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闻溪眼中水雾氤氲,视线已经被热气和眼泪熏染得模糊,他贪而馋地呼吸着信息素的味道,神经和血管的胀痛刺痒重新蛰伏,像干涸的鱼终于进了水里,连泛滥的恐惧也消褪许多。
望着眼前熟悉的人,他有些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
远远传来的几声欢呼听不清晰,排风扇发出的白噪音成为了唯一的背景音调。
见贺闻溪眼尾的水痕终于不再是源源不断,擦干又重新溢出,裴厉停下了动作。
在他指腹下,轻挑的眼尾不知道是被擦揉红的还是哭红的,色泽妍丽湿润,如同春末被微雨沾湿的桃花,最精细的画笔也难以描摹。
裴厉听见自己问:“还要碰吗?”
这一刻里,被金属锁链束缚的贺闻溪,像极了被蛹缠裹住的蝴蝶。
睫毛颤动,他眼神依然蒙着一层雾,回答:“要。”
眼前浮现出曾经看见的脂玉般的皮肤,以及凸起的精致弧度,裴厉的手不自觉地,放到了贺闻溪的后颈上,控制着力道,用手指缓慢研磨。
立时,贺闻溪半眯着眼,就像被捏住了后颈揉按的小猫,卸了力,脊骨融化了一样,软成了泥,细细呼喘。
指下的触感暖腻,以裴厉的角度,能看清贺闻溪潮湿的后颈,以及被绑在身后,已经被麻绳磨出了红痕的手腕。
闭了闭眼睛,眼中的晦涩被压得更深,裴厉抽开手,半跪在椅子后面,将绑在贺闻溪手腕上的麻绳仔细解开。
他一身黑色T裇外搭黑色薄外套,显得肩背平直,线条锋锐。
接着,锁链一圈一圈也落到了地上。
“哗哗”的金属撞击声不断在房间里回荡起来,热意如洪水渐退,贺闻溪的眼神逐渐清明了两分。
等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时,贺闻溪身体忽然僵硬了一瞬,彻底清醒了。
他,刚刚跟裴厉说了什么来着?
他说他,害怕?
明明他在204那个寝室里,才说了他当然一点都不怕!
贺闻溪绝望地发现,自己在裴厉眼里的形象,八成离酷哥这条路越来越远了。
说不定,已经变成了一个怕冷怕黑怕痛,前言不搭后语,总是出尔反尔的爱哭鬼?
草。
就在贺闻溪感觉到空气中都弥漫着尴尬,急需说点什么来缓解气氛时,忽然传来了一声极为凄厉的尖叫声:“啊——不要追我啊!自由民主文明和谐!鬼啊!”
是彭蒿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嗓子都要叫破了。
贺闻溪站起身,腿还有点发软。他身上出了汗,被排风扇送来的风吹过,激起一阵凉意。
不敢看裴厉,他匆匆问道:“我们要不去看看?”又补了一句,“他们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
幸好裴厉也没有再提刚刚的事情,只答了句:“走吧,他们应该还在宿管的休息室里。”
宿管休息室,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江颂抖着手,反锁了两次才把门锁上,锁了还不敢直接走,跟彭蒿两个人一起死死抵着门。
有人在门外抓踹,嗓音凄厉地喊:“开门!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
江颂大声喊:“冤有头债有主,我遵纪守法,你要是真的是被冤死,我帮你叫警察啊!”
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外的动静终于消失了,彭蒿满头大汗,直接坐到了地上
回头看见贺闻溪,江颂立刻扑了过去:“那个长头发的女鬼追我门!她还拽我!真的是女鬼!她没有影子!”
贺闻溪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嫌弃地往旁边避了避:“她没有影子,难道不是因为,外面没有开灯吗?“
江颂愣在原地,仔细回忆一番,不太确定:“好像是没有开灯?”
贺闻溪故意岔开话题:“你和小草刚刚干什么去了?”
“我门去宿舍楼门口的前台取东西了!”瞬间把女鬼抛在了脑后,江颂兴奋地把东西拿出来,递给罗轻轻,“一把钥匙和半张照片!轻姐,完美完成任务!”
他又跟刚刚不在场的贺闻溪和裴厉解释:“我们在宿管的柜子里发现了一张照片,但照片被撕成了两半,线索显示另一半在前台,我就跟小草一起冲了。”
彭蒿还坐在地上喘气,煞白着一张脸,断断续续道:“谁想跟你一起……冲,我被迫……你强抢民男!”
江颂摸了摸耳朵:“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我抢劫?我没抢劫啊!”
彭蒿被气得一跃而起,跑过来踹了他一脚才罢休。
江颂大笑着站稳,又好奇地问贺闻溪:“溪哥,单人任务是不是很刺激?你碰见扮鬼的npc了吗?”
贺闻溪脸上表情一滞,下意识想回头去看裴厉,又克制住,挑拣着说了句:“一般吧,宿管把我绑了起来,说我触犯了宿舍规定,不过绑完就走了,没多久,裴厉就把我救了出来。”
江颂倒抽冷气:“不愧是我溪哥!这么黑,还有宿管在,好吓人!那个宿管真的鬼里鬼气的,听她声音我就冷汗和鸡皮疙瘩一起冒。”
他又挤挤眼,“你裴厉哥哥来救你,感不感动?”
还好,裴厉没有开口拆穿他,贺闻溪稳住语气,说得云淡风轻:“当然感动,被绑着怎么都不舒服。”
他正在担心江颂会不会再追问,一旁和施微两个人在拼照片的罗轻轻开口:“别聊天了,快来看看照片!”
贺闻溪提步就准备过去,但又存着想蹭一点裴厉信息素的心思,于是故意放慢脚步,站到了裴厉旁边。
罗轻轻展示拼接在一起的两张照片:“原本相框里只有一个女人,应该就是宿管,江颂和小草找回来的另一半照片里,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差不多五六岁的样子。”
她又拿起没织完的粉红色毛衣,“施微刚刚看了,这件毛衣的大小,应该就是织给这个小姑娘的。”
施微有点腼腆地开口:“我和轻轻都觉得,这个小女孩就是宿管的女儿,母女两人应该是相依为命,一起住在宿舍楼的休息室里。”
想起报纸上刊登的那场大火,几个人都对剧情有了不太乐观的猜想。
最后是裴厉出声:“走吧,去下一个房间。”
拧动钥匙,门刚一打开,几个人就听见了一下接一下不间断的“滴”声。
电筒的光照过去,能看出这里是宿舍楼的水房,水管表面锈蚀,一排水龙头显得陈旧,有的还用胶带绑过,洗手池的尽头是个蓄水的大水池,半人高,旁边摆着三台投币式洗衣机,另一头放着三台公用热水机。
整个水房像是废弃了一段时间,到处都覆盖着一层灰。
几个人分开,各自寻找线索。
贺闻溪还有点难受,水房里阴森森的,才被压下去的恐惧感又冒了一点出来。他将衣袖捞到手肘上,露出一截手臂,跟在裴厉旁边,裴厉拿起什么东西,他就凑过去跟着看看,划水划得十分明显。
裴厉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走到跟人差不多高的不锈钢开水机前,贺闻溪没见过这种老式的,小声问裴厉:“这个机器看起来比我们学校的旧好多,像十几年前的东西,在哪里买到?”
裴厉正在辨认贴在机器铁皮上的字,“穆大哥去旧货市场淘的,八十一个,新的太贵了。”
“八十的确便宜。”贺闻溪好奇地伸手戳了一下开水机的按钮,然后他就看见,按钮松了,“哒”的一声落到地上,还滚了两圈。
“……”贺闻溪震惊了,这真的不是碰瓷吗?真的不是为了让玩家赔钱特意弄的陷阱吗?
这时,裴厉提醒他:“回头。”
贺闻溪依言回过头,就看见一束红光从开水机的指示灯上射出,最后落在了对面一个铁皮储物柜上,直指编号2-7的储物格。
江颂欢呼:“溪哥你是怎么发现的?”
罗轻轻也惊讶:“这个破烂机器竟然还是个机关?”
贺闻溪摸了摸鼻子,心想,我也没想到它竟然是个机关。
它伪装的过于好了!
接着,他们在没有拧紧的水龙头里找到了一把钥匙,又在洗手池的角落发现了一个女生用的红色发圈。
用钥匙打开储物格,从里面摸出了一支巴掌大的紫外线手电筒,罗轻轻拿着到处照了照:“不知道这紫光能照出什么东西,应该是线——”
她的话忽然停下,紫色的光也停在了蓄水池旁边。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出现了几个脚印。
一对脚印很大,应该是男生。
两对脚印小一圈,像是女生留下的。
而蓄水池边缘上,出现的是幼童的脚印,像是在挣扎,所以留下的脚印有些凌乱。
罗轻轻拿着手电筒的手一抖,毛骨悚然:“不会是、是我想的那样吧?”
施微也退了两步,站远了一点。
江颂咽咽唾沫:“虽然知道都是假的,只是布置的场景,但好特么吓人!”
贺闻溪想到那张照片上笑容灿烂的小女孩。
怪不得报纸上会写,整栋宿舍楼起火,死了四个人。
就在这时,消防警报的声音格外突兀地响了起来,有白色的烟雾开始喷出,广播里出现了火焰燃烧声和刺耳的尖叫。
几个人立刻往水房紧闭的那扇大门冲去,上面挂着一把沉甸甸的密码锁。
江颂望着地上蔓延极快的白雾:“卧槽我真的觉得我遇见火灾了!快快快,想密码!”
“水房挂的门牌是102!会不会是这个数字!”
江颂低头看了看:“小草,密码是六位数!”
罗轻轻还算冷静:“试试190427!这是火灾发生那天的日期!报纸上写的!”
江颂飞快扳动密码锁,输完数字后,掰了掰:“锁没开!”
彭蒿语速飞快:“六位数的话,216102试试看?216是我们最开始进来的寝室,可能就是那两个女生住的地方。宿管的女儿死在102,她给她的女儿报了仇!”
江颂觉得有点道理,立刻开始输数字,几秒后,他焦躁道:“还是没打开!”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蔓延过来的白雾,几人都觉得有些气闷。
贺闻溪垂下眼,想起那张母女两人的合照:“190317!这是宿管和她女儿最后一次拍合照的日期,照片右下角印着的!”
江颂眼睛一亮:“卧槽溪哥你这都记得?我马上试试!”
消防警报声越来越大,火焰燃烧的动静里,有人在不断拍着门,惊恐地哭喊着“快放我出去!”“我不想死!”
气氛拉得太满,白色的烟雾已经漫到了小腿,江颂急的按密码的手都在抖。
然后锁还是没能打开。
随便在裤子上擦干手心的汗,江颂担心自己是不是输错了,赶紧又重新输了一遍,还是失败。
他猛地踹了一下门:“这锁不会坏了吧?”
这时,裴厉忽然道:“130317,试一下这个数字。”
江颂难得没多话,重新低头,快速改了第二个数字,几秒后,“啪”的一声,密码锁弹开,江颂立刻推开门,大喊:“门开了!快跑!”
沿着昏暗的走廊,几人跑过“宿舍”的标识牌,终于出了密室。
还没来得及喘气,“砰”的一声,两支礼花炮被人拉开,花花绿绿的彩纸和丝带喷了出来,落了几个人满身。
那个瘦高的工作人员还拿了两束花,分别送给了罗轻轻和施微,两个女生先是错愕,马上又露出笑容来。
贺闻溪拍了拍头发,扯下一根紫色的丝带:“穆大哥,你们这么浮夸的吗?”
穆连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懒散地翘着嘴角:“恭喜你们在任务时间内,成功逃脱了宿舍楼!礼花炮怎么就浮夸了?这叫仪式感!”
见贺闻溪盯着他嘴里的棒棒糖看,他用手指指:“先声明,不是为了装嫩啊,在戒烟呢,一想抽烟了就吃糖,有点效果。不过这烟还没戒,牙快没了!”
贺闻溪赞同:“抽烟确实对身体有害,戒了好。”
裴厉正在将贴在衣袖上的丝带扯下来,见贺闻溪真信了,毫不犹豫地拆穿穆连:“昨晚抽了三根。”
穆连翻了个白眼,跟贺闻溪吐槽:“你哥太讨人嫌了!”
听见“你哥”两个字,贺闻溪莫名想起刚才在密室里,裴厉用手指帮他擦眼泪的情形。
没什么原因的,贺闻溪又有点不自在了,但他还没忘替裴厉解释:“他是关心你,希望你能少抽烟,没别的意思。”
担心自己误会,还特意帮忙解释一遍?穆连越看贺闻溪越顺眼,瞧了瞧裴厉:“还是跟你弟弟聊天比较舒服。”
裴厉直接没搭理他。
旁边,江颂他们正拉着工作人员问主线剧情。
穆连终于想起自己是这家店的老板,后面还要收尾,他扬了扬手:“我们可以去那边坐下复盘,不是有两个丫头吗,走,请你们吃蛋糕喝奶茶!”又低声支使裴厉:“冰块忘拿了,在吧台那里。”
听说有奶茶,罗轻轻拉着施微,大声道:“谢谢老板大方!”
江颂不满地嚎道:“男生就没有吗?老板你这是性别歧视!”
一张白灰色的椭圆长桌,上面堆着简单的桌游和一小盆植物,周围十把椅子依次摆开,几个人挑了位置坐下。
裴厉端着不锈钢冰桶过来,离着几步远的距离,就看见贺闻溪懒散敞着大腿,靠着椅背,手里正拿着一张抽纸折来叠去,心思明显没在上面。
没两秒,贺闻溪跟后面长了眼睛一样,忽然抬头,目光精准地朝他看了过来。
将冰桶放在桌上,裴厉朝穆连走了两步,忽地想到贺闻溪那句“我害怕”,脚步一顿,不着痕迹地绕了大半圈,裴厉单手拉开贺闻溪旁边的椅子,坐下了。
对面的穆连看了看自己边上特意空出来的椅子,轻轻“啧”了一声。
呵,白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