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珍珠直直下坠, 擦过叶简脸庞，骨碌碌落在他肩上。
叶简看看珍珠，又看看洛翎。
洛翎眼睛红红, 一声不吭地拾起那颗珍珠, 抬手割下自己一根头发。
银色发丝充满光泽、纤长美丽。在他指间轻巧地串过珍珠, 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洛翎又闷闷地道：“哥哥，抬手。”
叶简依言照做。
洛翎将自己的银发缠绕于他手腕间, 系上一个解不开的结。银丝连缀着珍珠, 变成一条漂亮的珍珠手链。
“给哥哥。”
叶简还没说什么, 这只大人鱼又委委屈屈地垂下脑袋，耳鳍软趴趴耷拉下来, 就连尾鳍都不翘了。
蔫巴巴地将脑袋趴在他的肩膀上, 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叶简：“……”
好可怜。
是个大可爱。
他抬手，手腕间的珍珠手链轻晃, 掌心落在洛翎头顶：“谢谢，这个很好看。”
就是，他们两个人是不是挨得太近了点？
叶简视线下落, 此时的他完完全全被洛翎困在怀中, 一低头, 就蹭到这条大人鱼的胸口。
叶简动作很轻很轻地稍微往外挪挪。
洛翎：“！”
这条大人鱼更加用力地紧紧圈着叶简，不容他挣开的同时，还十分难过地道：“哥哥是不是嫌弃我？”
“哥哥已经丢下我过一次了……难道还要丢下我第二次吗？”
他的声音又低又软, 贴着叶简耳侧，像一片绒羽轻轻扫过，落下微微的酥痒。
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不记得这只大人鱼, 但叶简听到这话就不由自主地心软, 声音也柔和下来：“不嫌弃你，也不会丢下你的，乖。”
洛翎一声不吭，不知道是不是被哄好了，又开始用软趴趴的耳鳍磨蹭叶简。
叶简：黏人兮兮的大人鱼。
“不过……”他还有一个问题要弄清，于是斟酌着，尽量用比较温和的说法，“你是谁来着？”
洛翎：“……”
洛翎不可置信地抬头，睁大眼睛。
眼睛唰一下又红了。
啪嗒。
又是一颗珍珠落下。
叶简：“！”
他下意识接住，听见洛翎又委屈又低落的声音：“哥哥认不出我了吗？就算听声音都认不出吗……”
叶简登时后悔自己刚刚问出那个问题，赶紧安抚这只大人鱼：“对不起，我——”
话音未落，就被洛翎打断：“哥哥不记得我了。”
他低声重复一遍这句话，眸底忽然不受控制地流淌血光，表情阴冷，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既然不记得，为什么要回来？”
叶简：“……你好凶。”
他小声地道：“你凶我干嘛。”
洛翎一怔，眸底血光淡去几分，眼底恢复几分清明。
“对不起。”他温顺低头，银发蔫蔫地垂落，遮住半张脸庞，“对不起哥哥，我刚刚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我不是故意的。”
“我会乖乖的，哥哥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的额头抵住叶简发丝，似乎真的害怕叶简会生气离开，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祈求。
叶简顿时又心软下来，道：“我不生气，我也不是故意忘记你的……我失忆了。”
……失忆了？
那群人，让他的叶简失忆了？
霎时间，洛翎眼眸再度深红如血，无法克制的滔天怒火涌起，这一刻，他甚至有毁灭周边一切的冲动。
但是……叶简会不高兴。
叶简不喜欢他凶凶的模样。
思绪在一秒间闪过，洛翎强行镇下心底所有负面的情绪，面上不露分毫，依然是那副乖乖巧巧的模样，一眨不眨地注视叶简。
叶简温和地对他解释：“几天前，我从一个山洞中醒来，失去记忆，只是隐约记得自己要去海里，海里有人在等我。”
洛翎耳鳍微竖，暗沉的眸底终于浮出一点点微光，脸庞凑近几分。
叶简：“我知道，那个人就是你。”
洛翎眼睛弯起一点，贴贴他的脸庞，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真好。”
“哥哥就算失去记忆，也没有真正忘记我。”
冰凉的心终于得到些许宽慰，洛翎忍不住把脸埋进叶简肩膀，深深嗅闻他的气息。
熟悉的，温暖的气息。
洛翎眼眸深邃，放纵自己沉溺于这样的气息之中，贴着叶简耳畔，撒娇般地轻声低喃：“我找了哥哥好久、好久……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哥哥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我身边，都不会再理我。”
“那样的话，我也不想活下去了。”
叶简立马捂住他的嘴。
洛翎：“唔唔。”
“不准乱说，”叶简面无表情，“不准动这些歪心思。”
他盯着洛翎，直到洛翎冲他点点头，才松开手。
“我听哥哥的。”
洛翎微微一笑，笑得特别乖。
“只要哥哥留在我身边，我都什么都听哥哥的。”
叶简摸摸他的脑袋。
洛翎拉住他的手轻晃一下：“哥哥刚刚说的山洞，在哪里？”
叶简摇摇头：“不记得，当我离开山洞后，就再也找不到那里了。”
洛翎安静地望着他。
果然，叶简很特殊。
不过，能够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再次回到他身边……说明这样的特殊，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他要死死抓住，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放开。
“洛翎，这是我的名字。”
这条大人鱼认真地道。
“哥哥不要再忘记了，好不好？”
叶简低声重复一遍：“洛翎。”
洛翎乖乖地黏过来。
叶简扬起眼尾，对他微微一笑：“真好听，我记住了。”
“这一次，绝对不会忘记的。”
洛翎高兴地抱着他转圈圈，鱼尾轻摆，漂亮的尾鳍拨开涟漪。
大殿两侧的夜明珠亮起，散发柔和光泽。洛翎拉着叶简的手来到王座边，刚一坐下，整只大鱼又黏上叶简，抱住他不肯撒手。
霜雪般的银发随意垂落，散在冰冷的王座之上。他的墨色鱼尾搭垂阶下，鳞片整齐排列，每一块都美丽如无暇的墨色宝石。
只是，鱼尾右上方，最大的一块鳞片不知为何缺失，留下一道明显而丑陋的伤痕。
叶简目光微凝，抬手，指腹落在鱼尾之间。
洛翎莫名一僵。
鱼尾鳞片光滑又冰冷，手感特别好。叶简没忍住摸摸，同时小心地避开那道伤口。
“这个伤口是怎么回事？”他抬头询问，“会疼吗？”
洛翎：“……”
洛翎一声不吭地瞄一眼叶简落在自己尾巴上的手，好像有点委屈，又……有点高兴。
“不疼，”他小声地道，“只是一个普通的伤口，哥哥不用在意。”
叶简：“可是——”
洛翎抓住他的手，从鱼尾挪开，贴上自己脸庞。
“哥哥，”他严肃道，“我们不要待在这里了，带你去个地方。”
叶简：“好哦。”
于是被洛翎牵着手，离开大殿，来到后方另一间宫殿前。
洛翎推开殿门。
叶简眼前一花。
漂亮的珍珠、宝石堆砌满箱箧，从无法合拢的盖子从溢出，随意滚落地面。
偌大的宫殿几乎被这些珠宝堆满，在昏暗中熠熠生辉。
洛翎：“这些都是哥哥的！”
他的眼底亮晶晶，满脸写着“我要夸夸叶简快夸夸我”：“哥哥喜欢嘛？”
叶简震惊。
好多好多好多！
可是，给他干嘛？
叶简道：“我不用这些，你自己留着吧。”
洛翎：“不要，这些是哥哥的，还有这座王宫，都是哥哥的。”
他不等叶简再次拒绝，又眼巴巴地道：“哥哥不喜欢吗？”
叶简：“我——”
洛翎默默地低下脑袋，眼睛低垂：“哥哥不喜欢也没关系，我不会难过的。”
叶简：“……”
小可怜。
叶简道：“好叭，我很喜欢，谢谢你。”
洛翎立马抬头，眼底再次亮晶晶。
哥哥快夸夸我！
叶简轻笑：“你真厉害，是条特别特别厉害的大人鱼。”
洛翎高兴地围着他转圈圈。
转了一会又抱紧他，不肯撒手。
叶简：唔，黏人八爪鱼。
他仰起脸，犹豫一下，道：“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虽然洛翎一直喊他哥哥，但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是这只大人鱼真正的哥哥。
洛翎与他对视。
“当年我还是一只小人鱼，奄奄一息的时候，是叶简捡起我，一直陪在我身边。”
这只大人鱼眼眸深沉，专注地映出叶简的模样。
“叶简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人。”
“所以，我喜欢叶简。”
叶简：咦，原来是这样。
难怪他第一眼看到这只大人鱼，就觉得对方可可爱爱。
洛翎还在安静地等待叶简回应，于是叶简弯起眉眼：“我也喜欢你。”
洛翎望见他脸上的笑意，神情却并不见高兴，眼底划过一丝黯色。
但是，他没有让叶简察觉到自己这份情绪，而是默默地把下巴压在叶简肩上，圈住这个人。
没关系。
洛翎沉默地想。
从今以后，叶简都会待在深海里……也只能待在这里。
他再也不会从自己身边离开，哪怕一步。
叶简听不见洛翎的心声，他看着这只大人鱼，还有一个问题：“说起来，五年前——”
话音未落，洛翎五指攥紧，身体陡然紧绷。
叶简微怔。
五年前的事情，似乎是这只大人鱼心底的阴影。
……那他之后再问。
叶简温声道：“我们去休息吧？”
也许是一整天没有停歇，现在的他有一点点困。
而且，洛翎在他身边，让他觉得很安心。
洛翎听到这话慢慢放松下来，道：“好。”
叶简的身体状况不太好。
这只大人鱼这么想着，冰冷指腹轻轻摩挲叶简脸庞。直到叶简投来不解的目光，才缓缓放下手。
王宫最中心，就是人鱼之王的寝殿。
叶简本以为洛翎睡觉的地方是一个大池子，没想到这里的布置和人类城市很像，有床，也有常用的家具。
深海明珠点缀白玉柱间，轻纱垂落床畔，被褥柔软如云朵。
叶简靠在床头，轻按眉心。
他有点头晕。
与此同时，大床一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覆上他。
“哥哥，”洛翎凑过来，“哪里不舒服吗？”
叶简放下手，摇摇头：“没有，只是困了。”
洛翎定定地注视他几秒，道：“那就睡吧，我会守着哥哥的。”
然后拉上被子。
抱住叶简的腰，整只大人鱼埋在他身上。
叶简：咦？
他停顿一下，看着洛翎，洛翎也看着他。
叶简戳戳这只大人鱼：“这里是你的房间吗？”
洛翎摇摇头：“不是，是哥哥的。”
叶简：“那……那你干嘛？”
洛翎左看看右看看：“睡觉啊，不然干嘛？”
叶简：“……”
叶简意识到什么，思考几秒，严肃开口：“你是一只大人鱼，大人鱼要一个人睡的。”
洛翎：“！”
洛翎登时委屈：“哥哥不愿意和我睡吗？”
“——可是以前，都是哥哥抱着我睡的。”他揪住叶简衣角，不肯放开，“现在的我已经成年，轮到我抱着哥哥睡了。”
叶简：“等等，哪有这个说法。”
他不等洛翎说什么，又温柔地强调一遍：“只有大人抱小人鱼，没有大人鱼抱大人哦。”
洛翎：“……”
洛翎闷起脸，语气有点小幽怨：“噢，我知道了。”
然后叶简就眼睁睁看着这条银发红瞳的大人鱼变小一点。
又变小一点。
银色长发缩短及肩，十分神奇地变成如夜般的墨色。一只黑发红瞳的小人鱼窝在床上，冲叶简伸手。
“哥哥，”这条小人鱼鱼尾轻摆，软乎乎地道，“想要哥哥抱着睡。”
叶简：“？？？”
叶简大为震惊。
还能这样的吗！
叶简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洛翎等待几秒，似乎误会什么，眼底的光泽逐渐黯淡：“哥哥不愿意抱我吗？”
他漂亮的耳鳍垂下，眼睛湿漉漉的：“我，我不会难过的。我很乖，都听哥哥的。”
叶简：“等等，我——”
洛翎好像听不见他的话，难过地低头，自顾自地道：“但是，我把宫殿和珍宝都送给哥哥了，现在的我身无分文，要是哥哥不愿意收留我，那我只能去街上睡了……”
这条小人鱼的尾巴软软耷拉在床下，又伤心、又委屈、像只霜打的小茄子。
“没关系，哥哥不用担心我，我会一个人乖乖地缩在街角，努力不让自己着凉的。”
“虽然晚上的街角很冷，又黑又脏，但是、但是只要想到哥哥睡得很好，我就会很高兴……”
“再见，哥哥，我去睡大街了。”
然后提起被子一角，努力地给叶简盖上。
默默地游走了。
叶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