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昭抬起那张布满泪痕的脸, 他看着面前的萧衍又重复了一遍道:“萧楚之,让我死了吧,我要回家。”
“这里就是你的家, 你要回哪里去?”萧衍忍不住出声问道,手指却是轻柔地为姬昭擦掉脸上的眼泪。
然而, 姬昭的泪水却是不停地滑落,这不是他的世界, 他也不属于这里, 他所得到的一切终究是他偷来的, 时间到了就该还回去了。
“萧楚之,我好痛,也
好累。”姬昭闭上了双眼。
这一刻, 姬昭求生的欲望已然从他的心中熄灭。
萧衍解开了手腕上的纱布妄图将自己的鲜血送入姬昭的嘴里,可是姬昭却是宁肯忍受着蛊毒发作的痛苦,宁死都不肯张嘴。
萧衍无奈,他垂眸看着面前将自己的神魂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的少年, 最后道:“昭昭, 对不起。”
话音落下,姬昭不由睁眼瞪向萧衍, 然而下一刻他便在萧衍的手劲下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众人见此惊愕万分,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摄政王竟然直接打晕了姬昭。
只见面颊消瘦显露出几分阴鸷的萧衍放下怀中的少年, 对着宫人冷声道:“拿碗过来。”
很快,一个白瓷小碗递到了萧衍面前, 萧衍看了一眼小碗, 面不改色地取出匕首将自己原来的伤口又割深了几分。
一碗血装满, 萧衍脸上已经面色苍白,唇无血色, 看得叫人心惊。
可是没有人出面劝阻,如果萧衍不放血,那么无法延续生命的姬昭很快便会因为蛊毒发作而亡。
福公公忍不住抹眼泪的冲动,取了新的纱布替摄政王包扎,然后哽声道:“宫人已经将您的药熬好了。”
“嗯。”萧衍随意应了一声,然后拿起装满鲜血的小碗强行给姬昭灌药。
然而处于昏迷的姬昭依旧死死地咬紧牙关,不想喝萧衍的一口血。
萧衍吐出一口气,最后两指用力,逼着姬昭张口,强行将自己的那一碗鲜血灌入姬昭的口中。
做完这一切,在场的人不由都松了一口气。
“殿下,我扶您出去吧。”福公公看着萧衍轻声说道。
“不必。”
话音落下,萧衍站起身子,高大的身躯显得有几分消瘦,原本合适的玄衣也显得有几分空,让福公公看了有几分不忍。
下一刻,萧衍便快步地走出了内室,饮下了李盈则用来给他补血的药汤。
一袭白衣的李盈则忍不住叹息:“这样下去,你的身体迟早会撑不住。”
“那便让沈云希快点带着紫玉草回来。”萧衍端着药碗冷冽的双眸轻垂眸。
李盈则闻言闭嘴,沈云希从北离王庭逃走之后,整个北离便严查汉人,每走出一段距离都极为不易,险象环生。若非萧衍有先见之明扶持了一位北离皇子与新任北离王对抗,让沈云希能够在靠近大昱土地的北离边境畅通无阻,否则沈云希回来的时间还要被延长。
于是,李盈则只低着头道:“快了快了,还有七日他便能到长安了。”
“七日。”萧衍闭眼,神色中带着几分憔悴,衣袖之中的手却是不由握紧。
姬昭已经毒发半月,这半月中,姬昭没有上过一次早朝。皇帝病重,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根本无法隐瞒。
最开始,朝廷中的官员听闻姬昭病重的消息都不敢相信,更不敢轻举妄动,害怕这又是一个诱敌之计,如果他们信了便会步上卢家的后尘。
然而,令他们真的没有想到的是,小皇帝居然真的蛊毒发作,大限将至!
一时间,朝廷之上众多官员蠢蠢欲动,更有不少世家豢养的文人在民间写文大肆谩骂姬昭的手段残酷,不似人君!妄图将姬昭以前对他们的打压全部宣泄出去。
“当今无德,所作所为堪比桀纣!”
“迫害忠臣,逼死镇南王,严苛刑法!”
姬昭当初建立锦衣卫,任用谢檀书这个酷吏,严峻刑法,作为世家官员他们每日都提心吊胆。
“白糖官营,与民争利!不知国事,只知敛财!”
姬昭将白糖之利紧紧地攥在了自己的手中,让他们无从插手,分不到半杯羹,这怎么不让他们心生怨恨。
在世家的示意下,许多文人开始写诗作赋抨击姬昭,这些论调传得整个长安人尽皆知,抨击姬昭的言论一波高过一波。
这些事情,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谢檀书自然是第一时间耳闻了。
“什么狗东西,竟然敢这么说陛下?”与谢檀书站在一起的萧驯舔着自己尖利的虎牙道。
小皇帝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够欺负,那群人欺负他算什么?萧驯恨不得将这群人给剥皮抽筋。
只见谢檀书神情淡然道:“前朝多少皇帝皆是由后世文人的笔墨书写。”
萧驯不由扭头看他,质问道:“你便一点都不生气?”
谢檀书闻言抬眸,手中的毛笔被重重搁下,他那双清冷如泉水的双眼看着萧驯道:“我怎么不生气?陛下的声誉又岂是他们可以污蔑的?”
谢檀书很清楚,姬昭虽然看上去喜怒无常,行事暴戾,然而他却是真正将百姓放在了心里,他的模样不过是为了震慑朝中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这样的陛下,不应该被世人冠上残暴的名声,要承担这个名声的人也该是他。
就在先做了按着谢檀书还想说几句的时候,谢檀书已经起身离去,气势汹汹,杀气十足。
长安城的安乐坊一向是文人雅客的聚集地,也是聚众痛骂姬昭生性残暴手段毒辣的好地方。
这一群依靠世家的文人,吃着世家的饭,自然是为世家做事,将姬昭残暴的名声传得沸沸扬扬,什么食小儿肉女子血的谣言简直信口捏来。
正在一个文人痛批姬昭清量土地严苛完全不给老百姓活路的时候,他们的房门却是被一脚踢开了。
“谁?白日乱闯民宅还有没有王法?”说完,那人转身回头。
只见身穿暗红色绣团云纹的锦衣卫们已经位列门口两边,人群尽头,一名身穿妆花织金华服气质阴郁的青年踩着粉底皂靴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
“长安之中,我便是王法。”谢檀书抬眸扫视着周围之人道。
只这一幕便将刚才侃侃而谈大骂特骂的人吓得腿脚一软,当即软倒在地。
“锦,锦衣卫!”
谢檀书走到对方面前露出冷笑:“寒门学子张姚,河东郡人,入京后结交齐家,受齐家恩惠。”
寒门学子并不都是清高孤傲的,也有如张姚这般凭着才华巴结世家,得到世家的荫蔽,在官场之上为世家所用。
如今,张姚的作用便是宣扬姬昭“残暴不堪”。
对上谢檀书那双浅色的瞳孔,张姚害怕得浑身颤抖。
下一刻,谢檀书腰间的环首刀出鞘,直接斩断了张姚的右手。
在张姚的痛呼声中,谢檀书缓缓道:“我不杀你,是因为陛下不喜欢滥杀。”
说着,谢檀书抬头看着与张姚同处一室的文人们道:“这是第一次警告,也是最后一还警告。下一次,我会直接把你们的头全部割下。”
说完,谢檀书便让人拎走张姚的断手,策马径直去了齐家,将张姚的断手扔在了齐家门前。
黑色的骏马之上,谢檀书冷声道:“严苛刑法,手段狠辣,刑讯逼供,皆是我一人所为,百年之后的骂名也皆由我一人承担,再让我听见长安之中有中伤陛下的谣言,杀无赦!”
齐家人本来是想同谢檀书理论的,然而却被谢檀书身上冰冷的杀意吓到,一时间竟然把里面子全部丢掉了。
等谢檀书策马离去之后,他们不由扼腕,痛恨自己反应不及时。
“陛下病重,总归有他倒霉的时候,老爷不必心急。”
而在此围观看热闹的百姓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的陛下病重了!
“什
么!陛下竟然病了?”
“陛下怎么会生病?”
“我河东人,我们那里每一家每一户都给陛下供着长生牌,这怎么能病重呢?”
“我是江汉郡人,若非陛下派人救我们,我们怕是要死在矿洞之中了。”
“陛下清量了土地,我家多得了好多土地。”
陛下是好人,他还那么年轻,怎么能病重!
长安城的百姓们很快便知道了这个消息,纷纷自发前往长安城外的佛寺为陛下祈福。
萧驯看着诸多百姓放下手中的活计往佛寺的方向走,他忍不住拦住一个人开口问道:“将希望寄托于神佛有用吗?”
萧驯不信神佛,他最绝望的时候不曾有神佛相救,长大后杀业满身,也不觉得需要神佛来度。
拦住的人笑道:“诸天之上有三万神佛,只要我们人多诚心,相信天上的神佛一定会赐福陛下,让他逢凶化吉。”
说罢,那人便追上人流往城外寺庙而去。
萧驯看了一眼长安城外山上的佛寺,最后回头向皇宫的方向走去。
皇宫之中,姬昭的死志已存,即便萧衍再精心地照顾,姬昭依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宛如即将枯萎凋零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