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把路槐的白发染成了暗红色。
他控制不住自己去吻他的发梢, 甚至可以说,在这个身体和精神都万分脆弱的夜晚,路槐能做到控制自己的极限,就是仅仅去吻他的头发。
——即便他明白, 在血月夜, 他做什么都是可以在下一个黎明被原谅。
殷弦月熟睡的脸深深烙在他眸中, 他在这个瞬间萌生出罪大恶极的念头。
可以把神占为己有吗?
路槐的鼻尖轻轻靠在殷弦月侧脸,他仔细地看着造物主皮肤的纹理。他虔诚地,小心地,闭上眼睛,用自己的唇,甚至察觉不出触感地,饱含敬慎地贴了上去。
他只贴了一下, 立刻离开。
这是小处狼第一次感激漫长的血月夜,他也感激殷弦月是这世界的造物主。
因为世人合该爱神。
他正大光明地爱神。
爱他的神在审判厅对他的偏爱,神在兽人面前卑微地祈求他们放自己一命,甚至他愿意为了自己与兽人酋长玛克戈拉荣誉决斗。
神有多孱弱, 站出来保护他的时候, 他就有多爱。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 他闷在裤子里的那些终于多到洇在了神的衣服上。
终于,天亮了。
天总会亮,好似在警醒他,神终究不会停留在这个世界太久。
路槐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猛兽血统带来的自愈能力已经让他感觉好多了,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青年。
他最后撩开贴在他面颊的长发, 薄薄的肩头有他不慎留下的齿痕,可日出之后, 再多一个吻都没有理由。
这夜殷弦月睡得相当沉。
他知道自己这一整夜都在路槐的怀里,坦白讲,他没有正视过自己的性取向,因为他不在乎。
殷弦月这个人,对自己不在乎的时候,没有任何探求的欲望。
所以即使他知道路槐可能会怂.腰蹭自己一整夜,他也觉得没关系。因为夜魇花确实是他设置给路槐的设定之一,虽说它的作用是在推动感情……当然,是待到他和女主的感情水到渠成之后的小情趣罢了。
诚然,这世界实在是过于严谨,夜魇花的亚变种,夜影花,他是完完全全忘记了。
以至于这件事最终报应在自己身上,殷弦月也是认的。
而且从人类审美外加他自己的XP角度上来讲,他觉得完全OK。
甚至还有点愉悦。
所以他睡得很好,没有做梦,没有半途醒来,上次这么好的睡眠质量,还是呼吸困难之后的昏厥。
醒来的时候天色是暗青的,要么是傍晚,要么是黎明。
殷弦月翻了个身,手掌撑着床单慢慢坐起来。
床单和被罩已经被换了一套,应该是路槐换的,他们做猎手的,手上的力道格外精准,床单被换过,他自己完全没有知觉。
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一套,是白色的棉麻衣裤,干爽舒适。
他掀开被子,然后……
咚!
下床直接一个跪摔。
“呜……”好痛,膝盖毫无征兆地砸地。
听见动静,路槐推门进来,见他跪摔,立刻走过来把他抱回床沿。他在殷弦月面前蹲下,手掌盖在膝盖位置给他揉了揉:“你昨天体能消耗得太厉害,筋骨这时候酸软无力是正常的,不要自己走路了。”
路槐揉着一边膝盖,又换另一边揉。成年公狼的体温比普通人类要高一些,即便人形态下也是体温比较高的,掌心亦很温暖。
殷弦月垂着眸,长发落在脸颊,他看着路槐,双眼委屈又为难。
然后他说:“可我想尿尿。”
睡了将近二十个小时他快憋炸了。
路槐:“我抱你去。”
有一瞬间殷弦月觉得养儿防老可能就是这样吧,尿尿都有人扶着。
当然了,路槐扶的是他的肩和腰,让他维持站立的姿势。他只是四肢酸软,自己的手还是能动的。
还好那里不需要路槐去扶,否则这位神明大约今晚就决定全文完结。
“多谢。”殷弦月真诚地说。
“没事。”路槐点头。
这时候殷弦月发现路槐浑身干净清爽,并且换上了他的军装,肩膀上是军情处的长袍,披风形态的。
整个人恢复到挺拔锐利的状态,想来是一早回去军情处换的。殷弦月多打量了他几眼,他也毫不遮掩地给他看,甚至对于殷弦月瞄过来的目光还挺享受。
距离开学还有段日子,他们决定今夜休息,明天傍晚回去现实世界,查看一下混血异种的状态。
同时路槐告诉他,昼区守护者以及巫师团已经在高塔之内开始了对兽人尸体的检查,审判厅也撤销了对兽人的指控,雷霆科技公司悬赏无果,闻尤意依然逍遥法外。
一切都在正常运转,殷弦月坐在书桌前,看着电脑。
电脑里的文档已经自动生成了昨天与兽人首领的剧情,不仅如此,还有……昨夜小处狼狂蹭的部分。
也是这个时候,殷弦月发现,这个文档它是有基本法的。它不仅是反馈着这个大陆所发生的事情,它也遵循了网站的制度。
它受限了,它卡在“蹭”那里卡了好久。
光标闪着,蹦出来几个字又自己删掉,怎么蹦都不对。因为触及了网站的涩那个情的底线。
殷弦月双臂环胸,冷笑,看着它表演。
路槐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副画面,他笑得诡异又瘆人,打量着跳梁小丑一般。
时间是晚上九点过半,路槐操练结束,在宿舍里洗完澡,从食堂带了吃的过来。巫师学院虽然还没开学,但这里有学生暑假不回家,所以巫师学院自己的食堂是正在营业的,但这位连尿尿都困难的男性青年大约是走不下这个楼梯,所以路槐给他带来了晚餐。
“这什么?”殷弦月闻见香味,探头。
路槐手托纸袋,答道:“红鲟蟹蒸米糕,佐香煎马友鱼,河田鸡拌螺片,松露奶油汤。”
香懵了。
殷弦月当即合上电脑,把电脑往旁边一推,在自己面前腾出来一块空桌,路槐会意,放下袋子。
真给殷弦月香懵了。
他从纸袋里捧出来外带饭盒,还热着,想来是从军情处极速飞过来的,而且超稳的,马友鱼上装饰的小叶子都没掉下去。
殷弦月双眼微眯,微妙地问道:“你昨晚该不会把我给那个了吧,这是你在表达歉意?”
“没有!”路槐忽然提高音量,“当然没有!”
甚至隐隐地有些脸红,因为他觉得在他脸上偷亲一口已经是罪无可赦的卑劣行为,遑论“那个”。
殷弦月只点点头,非常平和,就好像如果真的“那个”了他也不太在意的样子。
不太……在意的样子。
路槐明白了,因为自己是被他写出来的人,所以……
“如果呢。”路槐问。
他问的声音很轻,没有掺什么情绪,只是平常地一问。
如果呢,如果他借着那些纯度极高的夜影花浆,在血月夜和你真的做了呢。
殷弦月抽出筷子,头也不抬:“没关系,我永远会原谅你,因为你是我最喜欢的角色。”
——果然。
路槐无声地点点头,军靴从宿舍棕黄色的地板抬起来,他离开宿舍,带上门,锁舌相契,咔哒一声。
他低着头,赤瞳藏在白色的刘海下面,走下楼梯。
暑假期间宿舍楼之
间的管理比较松弛,路槐下楼的时候,恰好茉竹在上楼,二人在楼梯上打了个照面。
女主角,路槐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
少女约莫十八、九岁的外形,海妖清丽的容貌,但茉竹的眼神比较特别。可能是中二病发病高峰期的年纪,茉竹的骷髅头项链还叠戴了条十字架,同时少女会用看垃圾的眼神平等地看待众生。
两人擦肩而过,路槐满脑子殷弦月的那句话,茉竹则加快了上楼的脚步,心里嫌恶:噫,公狼。
殷弦月开门的时候看见来人是茉竹,邀请她一起吃点儿,茉竹拜拜手说不用。
接着少女非常自然地迈步进来,先:“噫,你房间一股公狼味儿你怎么受得了。”
然后说了正事:“殷弦月,你们巫师高塔里,有一个兽人的尸体对不对。”
殷弦月点头。
茉竹反手关上门,落锁:“按照大陆的落地入辖区法则,兽人们最先接触的地面是永夜森林的夜区部分……也就是说,兽人应该由海妖们来处理。”
闻言,殷弦月将筷子搁下:“那个法则是针对异种入侵的,异种最先出现在哪里,由哪个区来负责主力清剿,其他大区援助。”
“是。”茉竹点头,“我也是这么跟我爸说的。”
你爸是我,殷弦月心道。
茉竹又说:“但我爸说,兽人不就是异端种族吗。”
茉竹大抵猜到殷弦月要如何反驳,于是比他更先一步:“我当然告诉了他,兽人是兽人,异种是异种。”
“……”
两厢对视了半晌之后,殷弦月大约猜到了什么。他瞄了眼被反锁的宿舍门,感知了一下自己酸软无力的四肢,他被路槐换了一套棉麻的衣服,如果这会儿穿着学院服,起码他的靴筒里还能有把军刀。
他选择坐下,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就是啊,兽人是智慧生物,而且他们没有主动攻击性。”
“嗯呢。”茉竹含着笑,走过来,靠在他书桌上,俯视殷弦月,“你猜我爸接下来怎么说。”
茉竹:“他说,本就该是夜区处理的事情,现在麻烦了别人,无论怎么说,我们都要负起责任。”
殷弦月眼神微敛,平静地笑了笑,然后舀起一勺汤,送进嘴里。
差不多这个时候,路槐应该……走到楼下了。
殷弦月一哂:“不行的,茉竹,兽人的审判已经结束了,就像你说的,他们没有攻击性,已经被撤销指控,目前他们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我们要的是那具尸体。”茉竹坦言。
殷弦月摇头:“我明白海妖之中的族群传统,但你不能在这种时机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放下勺子,撑着书桌站起来,他肌肉酸痛,骨骼无力。如同一个没有健身习惯,忽然在健身房里泡了十几个小时的人一样。
茉竹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只能——”
料到了。
茉竹是来先礼后兵的,好言相劝不成,她抽出后腰一条软鞭:“只能请你跟我走一趟了。”
殷弦月手边什么都没有,他扬起奶油汤泼过去,茉竹抬手轻轻松松控制住这团汤,雪白的浓汤在空中团成一个白球。
茉竹无奈:“你不会以为人类能抗衡海妖吧……我没有直接蛊惑你跟我走,已经是我仁慈了,殷弦月。”
这间宿舍在四楼,殷弦月深知自己不能被挟去夜区——
啪!
软鞭绕在他脖颈,殷弦月握住鞭子,他力道不如茉竹,整个人被茉竹拉向她。喉咙被收紧,脖子的皮肤被软鞭挤压摩擦,立刻显出一条清晰的红痕。
殷弦月咬着牙,逆着这力量攀上窗台,抓住窗户把手,一推。
脚踩在书桌上,奋力向后仰。路槐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听见不太对劲的声响,回头。那位造物主一身白衣,正后脑勺朝地,从窗户跳出来。
寻常豺狼奔跑的时速是60km/h,路槐的狼形态可以做到从0到400公里的加速,仅20秒。
这是什么概念,搭载8.0L,四个涡轮增压,16缸发动机的布加迪Chiron,它从0跑到400需要32秒。
路槐回头的刹那,军装的男青年在蝴蝶振翅般短暂的时间里化成为狼,狼趾在草坪旋出一个小坑,瞬间爆发的极速产生巨大的力量,冲破气流的声音相当具象。
“路槐——”
殷弦月身体后仰出去窗户的姿态让他看不见地面,他只能寄希望于和路槐父子情深。
还好,他落在了白狼的兽皮上。
“呼。”殷弦月望着天空,吐出一口气,“我以为全剧终了。”
下一刻,路槐变回人形态,将他放在地上,从背后抽出雁翎刀。
“唰!”
软鞭从四楼宿舍降下来,茉竹随之落地,少女抬手即是水幕:“把他给我!”
雁翎刀,寒光耀冰雪,刀身挺直,刀刃略弯,有反刃。
路槐屏息凝神,他知道海妖的水幕一次劈不开那么接下来的无数次都无法破开。
于是——
路槐双手握刀,以破空之势起刀、蓄力、爆发,干脆利落地横斩裂水幕,唰!!
茉竹被刀势逼退三步,立刻冷静下来:“等等,我们谈谈。”
路槐并不收刀,目光凉薄,问道:“你推他下来的?”
茉竹自知实力悬殊,举手做投降状:“说来话长。”
时间是晚上十点过一刻,少女踩在月光下,摆出俏皮的表情,将软鞭收回腰上缠好,说:“其实你们把兽人的尸体给我们,是最好的选择,这样能避免很多麻烦……真的。”
殷弦月朝路槐伸手,路槐拎着刀,把他拽起来。
“茉竹。”殷弦月搓搓自己脖子,咳嗽了几声,声音有些哑,“你们要那个怀孕兽人尸体,是要献给谁?”
献这个字很微妙。
献,是向上的,是祈求夸奖的。
诚然,这个字让茉竹愣了愣神,也是这一愣神,殷弦月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兽人们降临永夜森林,踏入夜区的土地,接着女兽人被迫有孕。兽人们一路杀了出来,被雾区哨塔的哨鸟检测到,继而进入军情处监牢。
就在兽人们被无罪释放,女兽人身亡,尸体被送去巫师高塔之后,夜区站出来要人了。
那么只能说明——
下一个异种神,在夜区。
并且这对印了殷弦月此前的所有猜测。
是异种神侵犯了女兽人,这个时候,他们要那具尸身,无论是毁尸灭迹还是让其起死回生,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夜区恐怕早已归顺异种神。
那将是这个大陆最可怕的一次背叛。
殷弦月定了定神,他扶着路槐的手臂勉强站直:“茉竹,我以巫师团首领的身份拒绝你,我不可能让巫师塔交出尸体。”
“你怎么冥顽不灵,我爸说了,我们是这大陆唯一的拯救者,所有生命都起源于海洋,我们才是……”茉竹说到一半顿住。
月光下,殷弦月挑起一边眉毛,带着些笑意,歪头:“你们才是……?”
后面的话明显大逆不道了。
茉竹收声,因为后半句是,我们才是这世界的主宰。
“没什么。”茉竹两手缩去背后,“既然你不愿意,那……那接下来你自己小心吧。”
少女脚步轻快地隐去黑暗里,夜风拂过殷弦月的头发,掀到他脸上,他再拨开。
他没穿鞋,踩了一脚的泥。路槐把他抱起来,殷弦月说:“还是先回一趟那边,我感觉,有点头绪了,我们把那只混血的鸭子还是鹅什么的,带过来。”
路槐点头说:“好。”
殷弦月转过身抱住路槐的脖子,伏在他肩膀。这是个体温很高的人,在这样的凉夜,抱着他很舒服。
路槐有一种绝对的安全感,这份安全感不仅是武力值,还有
忠诚度。
他知道路槐会无条件服从自己,顺应自己,达成自己的目标。但殷弦月一直将其理解为被创作者对创作者、角色对作者、低维生物对高维生物的……
信仰。
-
暗巷。
殷弦月昏昏欲睡,是城市的霓虹灯光唤醒了他。
他揉着眼睛,低头,说:“应该穿双鞋过来。”
路槐说:“没事,人很少。”
附近的确没什么行人,只有一些24小时便利店亮着灯。路槐直接这样抱着他回去了出租房,他们还是礼貌地先敲门了。
贺琦还没睡,但他开门的样子有点狼狈。
因为……
“我靠。”殷弦月以为自己在路槐怀里睡蒙了,又揉了下眼睛,看着这几乎充满客厅的黑鸭子,“贺琦,你给这玩意喂激素了?”
贺琦艰难地在混血异种的翅膀下面维持一个比较体面的站姿:“没有,就是喂玉米粒、小鱼小虾这些东西……你别拿翅膀掀我……”
坦白讲路槐也有点震惊,因为这东西从蛋里出来还不到十天。
十天而已,这生长速度也太恐怖了。
而且,这要怎么带去暗巷。
两米高,黑色,头上长角的黑鸭子。殷弦月和路槐两两对视,决定先关上门。
贺琦告诉他们,最近市里发生了枪杀案,所以晚上大家很少外出,如果要走的话,今晚就是最好的选择。
路槐把军装的外套和披风留在这里,打算出去看一看明天带着鸭子回去洛尔大陆的路线,评估一下带着骆驼大小的东西出门的可能性。
殷弦月穿上鞋,和他一起出门了。
这个世界的夜晚更平和,没有夜行生物……好吧也是有的,醉醺醺的大汉以为长头发的殷弦月是小姑娘,带着一身酒气走过来,手还没搭上他肩膀,被路槐挡开。
大汉“切”了一声:“男的啊,男的留什么长头发,神经病。”骂骂咧咧地走了。
路槐的手眼看摸到腰了,殷弦月赶紧按住他手:“别。”
“什么?”路槐垂眸看他。
殷弦月:“你这是要拔枪?”
路槐无奈:“我的项圈露出来了。”
殷弦月的视线从他脸上挪到他腰上,确实,是那个当初在宠物店里殷弦月买的项圈和牵引绳,原来他一直缠在腰带上。
坦白讲,这个瞬间,殷弦月心软了一下。
是那种在冬夜的浴室里打开花洒,倾泄而下淋着热水的那种软。
因为,他以为路槐会讨厌这种牵狗的东西。以他对路槐的了解,路槐是多少有点偶像包袱的。
所以只可能,是因为自己,而愿意随身携带。
殷弦月抬头朝他笑了一下:“路槐。”
“嗯?”
殷弦月说:“我们做朋友吧。”
路槐:“朋友?”
殷弦月:“你和我做过一分钟的朋友,以后我们做朋友吧,你不是角色,我不是作者,你不是小白狼,我也不是那个世界的神。”
“就,做平等的两个人,做朋友吧。”殷弦月琥珀色的眸子亮着,说,“好吗?平等的两个人。”
今晚这条街意外的安静,小猫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发出咣当当的声音,有流浪狗试图靠近,但路槐身上的野兽气息在它抬脚的瞬间缩了回去。
殷弦月还在期待地等他回答。
路槐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