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将离世第七十年的忌日。◎
言欲拒绝了眼前淡金色的玫瑰香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沙发,轻讽地开口:“我不喝酒,李少爷。”
庆功宴的气氛因为这句话冷了下来,来敬酒的李姓年轻军官僵在原地。
他怎么也没想过,自己堂堂一个少爷,会被这个资历浅薄,非豪门出身的军官拒酒。
哪怕这杯酒是庆祝言欲剿灭虫族,被帝国破格提为T-11星区唯一的Beta上将。
众人交接的视线带着非议,气氛尴尬。
“言上将果然跟传言中一样修身洁行,是我逾矩!”李少爷仰头一饮而尽,潦草地找了个借口离开人群。
回到房间,他愤恨地踹开了椅子:“什么东西还敢拂我李家的面子!不过是一个不安分的寡妇,捡了便宜踩着死人的军功上位的Beta!他也配?”
部下连忙跟来:“李少消消气,言欲现在确实风头正盛,总司令都要忌惮他三分呢。”
提及总司令,李少的脸色更沉,但却不敢有其他动作。
他咬了咬牙,冷笑:“这些年总司令能忍言欲,多半是因为他的亡夫是七十年前为国牺牲的裴少将。姓言的不过才当了个上将就敢这么得罪人,总司令肯定不会再纵容他。”
裴家,星际帝国老派豪门之一。
而裴家近年来最出名,同时也是最短命的大儿子,正是言欲的亡夫——裴松凛少将。
这位少将出身豪门,更是第一军校百年难遇的天才,刚毕业就在星际战场上一战成名,成为帝国最年轻的军官……
所有人都认为他前途无量,必将名扬全星际时,他却捡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星际孤儿在身边。
而这个孤儿,自然就是言欲。
裴松凛年少成名,本来就容易跟花边新闻扯上关系,当时帝国上下都以为裴少将只是玩心未泯,过过野味儿的瘾罢了。
结果言欲不仅没被玩腻,还在刚成年就被少将领着去扯了证。
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个标签,在裴松凛死之前一直别在言欲头上。
直到七十年前,裴少将早早殒命,死无全尸,言欲的标签才从野凤凰变成小寡妇。
可即便成了寡妇,言欲也是被爱的。
传言裴少将的残尸手里,还紧握着要送给他的星际宝石。
当时全星际都为这位深情无双的少将感到惋惜,裴家人甚至卑躬屈膝地求言欲将残尸还给他们,好让裴少将落叶归根,回到裴家的碑星上。
而言欲是怎么做的?
——他当着裴家人的面把碑星轰成死寂星,将裴松凛的残躯焚烧成灰,然后当空扬了。
言欲在裴少将的葬礼上没有掉半滴眼泪,只是冷笑着跟裴家划清界限:“少将将他拥有的一切都留给我,自然也包括他的断肢残尸,你们非要跟我抢,我只好玉石俱焚了。”
后来,他顶着全星际的口诛笔伐,以笔试第一的成绩考上星际第一军校。
几十年来在异星战场接连立功,一步步爬到上将的位置。
野凤凰变成小寡妇,小寡妇变成毒寡妇,到现在……所有人只叫他言上将。
“以前还有人说什么裴松凛娶的是真爱……言欲是真爱?分明是诅咒!”李少冷嗤,“克夫的祸种,吸血上位的蚂蟥。”
部下见他情绪平复,连忙:“那不可是,言欲现在除了亡夫的牌位,身后没有一点靠山……但李少你可不一样,你现在是总司令的心腹,何必跟他一般计较。”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李少顿时身心舒畅:“对了,老子的宠物呢?”
“他……”部下眼神飘忽,“好像有点应激,在送上楼的途上一个没看住……跑了。”
李少的眼睛瞬间瞪圆:“什么——”
*
李少爷不是唯一一个在言欲这里碰壁的人。
想拉拢言欲的同级,谄媚狗腿的下属,甚至是刻意示好的豪门后辈,无一例外都被他赏了冷眼。
言欲对觥筹交错的酒桌厌倦不已,起身去了洗手间,对着仪容镜里冷漠的自己,点了根烟。
右手手腕上的终端闪烁着通讯的光,跟他腕上的绿宝石交相辉映。
言欲刚接通,一把戏谑的男音传来:“我就想知道言上将您今晚能招惹多少个敌人?一百个有没有?”
言欲吐出白雾,散漫地看着窗外:“不知道?也许全部。”
男人哂笑:“言上将今非昔比啊,以前只能趁夜黑风高偷偷去坟地刨尸,现在光天化日就能把人气死。”
言欲:“秦佐,没话找话可以挂断。”
“……日期是明天吧?”秦佐有片刻停顿,“裴少将离世第七十年的忌日。”
“你不说,”言欲垂下眼帘,烟雾将五官溶得模糊,“我都因为升官发财太高兴,给忘了呢。”
秦佐忍住想唾弃他的冲动:“以前地星时期不是有个传言,说七是个特别的数字么,‘逢七有灾,冲七有难’,我总觉得明天会有什么事发生。”
“这样,”言欲颔首,指尖搭在手腕的宝石上,“那明天我是拐个强壮A还是漂亮O回床上?”
“……”
言欲真诚解释:“他要是不甘心死,回魂来看我,我总得过得滋润些才好让他放心离开不是么?”
秦佐沉默片刻:“最好让裴松凛铁了心变成厉鬼回来弄死你。”
言欲失笑:“人类都已经活上外太空了,秦博士您作为星际军方的研究员,还信神神鬼鬼那一套,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你。”
说着,他指尖微抬,又从终端的随身空间里抽出一根细烟。
秦佐刚想劝他少抽两根,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洗手间的宁静。
言欲微微蹙眉,抬手挂断了通讯。
洗手间的门猛地打开,一袭黑衣闯了进来。
来的人被黑色兜帽裹得严严实实,像一袭撞入午夜的鬼影。
黑袍的尾端卷了一点风,吹到手边时有一瞬冷森森的错觉。
……像当初言欲在裴家祖坟里挖出来那一抔冻土。
言欲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袭黑影,还没开口,这人却先跑到他的背后。
“有人要抓我,求求您帮我……”
黑袍下藏着的竟然是个男孩,楚楚可怜地向言欲求助。
言欲眯了眯眼,一下就抓住了这人黑袍下的手腕。
细得可怕,像一根木棍。
然而言欲并不怜惜:“滚。”
言欲的手不算轻,一下就把人挥开,少年跌坐在地,头上的兜帽徐徐滑落。
带着泪痕的半张脸映入言欲的眼里,他蓦地瞳孔一缩。
这双眼睛……
跟七十年前死去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裴松凛?
恰逢此时,终端在零点的报时正好响起,仿佛是横跨了七十年的梦魇回魂,言欲只觉得一双手凭空扼住了他的脖颈。
砰!
门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言欲一寸不移地盯着少年的脸,嗓音压得极低:“谁在门口大吵大闹?”
门外的人认出他的声音,立刻:“言、言上将!是,是有个小偷,浑水摸鱼跑进来了,我们正在搜查!”
言欲:“所以?”
门外的人诚惶诚恐:“这里有您,那个小毛贼一定不敢来,我,我们马上去其他地方继续搜查!”
没人敢逆言上将的意,搜寻的人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还是走了。
言欲一把扯下兜帽,少年惊恐的脸彻底暴露在他眼前。
十六七岁的样子,除了看着很胆小怯弱,年轻了一点——五官轮廓简直跟七十年前死去的裴松凛一模一样!
言欲瞬间收紧力气,掐住他的脖子将人抵在墙上,嗓音沉厉喑哑::“你是人是鬼?”
“唔,唔!”少年脸蛋涨红,痛苦道:“……人!”
这个回答像一桶冰水浇进骨髓里,言欲松开手。
少年沿着墙壁跌坐在地上,护着脖子怯生生地看着他:“我,我不是小偷,是一个姓李的军官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我是被他买回来的玩物。”
少年怕极了言欲再动手,颠七倒八地解释:“我本来想跑,但我不认识路,只能躲起来,您,您不要杀我!”
言欲眼睫轻颤,视线垂下时才发现少年穿着相当不合身的衣服。
他过白的皮肤上冒着粉意,一看就知道打了某种激素,的确不可能是“混进来”的小偷。
少年是被卖回来的玩物,是被虐待的娈宠,是活着的人。
意识到刚刚自己的行为吓到了他,言欲拿出一瓶止血的微型喷雾,在少年的惊恐瑟缩中轻轻喷向他的伤口。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还记得自己从哪来吗?”
“我叫……”少年的眼睛飞快往他伸来的手腕扫了一眼,“沙弗莱,他们都说我星际年龄在十六十七岁,被倒卖过很多次了,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
沙弗莱,不是裴松凛。
言欲眼眸微眯,却又觉得自己的怀疑有点可笑。
不过是被人提到了亡夫的忌日,他就变得神经质了?
平息情绪,言欲起身:“我知道了,我可以带你出去,别哭。”
豪门易出纨绔,有几个军官私底下干的龌龊事他也听过不少,胆子大到在他庆功宴上玩的,姓李的还是第一个。
但现在首先要处理的……言欲将目光落到少年身上,眼底渐渐浮现出一层冷意。
他憎恶跟裴松凛长得像的人。
“沙弗莱”没发现言欲眼底的恶意,听话地止住了眼泪:“谢谢您,您真是一等一善良的好人,只要您能帮我出去,我愿意用尽一切报答您……”
言欲冷冰冰打断:“跟上。”
少年身体太过虚弱,为了跟上他的脚步还要小跑着追,刚到门前就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言欲眼疾手快,抬手拦了一下,才让他不至于摔个嘴啃泥。
“谢、谢谢。”少年脸色苍白,虔诚地攀住他的手腕。
“现在午夜刚过,我下了指令,我个人通道的巡查员已经离开。”言欲话是温柔的,但左手指尖却夹着一枚小小的芯片。
“像”裴松凛从而接近他的人数不胜数,但从没有人在他手上讨到什么好果子。
他看着手上的病毒芯片,这种新型的杀人手段非常便捷,植入后五秒就会化成一滩血水,痛觉都不会有。
适合这些年纪不大,又怕疼爱哭的小孩。
言欲判断着动手时机,跟前的少年却脚步一顿,忽然捧住了他的手:“您真是个好人。”
陌生的亲昵让言欲有一瞬的晃神,像是露出獠牙的狼忽然被嘴边的小兔子舔了一下。
只是一瞬间的分神,言欲的手腕却传来一阵剧痛。
他低下头,只看见血淋淋的痕迹从手腕上浮现,转身时少年身上脏兮兮的黑袍已经被盖在脸上。
……他被偷袭了。
言欲扯下脸上的黑袍时,孱弱的少年已经没有踪影。
他低头,手腕上的绿宝石手链不见了踪影,腕骨上还被扯出两道血痕。
言欲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右手,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讽刺的笑容。
“沙弗莱……?”
他手链上的绿宝石,学名沙弗莱石。
那少年用的是假名。
……以阴郁乖僻闻名的言上将,在自己的庆功宴这天,被一个小骗子抢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