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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伊集院医院

从歌舞伎町救回的男人 步帘衣 7998 2024-06-06 15:36:41

突然被问起对温泉的看法,慈郎只能给出“不错?”这样模糊的回答。

伊集院也没就温泉话题继续展开,重新戴好手套往外走,显然是准备出门上班了。

慈郎有留意到,通常会是风早婆婆把伊集院送到门口,现在风早婆婆还在厨房忙碌,好像不知道伊集院此刻就要出门。

那他是不是该送伊集院?

慈郎脑子里还在思考,行动上却已经跟着伊集院走到了玄关。

伊集院:“我出门了。”

这声招呼,依然是伊集院通常的冷淡语气,但语气根本不重要。

这么简单平常的招呼,事实上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家中听到。

因为在出门时如此招呼,就意味着:家中不止是孤独一人,而是有人在早晨一起醒来,无论是父母还是恋人,总之是关系和睦的家人,会一起吃早餐,会送对方出门。

它代表着慈郎向往了很久却一直无法实现的梦想——一个家。

此刻,听到伊集院的招呼,慈郎恍惚间仿佛梦想成真,于是下意识微笑起来,像练习了很多遍那样熟练道:“路上小心。”

伊集院回身看他一眼,低声应道:“好。”

一种安宁而平和的喜悦,在慈郎心底油然而生。

他忽然听到自己安稳的心跳,胸腔中一下又一下有力的脉动,将血液泵送全身,似乎鲜明地向他宣告:你正在活着。

是的,慈郎将右手掌心贴近胸腔,他还活着,还体会到了喜悦。

坚持下来真是太好了。

未来并不是毫无希望。

已经有很多需要感谢伊集院的事,这段简短的对话,也被慈郎加入其中。尽管没必要去向伊集院坦述这么微末的心迹,感谢的心情却是不该少的。

慈郎回到厨房,发现风早婆婆正将清洗好的便当盒放入沥水篮中。

“要出门吗?”

“是的,便当盒久未使用,先清洗一下。”风早婆婆微笑着说,“慈郎君复查的时间到了,尤其是药物代谢状况和声带,能确认无恙就再好不过。所以上午要去伊集院私立医院,那里是伊集院财团的原点呢。”

慈郎忙道:“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

慈郎回想伊集院给自己看过的文件,里面提到伊集院是从私立医院起家。既然风早婆婆说是原点,那他们要去的,就是伊集院家最初开办的医院吧,也就是风早婆婆担任过院长的那家医院?

伊集院把他从歌舞伎町救回的那个晚上,将昏迷的他带去医院检查过,既然今天是复查,那必定也是同一家医院。

不知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原点这种说法就很有时代感。如果这家私立医院没有重建过,从伊集院发迹至今,应该确实是些淳古建筑了?

为午餐便当做准备,风早婆婆将肉预先调味腌制,慈郎挽起衣袖,帮忙清洗蔬菜。

忽然听风早婆婆敏锐笑问:“慈郎君好像心情很不错呢。”

“啊,”慈郎不太好意思承认,含糊地应了一声,笨拙地转移话题问起,“那个,风早婆婆,伊集院刚才问我温泉旅馆的事,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风早婆婆勾着嘴角,并不拆穿他,也没追问,顺着解释道:“少爷几乎全年无休,圣诞节前,才会抽出两三天假期,到轻井泽的温泉旅馆休息。这是少爷的习惯。”

“原来如此。”

想到昨天收到那封圣诞日程已确认的邮件,那这根本是不管他觉得温泉旅馆好不好,事实上就已经决定要去了啊,慈郎哭笑不得。

而且,圣诞节前的话,今天是20号,那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虽然他不会有反对意见,他是有作为随行抱枕的觉悟的。但伊集院这种作风就是很任性妄为。慈郎无奈地想。

风早婆婆关切道:“慈郎君有什么担忧吗?”

“没有,”慈郎摇头笑了笑,随口问起,“伊集院是很喜欢那里吗?”

这回倒是换风早婆婆语焉不详了,暧昧道:“嘛~”

她没有详细解释,慈郎也没有追问。

上午,风早婆婆将维持这栋别墅日常运行的补给流程给慈郎理了一遍。

像是伊集院偏好的各类高级食材该由哪家供应商送上门,主卧床品是由某外国品牌每半年全套更换,以及隔多少天该检查别墅备用电源之类,说起来怪细碎的,但有风早婆婆整理出的分类表格,倒也一目了然。

这栋别墅,虽说面积没有那么夸张,伊集院的生活方式也不算浮夸,与其说奢侈,不如说日常要求极度精细,追求舒适,这样日常运行起来也不是小数目。

和伊集院天渊般的贫富差距,慈郎都快要习以为常了,看着价目表,他想的竟是,这大概就相当于名品猫非高级猫窝不睡吧。

打住,慈郎告诫自己不要再进行这个妄想。

快十点时,风早婆婆利落地做好了午餐便当,一边通知保镖安排车子,一边嘱咐慈郎穿上厚外套,准备去医院。

慈郎穿的是早上伊集院拿给他的旧衣服,说是旧衣服,实际上这件青灰色的呢外套看着如同商场新衣,伊集院说这是在霞关任职的第一年冬天,为契合官场氛围,用工资买的古板款式。

这让慈郎想起自己大学毕业入职公司时,为了不在人人穿名牌的一流公司显得突兀,不得不省吃俭用,还跑去书店研究流行杂志,几乎用上了考大学时的苦读功夫,才狠心给自己买了几件可以多季节搭配的名牌经典款。

没想到伊集院这样的财团少爷也有类似经历,虽然真论起来是大不相同。

这确实是件完全不花哨的呢外套,颜色是稳重的青灰,扣子也是规规矩矩的四眼圆扣,左袖肘部有块米粒大小的烫痕,伊集院说是那时连夜加班,去休息区吹风醒神时,身旁抽烟的同事不小心烫到的。

慈郎并不觉得它古板,它穿上去不厚重又足够温暖,是件很好的外套。

而且是伊集院用第一份工作的工资买的,很有意义,不然伊集院也不会把有烫痕的外套留着吧?伊集院这样大方地借给自己穿,慈郎决定小心使用,绝不弄坏它。

等在大门外的车,是慈郎没见过的一辆白色保时捷,不是那辆夸张的劳斯莱斯,让他松了口气。虽然没有挑剔的资格,但不论怎么说那辆幻影都太引人注目了。

乘车时,慈郎还是有些不安,努力没有表现出来。他不知道风早婆婆是真的没察觉,还是温柔地假装没有察觉,不论如何,慈郎都很感谢。

普通人接触到的私立医院,大多是随处可见的私立专科小诊所,如眼科诊所、皮肤科诊所、肠胃科诊所等,规模小但很便利。

眼前的伊集院私立医院,显然是大型综合医院,无论是电子化流程,还是高端配置的崭新建筑群,都与慈郎想的淳古建筑毫无关联。

听了慈郎的话,风早婆婆失笑:“做医院的,怎么可能使用淳古建筑呢?细菌都不知道藏了多少。当然是推翻重建过。”

仔细想确实是这样,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却没想到,慈郎有些惭愧。

风早婆婆说,早期医院唯一保留下来的,是外科住院部的草坡。

慈郎认真听风早婆婆的介绍,此时他们在院内人员的带领下,前往复查的科室。

路上有医护人员经过,年轻些的就只是路过,但有位身后跟了好几个实习医生的中年医生,边走边骂地匆匆走过时,竟特地折返,对风早婆婆深深鞠躬,尊敬道:“风早院长,久未见面。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刚才被骂得直缩头的实习医生们都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风早婆婆嘴角只是微勾,清淡道:“山田君升任主任了?名至实归,恭喜。我早已不是院长,今日只是奉少爷的命令陪人复查,不必劳烦。”

听说是伊集院和臣的命令,山田主任猛然看向风早身边的男人,受他影响,那些实习医生也都向慈郎看来。

慈郎被这些陌生人突然注目,表面依然镇定,心脏却狂跳。

尤其是一个实习医生自以为小声地跟身边人八卦:“大美男诶,总觉得在电视上看到过,是明星吗?你认不认识?”

也许会被认出来的惊恐,在刹那间席卷了慈郎。

风早不悦地清了清嗓子。

“抱歉,打扰您办事了”山田主任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再次深深鞠躬,“请风早桑替在下向院长大人转达问候。”

风早微微颔首:“嗯。”

山田主任被实习医生们簇拥着离去。

风早婆婆担忧地看向慈郎:“没事吧?”

慈郎勉强自己笑了笑:“没事。”

接下来的检查,非常顺利,因为是伊集院的预约,没有任何检查需要等待,涉及科室全都为慈郎空出了人手。

这让慈郎非常过意不去,尽力配合医生,不耽误他们太多时间。

最后一项检查时,风早婆婆照顾脸皮薄的慈郎,只让院内人员带着慈郎进了科室,没有跟随。

没想到伊集院真的安排了专科检查,慈郎有点崩溃。

但他心底,其实清楚自己对于反应的心理状态不太正常,所以到底是没说出拒绝的话。

为慈郎检查的是位老年医生,很专业,而且相当了解普通人走进这个科室的羞耻心,慈郎一开始有些不自在,在医生的氛围调动下,不知不觉就接受了这是正常检查的正确认识。

检查结果,从器官功能上来讲,并无问题。

“那么,望月君自我感觉如何?”医生像寻常聊天一般,带着宽慰的态度询问道,“如果本身并没有感觉不佳,就算与听说的‘一般情况’不一样,那也是正常的。”

慈郎仔细想想,他并不在意什么感觉。

他看向医生,头发花白的老年医生,是随时准备倾听的宽容态度,眼神还带着鼓励。

慈郎不禁将此刻内心的想法轻声说出:“有没有办法,让反应,不再出现?吃有副作用的药也无所谓。我不想再有,也不需要。”

话说出口,他自己都面露错愕,慌道:“我不是……”

老年医生也明显一愣,随后温和拒绝道:“抱歉,望月君。今天为你检查,是院长为了确认你的健康下达的命令。所以,无论是身为医生,还是身为院长部下,我都不能告诉你自我伤害的方法。”

自我伤害吗?

他真是病了。

“发现问题就是治疗的开始,”老年医生乐观地鼓励道,“会好的。”

走出科室时,受到医生的影响,慈郎已经恢复了情绪。

检查全部结束,正好到了午餐时间,风早婆婆带着便当,饶有兴致地带慈郎到外科住院部的草坡。

走出住院部后门,就让人明白为什么这处草坡会被保留至今,宽阔的草坡可供病人散步,两侧分散着六株老松树,树冠巨大,想必种植年月悠久,而且难得姿态俊逸,松树又是长寿的象征,很是珍贵。

风早婆婆和慈郎在长椅上坐下,享用便当。

草坡上散步的病人不多,实际上整间医院都没有普通医院那种过度拥挤感,造成这种结果的,自然是与一流医疗资源匹配的一流价格。

不刺眼却也不温暖的阳光照在草坡上,将绿意照得更鲜亮,在冬天显得尤为可贵。

“天气不错,”风早婆婆感怀地看着草坡,“以前忙昏头的时候,常在这抽烟呢。”

慈郎一口饭团差点呛了嗓子。

风早婆婆和抽烟这个词,怎么想都不搭,慈郎怎么都想象不出这位总穿和服,优雅利落的老夫人抽烟的样子。

见慈郎这么惊讶,风早婆婆掩嘴笑道:“这么惊讶吗,工作累了抽根烟很正常,他们伊集院家啊,给的工资高,压榨得也很狠,尤其刚入院的年轻医生,每年都有忙到崩溃辞职的,回去给你看照片。”

还有照片?

慈郎期待点头:“请务必。”

风早婆婆失笑。

此时,慈郎注意到,一个高大男医生,向这边走来。

风早婆婆放下便当盒,站起来面对来人,有意无意把慈郎挡在了身后。

等男医生走到眼前,她才微微颔首,称呼对方:“伊集院真一郎院长。”

是伊集院的兄长?

慈郎也赶紧站起来,虽然在伊集院大宅有一面之缘,但慈郎当时过分紧张,并没有留下印象。

“听说您带客人在这里,特来问候。午安,风早桑。”伊集院真一郎冷淡地打着招呼,并看向慈郎。

慈郎学风早婆婆颔首,礼貌道:“你好,伊集院真一郎先生。”

眼前人是伊集院的兄长,与伊集院的面容确实有两分相似。这位兄长的五官更刚健,在普通人中属于眉目深邃的类型,但还是不如伊集院。虽也是位俊朗男士,感觉上就没有伊集院那种慑人的魅力。

语气冷淡这点,兄弟也相像。伊集院真一郎的声音更低沉厚重,听他说话像是能感到胸腔共振。如果说伊集院的声线,具有让人不自觉沉迷的磁性,这位兄长的声线,就好像磁性过头了。

从外观来看,要说伊集院真一郎哪里比伊集院和臣强的话,那就是身高。

这位兄长目测比伊集院还要高一点。

难道伊集院家有混血基因吗。

伊集院真一郎看看慈郎,视线停留片刻,对风早说:“和臣怎么让客人穿几年前的旧衣服。”

风早婆婆不在意道:“男孩子们关系融洽,随他们高兴吧。”

“您真是一如既往地溺爱和臣,”伊集院真一郎听不出情绪地平板道。

风早婆婆标准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伊集院真一郎又看向慈郎,平淡道:“和臣受你照顾了。”

“哪里,”慈郎不自在地回答,“我才是对伊集院多有麻烦。”

伊集院真一郎没有按社交辞令谦虚,而是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风早敏锐地看他一眼,但这位兄长大人紧接着就告辞了。

“他们兄弟关系变好了吗?”

慈郎轻声道出疑惑。

之前听风早婆婆所说,这位兄长大人一直以来都对伊集院抱有竞争敌意。

可刚才这位兄长大人一口一个“和臣”,还站在兄长的立场说起衣服的事,尤其是他看了几眼就认出了这是伊集院的旧衣服,这些难道不是兄弟关系融洽的表现?

风早婆婆竟然面露不屑,想说什么,却忍了一下,最后只淡然道:“失败者一厢情愿的自我安慰罢了。”

这话,也够毫不留情的了。

慈郎都不敢想她原本想说的是什么。

如果伊集院兄弟间的关系,就像风早婆婆认为的那样恶劣,那这位兄长刚才的表现,用“一厢情愿”来形容真是恰当到残忍。

慈郎完全看不懂这个人。

真一郎,是个一听即知是长子的名字。想必一出生,就承载着父母的殷切期望。

想到伊集院,慈郎觉得,人生真是各有各的艰难之处。

风早婆婆说起过往的院内趣事,氛围又轻松起来。

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院内派系构成,因为伊集院本家代代入读东大医学院,在有心经营下,院内大多数医生都是东大出身。

近些年虽有阪大、京大出身的精英从别家医院跳槽过来,却也只是寥寥个例,没有形成气候,院内还是东大系独领风骚,这也是伊集院私立医院的招牌之一。

而伊集院私立医院,本身就是伊集院财团的招牌。

慈郎虽然认真听着,心态却像是在听长辈说逸闻,毕竟他不觉得这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仅有的担忧也只是对伊集院个人,完全没察觉有些内容根本不是能说给外人听的。

下午回到别墅,保镖报告说有重要人物送来一个礼盒。

礼盒署名是森山要一。

风早婆婆显然对此人没什么好感,她这样玲珑的人物,看到礼盒署名时竟面露不悦。

她将礼盒打开,慈郎看到一对很有异国情调的蓝色酒杯,附有国际宝石鉴定书,想必价格不菲。

于是慈郎不免好奇:“森山要一,是哪位?”

“是少爷在霞关任职时,时任的厚生劳动省大臣,”风早婆婆不以为然地解答,示意慈郎跟上自己,抱着礼盒率先向楼上走去,并且辛辣点评道,“能力手腕都算不差,不过么,一把年纪了,还是个管不住裤子的下流男人。”

厚生劳动省大臣?

慈郎难掩错愕。

对他这样的平民来说,掌管国家医疗卫生和社会保障这两项重大事务的内阁大臣,是只能在电视中看到的政坛巨物。

如此大佬,竟被风早婆婆毫不客气地点评为下流男人,以风早婆婆的人品来看,这点评不会是空穴来风。

只是,下流和男人这个熟悉的词语组合,尽管并不是指向自己,还是让慈郎浑身不自在,他努力不去想前女友说过的那些话,转而思考,森山要一,这位伊集院的前任上司,为什么给伊集院送礼?

但政治家给财团董事长送礼,想必内情不是他该知道的,慈郎虽然好奇,还是谨慎地选择了沉默。

第三层的大书房,据说是伊集院真正用来看书藏书的地方,今天还是慈郎初次踏入。

门是指纹+面部解锁,给慈郎感觉像电影里的藏宝库,不禁想象里面是不是还有暗门、保险柜和各种机关。

没想到一进门,真就看到一个充当屏风的摆着古董的博古架。

风早婆婆把装有蓝宝石酒杯的礼盒随意往博古架的空格上一放。

慈郎愣住。他们不是上来把礼盒放进那种暗门后的多重密码锁保险柜的吗?怎么就这么随意放在一进门的架子上?

“少爷自己会安排,有些事不是我该了解的,”风早婆婆解释道,招呼慈郎跟上,“有相册给你看。”

这么说,慈郎就明白了,想到上午风早婆婆说的照片,慈郎期待地跟随她,绕过博古架,走进书房。

这间大书房,确实是非常宽敞。

尤其是它的布置太过素净,一眼看去,除了书籍,全是木色和白色,看不到任何高科技产品。

三面墙都是木制书柜,桌椅也都是大气舒服、实用性很强的款式,没有浮夸之处。

风早婆婆找出一本相册,翻到记忆中的页面,递给慈郎看:“喏。”

慈郎接过,照片中是两位妙龄女子,他第一眼就看向穿着白大褂的那位,黑发随意挽成马尾,扬眉直视镜头,眼神桀骜不驯,即使如此特立独行,却难掩容姿端丽,是位不折不扣的美人。

“这是您吧?”

“嗯。是在东大上学时的照片。”

“您那时也很美。”

“啊啦,真是会说话。”

风早婆婆年轻时是这样的姿态,慈郎心底有种意外却也不意外的感觉。如果是照片中这位风早小姐,工作累了抽根烟,哪里会突兀,根本是风景。

“旁边这位是?”慈郎问。

站在年轻的风早婆婆旁边的,是一位大小姐打扮的女子,她身穿长裙,温柔地微笑着,有种不沾俗世的飘渺美感。

她容貌中有些细节让慈郎想到伊集院。

“是伊集院的祖母,”风早婆婆简直像是自夸般得意地问,“是个大美人吧?”

慈郎第一次见风早婆婆这副神色,从照片看来两位是闺阁之交,大概是感情很深的缘故,他不禁为深厚的友情触动,笑道:“确实很美。”

风早婆婆翻过一页,给慈郎看:“这是伊集院的祖父,伊集院鹰生。”

照片上是一对青年夫妇,女子是刚才看到的大小姐美人,男子身材高大,容貌和身形都带有不容错认的西洋混血特征。

但一眼就能看出男子与伊集院有多相像。

“伊集院的祖父是混血?”慈郎惊讶。

“伊集院鹰生的母亲是英国人,曾祖母是西班牙人,到他身上,刚好混血得很明显,”风早婆婆点头道,“不过,别看他长了这个样子,这男人可是相当古板守旧,这一点也遗传给了他儿子。”

最后那句,显然是对伊集院父亲的不满了。

慈郎自觉是个外人,没有接话。

相册往后翻,就能看到伊集院父亲的出生成长过程。明明父母都拥有不俗的美貌,两个儿子也都是帅哥,伊集院的父亲却相貌平平,虽然身高也够高,成年后看上去很有气势。

将这本相册收好,风早婆婆还笑说“其他相册就留给少爷介绍吧”,慈郎心想伊集院不一定会愿意,但想到会有伊集院小时候的照片,又难免被这话勾出了期待。

回想刚才看到的照片,由于很有反差,所以还是熟悉的风早婆婆,留给慈郎的印象最深。

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子,扬眉直视镜头,让慈郎在与她对视的刹那,就想到伊集院。

桀骜不驯的,轻蔑的,挑衅的,却又是迷人的。

那冷漠不是故作姿态,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傲慢,而这傲慢的根源是对本身优秀的自信。若是模仿者不够优秀,恐怕只能将傲慢演绎为市侩,甚至是更劣等的恶意。

“伊集院的眼神,和您有相像之处,”慈郎斟酌着词汇说。

风早婆婆笑了笑:“不是说过吗,这就是家人的影响。少爷喜欢汉诗,是受他祖父影响。性格温柔,就是像他祖母了。”

汉诗?

“高杉晋作?”慈郎想起初遇时展开交谈的契机,那时伊集院似乎是在看他的诗集。

“看来你们初中时相处得比婆婆想象得还好呢,”风早婆婆从书柜边站起来,走到书桌边动手稍微收拾下桌面,在拿起一册线装书时,语气中的笑意减淡,微带抱怨地说,“真是的,又在看这种东西。”

慈郎看去,那册书的书名是:东行遗稿。

东行就是高杉晋作的字,那这本书就是高杉晋作的遗稿?既然伊集院喜欢,那时不时翻看也没什么吧。

似乎看出慈郎的不解,风早婆婆低声说:“早死之人写的东西,无论多么言辞慷慨,都容易令人悲伤,我是这么认为的。”

早死之人?初中时,慈郎在伊集院的指导下以此人为主题写过幕末征文,所以现在还能勉强想起来,高杉晋作好像只活到二十九岁,死于大政奉还前夕,确实是早亡。

比他和伊集院还年轻一岁,慈郎不免憾惜。

但伊集院从来不是精神脆弱的人,即使喜爱早亡之人的诗作,又有什么关系呢?慈郎宽慰风早婆婆:“虽然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但在我看来,伊集院不是会受物哀移情而自哀自怜的人,他意志坚定,很是自我,您就不要太过担忧了吧。”

风早婆婆却听笑了。

她想了想,忽然问道:“慈郎君以前在一流公司工作,肯定经常加班吧?”

那是自然的,慈郎诚实回答:“是。”

风早婆婆又问:“那么,如果是很多天连续加班的情况,是不是大多数同事的脾气都克制不住急躁,一旦有异议矛盾,就比平日更容易吵起来呢?”

确实如此,慈郎点头。

风早婆婆:“那么,你也一定看过,年富力强的上班族,因为连续加班过劳猝死的新闻吧?”

慈郎明白了她要说什么,低声应道:“是。”

“这就是长期睡眠不足和过劳对人的影响了,慈郎君,你肯留在这里,不止是救了少爷一命,还挽救了可能出现的未来危机——若是少爷早亡,伊集院财团将不可避免地陷入动荡。”

她毫不避讳的说法,让慈郎惊到不知该如何回话。

而这也被风早婆婆看穿,她温柔地解释道:“少爷从不避讳死亡,从十八岁开始,少爷每年都会写下新的遗书和遗嘱。很惊讶吗?我也是。婆婆我啊,算是很看得开的人了,可第一次看到少爷这么做时,我完全不能接受,还那样年轻,怎么就坦然地安排起身后事来了?但是后来,我理解了。因为少爷就是这样的,他不会受制于人,即使是身后事的安排,也不肯落入他人摆布。

“该说少爷是傲慢还是固执呢,慈郎君刚才说的‘自我’倒很贴切。所以我所担忧的,并不是什么自哀自怜,恰恰相反,是少爷面对死亡太过坦然了。

“买下轻井泽那间温泉旅馆时,少爷很高兴,说找到了一个写遗书的好地方。我听了这样的话,却只能回到家中对着他祖母的照片无用哀泣。”

这就是伊集院每年圣诞前的度假内容?

去温泉旅馆写遗书?

慈郎愣在原地。

为什么?这样一个什么都不缺的男人,拥有人人艳羡的出身、容貌和才干,作为同龄人,此刻拥有的事业和财富是慈郎一生都无法赚来的,这么优秀、拥有这么多东西的伊集院和臣,为什么对离开人世坦然得像是毫无留恋?

是因为曾被父母放弃?还是因为总是难以入睡?

或者说,正是因为伊集院意志坚定,认为他已经什么都不缺了,已经没有遗憾了,才能如此坦然地面对生死?

可是,又为什么特地找一个地方写遗书呢。

慈郎想不明白,别说理解伊集院的想法,光是想到伊集院这样的人有可能会早早离去,就已经让他感到无以复加的悲伤。

他忽然明白之前风早婆婆所说的,因为伊集院从小就太过聪明,风早婆婆和祖母害怕伊集院早夭,为此担忧到哭泣的地步。

尽管他不是伊集院的长辈,也不算是伊集院什么人,可他此刻的心情,应该与两位女性长辈当时的心情是一样的吧。

温柔笑着的老夫人,用素帕拭去眼角的泪水,俯颈对慈郎一礼:“所以,慈郎君,未来几天,少爷就受你照顾了。”

“嗯。”

尽管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慈郎还是答应下来,因为他想要做到。

沉默片刻,慈郎拿起桌上那册书,问:“我可以拿出去看吗?”

“没问题。”

*

到达轻井泽,是22日的夜晚。

旅游胜地的节日氛围比东京更为隆重,车子经过鼎鼎大名的高原教堂,慈郎看到了梦幻般的圣诞灯光,巨大的圣诞树如同坠满燃烧的星辰。

这两天伊集院的日程安排的很满,每晚都很迟才回来,慈郎养成了躺在沙发上看书等门的习惯,前晚伊集院回家时将近零点,他还撑住没睡,昨晚他是在睡梦中被伊集院抱回卧室的,也不知道伊集院是几点才回家。

所以今天伊集院很有些困倦,直到入住[时烟去]预留的温泉私院,才有了精神。

这栋温泉私院是[时烟去]最顶级的度假套房之一,远离喧嚣,极具日式风情,推开纸门,廊檐下就是专属的温泉池。

外面正在下雪,细雪悉悉索索地落下,还没掉入温泉,就已经化了。

身穿和服的侍女已经布置好了火锅,味增骨汤炖煮着新鲜食材,滚出鲜甜的食物香气,一叠叠时蔬与高等肉片令人食指大动。

先行沐浴的伊集院,出来时穿着一身黑色浴衣。

慈郎不禁想到初中时女生们对伊集院的妄想,然后又想到伊集院是来这写遗书的,不明不白的情绪,让他看着看着伊集院,就不自觉出神。

回过神来,慈郎发现伊集院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问:“你这两天为什么总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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