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安静了许久。
宋见初睁开眼，对上慕野的眼睛。
他早已能轻易看透慕野的情绪，这次却什么都解析不出。
那双灰色的眼眸本身就是凉意的，只不过因为平常多含笑意，才会显得温柔。
没有任何情绪时就显得冷漠和疏离。
这样的慕野有点陌生。
宋见初只看了两秒就移开视线。
慕野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袖子往上提了些。看着白皙手臂上的小片淤青和血点，慕野低声问：“确诊多久了？”
宋见初手指蜷缩，声音很哑：“两个月。”
慕野点点头，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包养我之前。”
“……”
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宋见初只能低声重复：“对不起。”
慕野抬眸很平和地看着他，又问了一遍：“对不起什么？”
慕野神情算得上温柔，也没有质问，却让宋见初心底发沉。
喉咙开始发痛，他反复吞咽了几次。
慕野放下他的袖子。
手腕上的温热力度离开，宋见初的头脑也跟着再次冷却下来。
宋见初闭了闭眼：“之前确实没想过真的和你谈恋爱，我知道这种情况不适合进入一段关系。”
慕野皱了下眉，眼底灰暗。
宋见初顿了顿：“但我不后悔，也会对我的错误负责。”
他很轻地皱了下眉：“这段时间给你造成的所有损失，包括精神损失，都会给出让你满意的赔偿。或者你有任何想要的赔偿……”
没能说完。
眼前忽然一暗，嘴唇钝痛。
慕野扣着他的脑后，收着力咬住他的下唇。
宋见初愣了愣，微微睁大眼。
慕野咬了好几秒才退开，捏着他的后颈，轻笑一声：“宝贝，我好像只问了你一个问题。”
宋见初神情还怔顿。
慕野顺势温柔地抱住他，像往常一样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从现在开始，不要回答多余的问题。”
像被一把温柔的刀子戳进胸膛，宋见初身体僵硬：“……好。”
慕野问：“确诊两个月，骨髓配型做了吗？”
宋见初低低说：“已经申请了骨髓配型库，还在等结果。”
慕野抚了抚他的背：“之前去找你堂哥，是为了找他做配型？”
“嗯……没有沟通成功。”
慕野停顿几秒：“还有可以配型的家人吗？”
宋见初摇了摇头。
慕野抱他的手臂紧了紧，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没关系，我们一起再想办法。”
不自觉依恋地靠在慕野的肩膀上，宋见初低低“嗯”了声。
慕野继续问：“医生怎么说，需要住院治疗吗？”
“要先去之前的医院检查。”
“把主治医生的联系方式发给我。”
“……好。”
问完，慕野抱了他很久才松开手，温和的神情淡下：“既然知道做错了事，现在开始就乖一点。等把病治好，我会一起惩罚你。”
宋见初神情犹豫，迟疑开口：“慕老师……”
“我还没有生气。”慕野淡声说：“不要再说惹我生气的话。”
宋见初只能把话咽回去。
慕野站起身，揉了揉他的头，轻声说：“先躺下休息，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回来。”
尹池靠在走廊，给认识的医生发信息，询问慢粒白血病的治疗方法，不时忧虑地看一眼病房关上的门。
看见慕野走出来，他紧张地站直：“慕老师。”
慕野眉心微蹙：“你们刚才是去找宋彦？”
这是说了。
尹池无奈地叹了口气，提心吊胆地打量慕野的神情，没看出太多情绪，稍微松了口气。
尹池想起他听到的内容，心情烦躁：“那傻逼不想做配型，刚才就该把他一起绑到医院来，摁着他抽血。”
“要本人自愿。”慕野淡声说。
因为之前参与过关于白血病的公益活动，慕野对这方面有了解，也听说过很多毁捐造成的医疗事故。
尹池低骂了一句：“这对父子，真不是人。”
慕野的态度这么沉着，尹池反而更加不安，忍不住帮忙解释：“慕老师，这件事的确是见初做得不对，但……”
尹池停顿半秒：“就因为是你，他才……”
慕野打断：“我去找医生，麻烦你暂时照顾一下。等下我带初初转院，今晚辛苦你了。”
尹池摸不透地打量着慕野的表情，点了下头：“我跟着，不然我不放心。”
-
宋见初在慕野和尹池的陪同下连夜转院。
清晨，宋见初突然再次陷入昏迷，做了一列的检查，直接办理住院。
宋见初接受输血时，赵医生把家属叫到诊疗室，严肃地告知：“一些器官已经有出血症状，病情进入急性期，必须立刻接受重症治疗。”
慕野整夜没睡，嗓音低哑：“骨髓库的配型没有消息吗？”
“中华骨髓库的初配没有匹配到合适的捐献者。”赵医生遗憾地说：“只能先接受急性期的治疗，尽量延长生命时间，等待国外骨髓库的匹配结果，或者等待新入库的志愿者匹配成功。”
慕野陷入沉默。
尹池问：“我可以做配型吗？”
赵医生委婉告知：“可以，但没血缘关系，配型成功的概率不大。”
尹池不想让气氛太沉重，乐观地说：“我想试试，说不定我就是那个天选之子呢。”
调整好情绪，慕野抬起头：“请帮我也安排骨髓配型。”
病情是隐私不会被泄露，但住院的事瞒不住，热搜快速上榜。
被调查的事刚平息，粉丝们还没松一口气，这下全都急疯了。
【臭宝住院了？怎么回事！有没有知情的姐妹？？】
【啊啊啊啊宝贝要好好的啊，妈妈心疼死了[哭]】
【上次录节目看起来身体就不太好，弟弟到底什么情况？】
【希望不是大问题[祈祷]】
【黑子可以闭嘴了吗！！！就是你们把我儿子气到了！】
【儿子早点好起来，呜呜妈妈不能去看你，只能给你一个爱的抱抱了[拥抱]】
【希望儿子只是感冒，儿子这么乖，一定很快就好啦】
……
抽血配型结束，因为医院只允许一位家属陪护，尹池只能回去等通知。
慕野推掉了所有的工作，收到许多关心他男朋友的信息。
【顾家明：怎么不接电话？宋见初住院了？这段时间不用来工作室了，好好陪他。】
【裴时年：哥，见初怎么住院了？他没事吧？崽子们放我这里养你不用担心。】
【白星宇：见初什么情况？你也在医院？】
【慕慕：哥哥，小小兔哥哥生病了吗？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
慕野大致看了一眼，把手机关机，回了趟家，取一些陪护时的必备生活用品。
他平时很少动宋见初的个人物品，翻找宋见初的衣物时，他在衣服下找到一个藏起来的小铁箱。
慕野挪开按照色系整齐叠好的衣服，把铁制的小储物箱打开。
里面按照种类摆放着各种药瓶，大大小小十几个，重复的药瓶已经空了几个。
慕野神情淡淡地垂眸扫视，挨个拿出来看了看。
每个药瓶上都有相同的规整笔迹，写着服药的间隔时间。
一天三次，一天两次……
加在一起，每一次的药量都很多。
生活在一起这么久，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慕野缓缓呼出一口气，闭上眼，喉结颤动着滚了几次。
他把药箱按照原样放回原位，拿走两件宋见初常穿的毛衣。
拎着行李袋回到车上，慕野打开车窗。他点了根烟，没有抽，手搭在车窗，在驾驶座上放空着坐了两分钟。
把烟灭掉，他拿出手机，开机后打开通讯列表，找到之前因为公益活动有过几次联系的治疗白血病的知名专家。
电话拨通，慕野礼貌问候：“严主任，您好。”
严主任笑道：“慕老师，有什么事吗？”
慕野问：“请问慢粒白血病，有好的治愈方法吗？”
严主任说：“慢粒型，慢性期一般药物治疗就能控制得很好，现在大部分患者只要按时服药，都可以有效延长存活时间。”
慕野往后靠着驾驶座，手肘撑着车窗摁了摁拧紧的眉心：“如果已经转成急性期呢？”
“急性期主要采用联合化疗的方法治疗，配合对症支持的方法，得到缓解就要尽快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才能彻底治愈。如果没有配型成功，患者的平均生存期为两个月。”
慕野闭了闭眼：“请问您那边还可以接收患者吗？”
“可以。”严主任提醒说：“不过如果你的朋友已经转急，建议还是先缓解症状再转院。如果需要转院，我这里随时可以接收。”
慕野礼貌道谢，嗓音发沉：“谢谢，决定后会再联系您。”
挂断电话，慕野再次把手机关机，扔到副驾驶。
回到病房，慕野在陪护床位放下行李，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
他握住被子外那只冰冷的手，静静看着男生因失血变白许多的脸。
宋见初还在沉睡，呼吸声很小。
男生的眼皮很薄，睫毛纤长，闭眼时五官格外精致，透出干净年轻的气息。
慕野俯身在那只手上眷恋地贴了贴脸，微弱地叫了一声：“初初。”
没有得到回应。
慕野闭上眼，在白皙的的手心蹭了蹭额发，贴着那只手趴在床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已经黑了，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很弱的夜灯。
宋见初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凉凉的指尖力度很轻地摸在他脸上。
慕野感受到触碰，慢慢直起身。
宋见初稍微睁开眼看着他，声音很弱：“慕老师，回家睡吧。”
慕野面色疲惫，眼尾不明显地泛着红，挑眉：“又赶我？”
宋见初说：“回去吧，我没事。”
盯着他看了几秒，慕野故意冷下脸：“宋见初，你是不是就想看我生气？”
慕野还是第一次叫他名字。
宋见初没忍住翘起嘴角，又皱了下眉：“怕你累。”
慕野捏了捏他的手指：“不累。”
宋见初看着他的脸：“可是你看起来很累。”
“那也跟你没有关系。”慕野斤斤计较地说：“你难受的时候不告诉我，我累不累也不告诉你。”
熟悉的感觉，驱散了一些沉重的氛围。
宋见初无奈地笑了下。
慕野还是没忍心摆脸色，眼里浮现温柔的笑意，趴在病床边偏头看着他，伸手揉了揉他的耳尖：“我们初初怎么这么好看，生病也是病弱的美男子。”
“慕老师。”宋见初忽然低低叫了声。
慕野拿起他的指尖，放在嘴边亲了亲：“嗯。”
微弱的光线柔化了男生干净的眸光。宋见初低声说：“我们的协议还有效，你不可以找别的金主。”
慕野笑着说：“现在知道怕了？”
宋见初语气认真地补充：“但你可以找下一个男朋友。”
慕野嘴角微僵。
宋见初顿了顿，移开视线：“或者女朋友。”
慕野眸色渐沉，默了默，故作轻松地低笑了声：“找了二十五年才找到这么一个，你让我上哪找？”
几乎没有思考，宋见初看着他的脸，笃定地说：“会遇到的。”
慕野在他的手指上报复地掐了下，嘴角笑意强撑，语气却还是幽凉了几分：“还会有人倾家荡产也要和我谈恋爱？”
宋见初说：“有很多。”
慕野慢慢坐起来，嘴角笑意挂不住：“还会有人比你更喜欢我？”
宋见初很淡地勾了下嘴角：“自信一点，慕老师。”
慕野神情幽幽，紧紧盯着他：“那我现在去找也行？”
宋见初眼神暗下：“不行。”
手上忽然多了一些力度，慕野垂眼，看着那几根被他握住的细白手指，反过来抓紧他的手。
“现在不可以。”宋见初冷声说：“我还没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