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薄夕没出门逛街, 而是逛起了别墅后的小花园。

时至春日，春光烂漫, 薄家别墅自带的小花园百花齐放——鲜花都是水蓝星特有的春花, 每日由园丁机器人悉心呵护照料，朵朵开得娇艳。

薄夕戴着一顶宽大的草叶编织遮阳帽，一袭鹅黄色的床裙勾勒出窈窕的曲线，漫步于花园草坪间。

倏尔, 薄夕转身。

她盈盈的杏眸闪着耀眼的光, 樱唇勾起干净甜美的笑容。

薄夕朝着远处挥手：“小瑟哥！画得怎么样了！”

偌大的遮阳伞下, 身着白衬衫的清瘦青年正持着画笔坐在画布前。

沾着鹅黄色颜料的笔短暂地在画布上停驻了一秒, 蓝瑟看向薄夕。

“差不多了。”

薄夕杏眸闪亮：“让我看看！”

她双手提着裙摆, 踩着高跟鞋飞快地朝着蓝瑟跑来。

上午下过雨, 草坪边缘的泥仍有少许湿润。

薄夕没注意脚下。她跑来时一脚踩上软泥, 脚底一滑, 身体囫囵倾向画布。

“小心——”

蓝瑟的双臂及时扶住薄夕, 她跌入了怀抱。

青年身上的棉质纯白衬衫，混合着淡淡雨后泥土的芬芳, 与洗衣粉残余的柠檬薄荷清香。

气味干爽清朗。

“你没事吧？”

声线微磁, 带有春风般的清雅。

薄夕抵在蓝瑟胸膛上的手掌掌心感知到，一颗平稳跳动的心脏。

春日, 气味, 声音，心跳。

一切都与儿时的记忆重叠。

薄夕想起。百年前，也是春花烂漫的日子。

刚刚学会走路的她, 迈着小短腿气鼓鼓地走在草地上差点摔跤时, 也有一个人及时伸出双手轻柔地扶住了她。

时光荏苒，逝去的记忆变得模糊, 晕上似光非光的朦胧。

但薄夕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件事和……那个人。

他是唯一在权势虬结、勾心斗角的薄家，关心、照顾着她的人。

只可惜，他对她的关爱与记忆，永远停留在了一百年前的那天。

他被格式化了。

由零件与器械组装的机器人一旦格式化，就再也没有恢复记忆的可能。

呼吸轻促，薄夕似是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酸涩感源源不断地涌上她的鼻尖与眼眶。

明明是坦然接受了整整一百年的残酷现实。怎么今天再次回想起来，她还是忍不住想哭？

“薄小姐？”

直到指甲刺痛掌心，薄夕才缓缓松开了紧攥着蓝瑟衣领的右手。

她抬起手背擦擦眼角：“刚才被灰尘迷了眼了，眼睛有点痛……现在好多了。”

薄夕放下手，对着蓝瑟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快快快！让我看看画！”

薄夕唯有眼眶微微泛红，看着依旧活力四射、没什么大碍。

蓝瑟将画布转向迫不及待看画的薄夕，轻声道：“技术限制，我绘画能力有限。只能根据现有的人与景，按照水彩上色笔触画画……没有多好看。”

蓝瑟会画画，可他画出来的画注定空有漂亮没有内涵——和随手抓拍的照片并无区别。

即使机器人的思维与系统多么强大，它们也永远都无法取代人类。

它们无法突破自己，拥有人类那般天马行空的艺术与创造。

它们只会一味地模仿，无法赋予作品感情。

因为它们没有人类炽热滚烫的肉｜体，拥有无限可能的大脑，被万事万物牵动的心脏。

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蓝瑟耳畔响起：“谁说你画的不好看了？我觉得你画的太棒了！细节的花、随风飞扬的长裙裙摆和春日栩栩如生的花朵……我还一眼看出，画者对图中姑娘如兄长般亲切温柔无微不至的关怀与深深的宠爱……”

薄夕正喋喋不休地夸着蓝瑟画的画，一颗爆栗敲在了她的额头上。

“一张画而已，又不是做语文阅读理解……要是高考你这么用心分析，也不至于满分150的语文，只能勉强考个合格。”

薄夕吃痛，双手捂住脑门，杏眸凶巴巴地看向敲她脑袋的薄曜。

薄曜黑绿色的眸一斜，薄夕缩缩脖子。

“考合格怎么了？我偏科啊。”薄夕小声嘟囔道，“反正我靠其它几门考进了联盟首都医学院，没丢薄家人的脸……”

“是么？”薄曜淡声道，“我前两天刚接到你大学导师的问候电话，你的假期还剩一个月。”

薄曜的视线缓缓越过画布，落到薄夕身上：“这些天你玩得差不多了…… 毕业论文写得怎么样了？你的导师说开学第一周，要进行中期报告。”

薄夕来水蓝星疯玩了一个月，哪儿有心思写毕业论文？

听薄曜突然提起，薄夕一阵心虚。

“我、我、我写很多了！”薄夕杏眸飘忽，“就，就差一点点！我肯定能在开学前写好……我，我现在就去写一点！”

她说着，转身逃也似的跑了。

薄夕离开，薄曜收回视线。眼尾的余光又一次扫过画布。

春风轻卷五彩斑斓的花瓣，身着鹅黄色长裙的姑娘提着飞舞的裙摆。

她站在花瓣雨中微眯着杏眸，清纯的面容绽放出如同阳光般纯粹干净的笑容。

画中的花瓣雨构思巧妙，人与景的极致交融，充分展现少女恰似春花灿烂的青春活力。

想象，感情，表达。

触手可及。

【……只有这个办法能救他，但成功率很低。而且即使成功了，也会有副作用。副作用的代价是……】

身前，机器人青年抿唇微垂着头——模样乖顺，又对薄曜保持着点到为止的距离。

距离。

这个词不拗口，但……薄曜不喜欢念这个词。

刚才，他在书房的阳台上看见。

对他恭敬的蓝瑟对薄夕露出浅淡的笑容，以及那个毫无距离感的…… 拥抱。

熔融碎金般的阳光，将蓝瑟的发顶晕染成温顺的棕色。

薄曜凝视着蓝瑟的发，他垂落在身侧的右手攥紧，又松开。

薄曜沉默不语，转身离开。

蓝瑟抬头时，只看见薄曜黑绿色异瞳的余光——余光沁着恰似冰霜般的寒，以及如一汪深潭般的沉。

薄曜，像是在不悦些什么。

是不悦于……他吗？

这个年头产生的一瞬。蓝瑟胸膛处的心脏突然停跳了一拍，他体内无时无刻都在高速运转的系统与机械停滞。

下一秒，心脏恢复跳动。

蓝瑟踉跄了一步，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摸向左侧胸膛。

心脏，是一个机器人最重要的部分。

它储存、记录着系统与日常数据的芯片。

机器人心脏处的芯片受损，轻则丢失部分数据，重则全部数据、系统完全损坏。

一旦系统与所有数据全都无法修复，人们便会给它们下定义——“死亡”。

然后它们将被送去废旧机械垃圾处理厂，成为一件机械垃圾。

蓝瑟发现这一个月，他的心脏时不时地就会变得不舒服。

难道是因为他的型号太老旧，已经快要被淘汰去废旧机械垃圾处理厂了？

不知道他能再坚持多久。他的旅行计划中，还有好几颗海洋星球没去过……

要不然再约一趟体检，检查一下心脏？

——

好巧不巧。蓝瑟第二次体检时，遇到的医生是上次给他复核体检报告单的云柯云医生。

时间才过一个月，云柯对面前这位长相清秀、气质清冷的机器人青年仍留有印象。

“心脏不舒服吗？”云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琥珀色的眸勾起温和笑容，“先去检验室拍个片，检查一下吧。今天是工作日，人不多，大概半个小时就能出结果。你拿着检查报告单过来找我就行。”

“对了。这个月医院淡季，搞换零件享六折的活动，全年最低价……你如果有什么想换的小零件，最好在这个月换，比较划算。”

蓝瑟：“好。”

蓝瑟付费拍完胸片。等报告出来后，他又回到云柯的办公室复诊。

“让我看看。”云柯拿着检验报告沉吟片刻，认真地道，“检验报告看起来没有任何的问题。你的心脏零件有点轻微磨损，但不至于出故障。按理说，你的心脏日常情况下，应该不会有任何的异常。”

不可能。他的心脏怎么会没有异常？

蓝瑟还记得前两天薄家别墅花园内，薄曜转身离开时，他督见薄曜黑绿色异瞳蕴着寒气迫人的冷寂，然后他的心脏便不自觉地……

扑通。停滞。扑通。

回想起那幕的刹那，蓝瑟似是鼓点般平稳跳动的心脏，像是被戳到后脖颈的猫，狠狠地缩成一团。

他又一次清晰地感知、感受到，他的心跳，停滞了一拍。

“云医生。我的心脏……好像真的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