将军的大儿子,太傅的小儿子,刑部尚书的胞弟……里里外外筛选了个遍,最后柳婉婉央求哥哥约这几人出门蹴鞠,她想自己出门偷偷看。
蹴鞠场上人很多,丫鬟偷偷指给她——这是将军的大儿子。
将军儿子凶狠,上蹴鞠场如同上战场。
——这是刑部尚书的胞弟。
因刑部尚书父亲老来得子,有些娇惯,踢了两脚球就哎呀喊着不爱玩离场了。
——这是周太傅的小儿子。
周太傅的小儿子,周遂衍,在球场上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柳婉婉回了家之后与哥哥聊起球场见闻,聊到周太傅的小儿子时眉眼间含羞带怯。
哥哥拍了下大腿哎了一声,笑说妹妹好眼光。
家里紧锣密鼓地与周太傅家商谈起了婚姻大事。
柳婉婉在家中绣香囊,君子当如竹,绣得时候脸上带着笑。
后来香囊绣完,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听闻周遂衍与周家断绝关系,又一封退婚帖送上了门。
柳婉婉惶惶,急问哥哥这人是否有意中人,不喜自己,那也不用与自家断绝关系。
哥哥面色从未有过的严肃,只说让她别管这事,有人若问也让她一口咬定婚事一切都由家里做主,她一切都不知,连周遂衍长何样都不曾知晓。
柳婉婉熬过了半月难眠夜,然后听闻周遂衍入了死牢。
——因欲行妖蛊之术,妄图谋害当今天子。
柳婉婉哀求哥哥,让他去求情,说这一定是误会。她不知周大人是何品行,哥哥难道会不知吗?
哥哥怒急竟然扇了她一巴掌,让她以后再不许提这个名字。
判刑下来时,柳婉婉做了自己人生中最大胆的一件事,她乔装又带上了全身金银,央人让她进一趟死牢。
牢里人一身白色囚衣,坐在地上,用地牢陈年积攒出厚厚灰尘自己与自己下棋,见有人来看,侧目扫了一眼。
柳婉婉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她二人甚至都不曾相识过,她手中捏着自己绣的香囊,欲往前送,又胆怯不已。
牢里那落魄之人洒脱一笑:“香囊,是来送我的吗?”他侧了侧脑袋,“你是柳尚书家的……”他顿了顿,笑“婉婉。”
他身堕死牢,仍笑盈盈对来客:“你同你哥哥长得六七分像,但眉眼他不如你温婉。”
柳婉婉说不出话,垂着眉眼把香囊往牢里送。
牢里人没接,用碎碗割下一节头发,又礼貌地送予她:“遂衍今生无缘与姑娘相识,若姑娘不弃,待你过好此生,遂衍来生愿求一段缘。”
柳婉婉泪盈于眼眶,垂着眼睛点了下头,把发丝放进了香囊里,又沉默地站立。
周遂衍坐回地上,笑说:“姑娘好走,遂衍就不送了。”
柳婉婉垂着眸离开了死牢,到阴阳相隔甚至都未曾跟他说上过一句话。
从牢里回来,柳婉婉就大病了一场,修养了大半年后仍体弱不爱出门,等父母见她年岁渐长,复提起婚姻之事,还没等询问柳婉婉意向,竟被说三皇子求娶她。
父亲娘亲和哥哥都为此愁容满脸。
三皇子未及落冠,年岁比婉婉尚小些,内宅没旁人,柳婉婉嫁去便是三皇子妃,身份尊贵。
可三皇子喜求仙问道日日在殿中炼丹,不沾俗物,深受陛下不喜。
柳婉婉手指拨弄着香囊,不忍见家人如此为难,主动同意了这桩婚事。
三殿下虽年岁不大,但心思深沉,他不爱说话,见她时眼睛似在看她又不似在看她,脸上常挂着清浅的笑意,可那笑里总好像三分中参着两分假。
等婚事只差个日子,三皇子邀请柳婉婉散步,又遣退周围人。
柳婉婉有些疑惑,闻声询问殿下是否有什么话要说。
三殿下沉吟片刻,神情难测:“听闻你曾与周遂衍有婚约?”
柳婉婉急切抬眼,稳住心神解释起来:“父母之命,婉婉并不曾认识他。”
三皇子微笑:“别紧张,我随便问一问。”
柳婉婉才放下心,三皇子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语气随意,吐词却惊雷般:“那为何你们不救他?”
柳婉婉吓了一跳,紧张的好一会儿才开口:“婉婉不通朝堂事,什么都不懂。”
三皇子哦了一声。
就在柳婉婉以为此事已过,开口刚想说心悸要出宫回家。
三皇子却突然转身,冰冷的手掌狠扣住她的脖颈,手上用力狠,语气仍起伏不大:“你既是他认定的未婚妻,为何不陪他一起死,他一人走时该多孤单。”
柳婉婉双手掰他手掌,焦急地推搡他。
三皇子又突然松开了掐她的手掌,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心,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柳婉婉一边咳嗽一边企图逃跑,低头看手的三皇子又猛然扯住她后衣领:“柳婉婉……”
柳婉婉两股战战,觉得身后站着的不是什么皇子,而是恶鬼,她惊声尖叫。
三皇子在她叫出的一瞬间,用力一扯把她摔进了一旁的池塘里,柳婉婉急切往上浮,可三皇子竟也紧跟着也跳下了水,潜入水中,一只冰凉的手掌拽着她的脚阻止她上浮。
柳婉婉又急又怕,如何也挣脱不开这一双扯她入地狱的手,渐渐失去了意识。
昏迷前听见水旁有她丫鬟和宫女的大叫声,拽着她的那只手仍旧不放——这人如此难道不怕自己也一同溺毙在水中?
柳婉婉最后一丝生的意识也消失在了水中。
这段属于柳婉婉的记忆到此为止了。
我摸着手心一簇头发,没忍住皱眉,温禀性子实在古怪,他如此狠毒,情绪反复无常让人难以琢磨,上一秒与你言笑晏晏,下一秒让你去死眼也不眨一下。
柳婉婉又何辜。
——我当真会有这么个学生?
我把香囊塞进自己袖子里,刚刚碰到些自己过去的头发,好像略记起了一些简单仙法。
比如此刻我摒着气上浮,隐住了身型,以水作椅坐在水上,见周围宫女太监齐跪在一旁,湿漉漉的黑猫正被温禀抱在怀里。
他不说话,低头看猫,隔了会儿轻声道:“怎么你们这么多人连只猫也看不好?”他语气淡淡,“他日有刺客来行刺,是不是也得等到朕被刺死后,你们在这跪一排?”
宫女太监齐齐磕头。
温禀轻声道:“既然连只猫也照料不好,不如去去百兽园当那群猫的饲料吧。”
一群人惊恐求饶,温禀摆手,让人把这群失职的太监宫女带下去剁了当饲料。
我支着脑袋盯着他看了片刻,还是不解——这种暴虐行性的人当真会是我的学生,还是当时皇帝指明让我做他的老师?
眼见侍卫拖着这群吓傻了的宫女太监下去,我随手用水凝了个小水球,指间一弹往温禀脑门上砸了过去。
水珠碰到他的脸就炸开,水滴沿着他的脸往下滑。
他猛地转头看向我的方向,深呼吸了一口气,又摆摆手让侍卫把这群人先压下去,怎么罚等稍后再说。
他沉默地等人变少,又让人退到远处,才抱着昏睡着的黑猫朝池塘方向走来。
他蹲下身,手指拨弄了下水,低着头轻声道:“老师,出来。”
我在水椅上换了个坐姿,没搭腔。
他突然抬眼看向我的方向,弯起眼睛笑了下:“您再不出来,我就让人把刚刚那群人全剁碎了喂了这只猫和您的猫崽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