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闷热的夏季降下一场解暑的大雨,雨水打在木制窗棂上,发出闷闷的催眠音。
雨天的水汽似乎透过窗子漫进了房间,周遭雾气蒙蒙。
程迟雨不记得自己刚刚去了哪里,穿过客厅回到房间,厨房传来妈妈说话的声音,混在翻炒声中有些不太真切。
院子里传来拖动重物的声响,应该是爸爸在挪动花盆,将它们重新安置在屋檐下。
他还没有长开,不算太大的房间里却放置了一张很宽的双人床。这张木床是程乐秋亲自做的,连房间里的书桌、书柜,全是出自程乐秋之手。
床脚的风扇发出吱扭扭的噪声,他刚刚躺下,侧过身去调右手边的闹钟,床板微微晃动,有人躺在了他身边。
他转过头,视线里出现了喻安宵的脸。他很讨厌晒太阳,总是长袖长裤,此时却穿着宽大的T恤和不到膝盖的短裤,手臂和小腿都白得晃眼。
雨下得更大了,水汽似乎将整个房间都蒙上了纱。程迟雨看着他的衣服,想起这好像是喻安宵前不久买给自己的那一套。
他在不停歇地长大,喻安宵穿他的衣服也不会显得不合时宜。
喻安宵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窗子,才又向他身侧挪了挪,脑袋很自然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说:“明天要去植物园,雨会停吗?”
在程迟雨的意识里,此时的喻安宵距离自己很近,不仅是当下亲密的距离,还有话题——植物园之旅是学校近期刚组织的一场研学活动。
程迟雨说:“下雨也没关系。”
空气中漂浮着粘腻湿热的水汽,喻安宵的手搭在他的小腹上,从上衣下摆的边缘钻了进去。
很奇怪,很自然。
没有人说话,窗外的雨声震耳,依稀能听见远处街道上的汽车鸣笛声。
屋内光线昏暗,程迟雨看不太清楚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很黏腻的可能不是下着大雨的天气,还有吻。
风扇带来几乎没有作用的凉风,擦耳而过的风将黏糊糊的水汽吹拂到他的身上。
程迟雨觉得自己胸腔内的跳动十分剧烈,喻安宵一直没有睁开眼睛,长长的眼睫垂着,在他脸上留下跳动的阴影。
为什么不看我?
这句话噎在程迟雨的胸口,怎么也问不出口。
喻安宵却突然睁开眼,说:“你在想什么?”
轰隆一声雷响,程迟雨猛然惊醒,呆呆地坐在床上,后背全都汗湿了。
没有小院子,没有手作的书柜。喻安宵替他复原的迷宫摆在书桌上,像一个大剌剌的监视器。
敲门声响起的瞬间,程迟雨下意识用夏凉被盖住了自己的腿。
他应声后,喻安宵微微歪着头看他,说:“你的午觉睡了好久,再不起来,打工要迟到了。”
程迟雨忙看了眼时间,果然只剩不到二十分钟。
但他没有着急坐起来,说:“睡过了,我马上起来。”
暑假已经到来,程迟雨又给自己找了个兼职。就在旁边,不算远。
喻安宵看他捂这么紧,也没有多逗留,笑了笑就帮他关上了房门。
程迟雨有些颓丧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脑中还不断闪回刚刚梦中的场景。
在这么一个离谱的天气,做了一个这么离谱的梦。
程迟雨平复了一会儿,翻身下床去换裤子。
明明梦中发生什么并不是他能控制的,但是临出门前,喻安宵往他嘴里塞了一颗洗好的小番茄时,程迟雨还是涌起了浓浓的罪恶感。
但是在喻安宵说出下面那句话时,这种罪恶感被什么东西立刻取代了。
程迟雨有些闪躲的表情此刻定定地盯在喻安宵脸上,说:“今晚不在家里吃了?”
喻安宵跟他笑了笑,说:“对啊,有约。你自己做点,或者约朋友出去吃也行,不要总闷在家里。”
程迟雨很想问他是不是和那个大孔雀,但是又清楚自己不应该去问,就点点头,说:“你要是喝酒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喻安宵还在开玩笑,“那不是会影响你玩耍吗?”
“不会。”程迟雨语气有些生硬。
“知道了。”喻安宵摸了一下他的头发,说,“快去吧,再不去就要迟到了。”
程迟雨的兼职地点就在小区外面的一家甜品店,这家甜品店有一款香草奶油塔非常出名,已经到了要提前预约的地步。
喻安宵很喜欢吃,但是又非常不喜欢排队,平常都是程迟雨去帮他买,现在也不用排队了,因为有员工优先通道。
老板是个三十不到的女生,似乎是家里有矿,随便开个店玩一下,没想到生意还不错,没事情做就呆在店里,看她年轻的长相和迎客的热情,很像是招来的大学生店员。
因为生意很好,每天晚上八点前就可以下班。
程迟雨这一下午本来就有些心不在焉,临近下班时间更是不停地看手机,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今天下了一整天的暴雨,外卖比到店的客人多了很多。老板看他一副被什么勾了魂的样子,挥挥手放他回去,让他提前下班了。
喻安宵往常想吃什么都会主动点餐,但是今天没有点,程迟雨都会自己挑一个他没吃过的新品带回去。
今天带回来的甜品是红茶栗子脏脏奶贝,但是不出意料,快八点钟的家里没有人。
程迟雨把甜品放进冰箱的保鲜层,有些郁郁寡欢。
他在沙发上歪了一会儿,仍然没有接到喻安宵的电话,想着他们吃饭肯定是要很晚的,这个时间大概是刚开始。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程迟雨立刻坐了起来,然而来电人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
柴舫似乎干什么都兴致满满,电话刚接通先叫了四五遍他的名字,问他在做什么。
程迟雨正和他相反,无精打采的,说:“没做什么。”
“正好,出来喝酒!快点快点!到你家楼下了!”
“真的假的”
别人说“到你楼下”了大概率是在开玩笑,但是柴舫这种激情派说出来,大概率是真的到你楼下了。
柴舫哦哟了一声,说:“怎么了,你们家长连喝酒都不让啊?”
“不是。”一说起这个就烦,程迟雨就答应了他的邀约,接着电话去玄关换鞋,“要去哪里?”
柴舫听起来很兴奋,“就你家旁边的夜市,很近,就去那边好了。”
程迟雨觉得他的兴奋有些异于平常,特别是他刚一出小区就看见拼命挥舞双手的柴舫时,更加确信他一定是有什么其他的企图。
果然,这个根本藏不住心事的人,一听程迟雨发问就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夜市旁边不是有家大商场嘛,里面有家书店,你知不知道?”
之前他和喻安宵来这边逛过,对这边的店面还算是熟悉,程迟雨点了点头。
柴舫轻轻一撞他的胳膊,说:“听说啊,蒋娇龙在里面兼职店员呢,我们去光顾一下。”
这件事情程迟雨似乎听喻安宵提起过一次,但是蒋娇龙这种从小到大被捧着长大的,应该也不会来这里体验生活吧。
当时听喻安宵的意思,大概是蒋煦不知道告了什么状,蒋娇龙就被剥夺了西班牙十日游的奖励,被扔过来打工了。
程迟雨立刻想起上次和她同谋还被发现的事情,勾起了一些回忆,一时有些想逃避。
柴舫看出他脸上的不大情愿,说:“你不是跟她挺熟的吗?去看一下怎么了?反正就说刚好逛过来。”
程迟雨哼了一声,“她现在估计心情不会太好,你非要去触霉头吗?”
柴舫不信邪,程迟雨也不愿意陪他进去。如果蒋娇龙看见他出现在这里,八成以为自己来看她的热闹,他可不想招惹蒋娇龙。
程迟雨自己随便溜达,转了一大圈还没等到柴舫出来,就站在商场门口给他打电话,那边电话一接通,就听见柴舫兴奋的声音,“我就说她不会介意的,跟我聊天聊得挺好的,就是……”
“上班时间聊天,扣工资了吧。”
柴舫嘿嘿一笑,说:“但是她答应和我一起吃饭诶,等会儿商场就关门了,我们要一块吃饭,你自己看着办吧。”
程迟雨也不是很在意,说:“知道了,你小心点说话,不要太激动,显得像骚扰。”
柴舫嘁了他一声,说:“怎么可能,下次请你吃饭。”
上次蒋煦第一次见他也是在这个夜市,上次那家的炒面味道很好,程迟雨就按照自己记忆里的方位找到了那家店。
他正要付钱,却好像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这条路的拐角处。
程迟雨就没管这份面,急匆匆追了上去。
这时的雨已经歇了,地面湿漉漉的,这条小路的尽头灯光灰暗,看不清坑坑洼洼的小水坑。
程迟雨走得太急,踩出了很大一片水花,引得前面的人回了头。
没有认错人,喻安宵今天好像还特意收拾了一下,比平常更好看。
程迟雨很奇怪,他明明是和别人有约,怎么一个人走到这里来。
喻安宵看见他,好像仍然没有反应过来,好半天才说:“哦,好巧。”
程迟雨走过去扶他,闻到了淡淡的酒气,说:“喝多了?”
喻安宵说:“有一点。”
他今天很奇怪,没有笑容,话也很少。
程迟雨想帮他把手里的外套穿上,却似乎摸到口袋里有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