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这不大的屋舍中摆了十数炭盆, 热得让人浑身发汗,可是皇后与摄政王两人相互对峙,周身的气息一个比一个冷, 满满的风雨欲来之势,硬是让他们觉得这房间犹如冰窖一般, 叫他们这些围观的路人痛苦万分。
而风雨中心的姬昭神情困倦,显然对此不为所动, 躲开谢檀书的手也是出于他不想被萧衍误会自己喜欢男人。
只见谢檀书盯着萧衍怀中的姬昭道:“本宫是陛下的皇后, 关心陛下身体不是应该的吗?”
谢檀书说完, 抬眸看向萧衍,秀美清雅的容貌变得凛然起来,然而藏在衣袖中的手指骨节已然发白。谢檀书知道自己冲动了, 可是当他看见被萧衍抱在怀里的姬昭,他仍旧觉得自己有些不甘心。
抱着姬昭的萧衍见此不由轻嗤出声:“中宫皇后?”
谢檀书凭什么觉得自己成了中宫皇后便可质问自己?即便是先帝在,他也不敢如此。
听到萧衍的这声嗤笑,在场众人将头埋得更低了, 摄政王跋扈连皇后也不放在眼中。也对, 他连太后都不曾放在眼中。
萧衍还是那句话,谢檀书究竟是想永远留在宫中当废皇后, 还是想进入朝堂施展抱负, 都是他一念之间。
面对萧衍若有似无的威胁, 谢檀书面色微白,他终究是不甘心的。
就在萧衍还想再出声说些什么彻底打消谢檀书的时候, 姬昭烦躁地睁开了眼睛一脸不悦道:“要吵就滚出去吵!”
他尚在病中, 萧衍和谢檀书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吵起来了, 最烦争论嘈杂之声的姬昭当即便发了脾气。
话音落下,群臣愕然, 陛下居然敢吼摄政王。更令他们觉得震惊的是,心思深沉的皇后和独断专行的摄政王都闭了嘴。
“不吵你,你继续睡吧。”萧衍轻声道,姬昭虽然退烧了,但是依旧精神不佳,还是需要多休息。
萧衍在从国师那里知道他身陷梦魇不得解脱之后,只能更加纵着他,让他明白梦魇终究是假的,他不会丢下他,更不会杀了他。
而萧衍怀中的少年则是嫌弃地对萧衍道:“你到底要抱多久?硬,硌得慌。”
从下御辇开始,姬昭便一直被萧衍抱在怀里,之前他没有力气走路才忍了,可是已经到了屋子中便无需萧衍再抱下去了。而且萧衍行伍出身,身上的肌肉线条流畅优美,但也确实硌人,尤其是姬昭的这具身体十分瘦削,被萧衍抱在怀里,姬昭只觉得自己骨头疼。
“是臣不对。”萧衍面对姬昭对自己的指责没有生气,而是让一旁的宫人给姬昭铺床。
话音落下,姬昭奇怪地看了一眼萧衍,只觉得对方比之前更加好说话了。
而一旁的众人见到萧衍居然开口道歉就跟见了鬼一般,对方十几年前可是因为先帝随口的一句玩笑上了真刀真枪的,现在却是认真地吩咐宫人给当今铺床垫被。
很快,不大的房间里搬来了一张美人榻,上面铺着鹅绒的被子和上好的皮毛,姬昭便被萧衍小心地放在这上面。而其他人在这张卧榻抬进来之后,更加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而萧衍看了一眼挤成一堆的人只觉得气流不通,让病中的少年呼吸不畅,于是冷着脸道:“诸位既然没有要事相商,那便出去吧。”
面对摄政王的冷面,在场的众人再不愿去外面的寒风凛冽中冻着,也只能出去。
就在众人准备告退的时候,那躺在美人榻上的小皇帝闭着眼睛从厚厚的狐裘中伸出手,指着摄政王道:“你也出去。”
话音落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房间中针落可闻。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盯着萧衍,似乎想知道他究竟会不会生气。
可是他却语气温和纵容地对卧榻上的小皇帝道:“我走了,谁守着陛下?”
“朕不要你守。”姬昭脸色不好地说道,这个人为了不让自己踢被子会把他整个人揽进怀里,让他做了一夜被八爪章鱼缠住不放的噩梦。
萧衍听见“不要你”三个字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就在众人诺诺不敢出声时,谢檀书勾着嘴角低下头对着姬昭柔声道:“那臣守着陛下可行?”
姬昭依旧摇头,若是让萧驯知道他和谢檀书单独共处一室,萧驯不得恨到把他的皮给刮了。
“你们都出去,瑟瑞留下就行。”说完,姬昭便翻了个身谁都不想理。
一旁侯着的福公公听闻陛下只留他一个,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果然,无论是先帝还是今上,都是最信任咱家的!
于是,福公公露出了让人憎恨的笑容道:“皇后殿下,摄政王殿下,请出去吧。”
房间大门合上,萧衍与谢檀书一同被关在了门外。
谢檀书看着面前合上的门扉,转头对着摄政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看来摄政王殿下……也不过如此。”
还不是和其他人一样被赶了出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萧衍看着面带微笑的谢檀书只觉得厌烦,一副清雅公子的外表实则狡诈凶狠,甚至还对他照顾的孩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收起你的心思,本王还可容忍你。”萧衍站在廊下对着身旁的谢檀书再一次警告。
谢檀书闭眼吸气,直到将自己心中的情绪尽数压下后才睁眼看向身旁可怕的男人,他问道:“摄政王怎知陛下不喜欢我?”
“昭昭并非断袖。”萧衍冷声道。
“是么?”谢檀书看着身前的那株寒梅向萧衍问道,“那等陛下长大,摄政王又待如何?”
话音落下,天上的细雪落在谢檀书的长睫上,与身旁的的红梅站在一起,这具清丽的皮囊的确有一种寒梅拥雪的美。
然而……
萧衍依旧对其冷酷无比。
“做好你该做的事,不要想你不该想的事。”
萧衍对谢檀书的期许是成为姬昭手中的刀,为姬昭得罪士族,为姬昭背负骂名,但绝对不是让他做中宫皇后。
“等陛下长大,自有天下好女任由陛下挑选。”萧衍说着长袖下遮住的右手无声地拨动佛珠。
萧衍心底有几分烦躁,他只当是觉得姬昭太过年幼,不该面对男女之事,可是却忘了最开始是自己要挑选宫女教导姬昭人事。
谢檀书对于萧衍的一切动作看在眼中却不提醒,只道:“既然如此,檀书愿为陛下殚精竭虑。接下来,檀书还有考场要巡,便先告辞了。”
说完,谢檀书便披起了大氅往考场走去,现在是实行糊名制最关键的时刻,绝不能出任何乱子,让陛下的计划受损。
考场之中,北风一吹,由几张木板搭建成的考舍越发寒冷,没有把碳火带够的考生手都快要冻僵了。
世家子弟不觉得策论试题有何难度,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总之凭借着他们的家世,即便文章写得狗屁不通,自然有考官录取他们。
带着这么几分沾沾自喜,这群世家子弟如同看笑话一般看着那些身穿布衣呵气搓着手在宣纸上绞尽脑汁写策论的寒门学子。
这有什么好写的?写得再出彩,三甲的名额也不是他们的。
然后,这一切的美好幻想都停止在了钟声敲响的那一刻。
“你们在干什么?想对我的试卷做什么!”
只见一名名小吏手持浆糊和白纸,往在场考生的三张试卷上的姓名籍贯处糊了上去。
“放手!”一名世家出生的子弟勃然大怒。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范阳卢家主家的子弟!”卢任嘉大声吼道,“我看谁敢得罪卢家!”
范阳卢家,昱朝名门望族之一,子女与其余几家互为姻亲,朝中关系盘根错节,寻常人根本不敢招惹。
其余世家子弟听闻卢任嘉如此道,立刻有了主心骨,开始反抗,和在场的小吏扭打在一起,闹着要见主考官要见皇上,这群人要毁坏他们的试卷!
他们意识到若是名字被糊,这次科考他们的优势全无,从此世家想要完全掌握科举更是不可能!所以,必须要把糊名给闹没!他们仗着自己的身份认定了在场的小吏和官兵不敢动他们,玄甲锐士也仅仅是守在门外而已。
于是,他们在短短时间内纠集了一波人闹了起来。他们要见陛下,要取消糊名!至于陛下会不会发怒,他们背后有世家撑着,更何况法不责众,朝堂上的朝臣也会替他们辩驳。如果他们现在不闹,以后肯定要和那群泥腿子平起平坐了!
一瞬间场面混乱不堪,看守考场的官兵不敢阻拦,害怕得罪人,于是这个场面越闹越大,连卧在主堂睡觉的姬昭都听见了。
睡梦之中,姬昭听见外面的声音睁开了双眼。
“发生了什么事?”姬昭开口问道,忍不住起身向门外走去。
“陛下别去!外面乱着呢。”福公公连忙拉住只披了一件外袍想往外面走的姬昭。
“那朕更要去看看了。”姬昭开口道,萧衍不出手就只有他能把这群人镇住了。
说完,姬昭便挣脱了福公公的手往外面走去?
此刻,谢檀书已经听闻此事带兵赶到。
只见几个世家子气势嚣张指着谢檀书道:“谢檀书,你是什么东西竟敢随意更改科考规则!想要与我等为敌!”
谢檀书闻言冷漠道:“给我拿下!”
说完,谢檀书身后的玄甲兵将其团团围住。
“我看谁敢!”被包围起来的世家子见此明显慌神,但是依旧强撑着道,“我们要面见陛下,叫他收回圣意!”
说完,几人便仗着自己是名门世家的嫡支子弟想要硬闯姬昭所在的院子。
谢檀书见此皱眉,犹豫着要不要桑玄甲锐士两这群人格杀勿论。
然而还没有等他们靠近玄甲锐士的长矛,一只箭矢伴随着弓弦振动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在所有人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箭矢擦过一名世家子的脸颊,然后射穿了卢任嘉的胸膛,强大的惯性将他身子往后带去,直到被死死地钉在身后的木板上。
在胸膛被射穿的那一刻,卢任嘉瞪大了双眼仿佛不可置信,他是卢家的嫡脉,怎么会……到死,卢任嘉也不肯闭上眼睛。
这一幕骇然无比,让刚才群情激奋的世家子们瞬间跌坐在地上不能呼吸。他们害怕,怕下一个被钉在木板上的就是自己。
而萧衍则是手持强弓缓缓走到众人面前,玄衣肃杀眸光凌冽,震人心神。
姬昭走出院落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一幕,接着他便听见萧衍道:“逆我君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