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顾君衣对欲衡的搜魂结果来看, 打从雀心罗出关起,欲衡就直接不辞千里,躲到了乱呷城分舵, 联系了一些人, 准备等秘境重启,抢在雀心罗之前进去找到秘术。
那座秘境内空间折叠变化无穷,即使雀心罗离开前有所标记,也很难进去就找到。
欲衡准备届时要是不走运与雀心罗正面对上, 就卖了跟他进去的人,如果幸运拿到了秘术,自然也不会与其他人共享, 杀了其他人, 再躲到个深山老林里参悟修行, 打的一手好算盘。
根据他对秘境的调查, 那处秘境位于西洲北境边缘, 半月之后, 会在天地灵力交汇、晨曦破晓之时开启。
雀心罗出关已经不是秘密, 随之而起的, 便是雀心罗依靠上古秘书突破成功的消息。
三人北行的时候,楚照流顺便翻出通讯石, 在灵通域里看了看,讨论这件事的人居然也不少。
【雀老鬼当真出关了!】
【掐指一算, 天下必然大乱, 百年前谢酩就打不过雀心罗, 现在雀心罗领悟上古秘法出关, 岂不完蛋】
【你百年毫无寸进, 难道谢宗主就毫无寸进?别忘了, 百年前谢宗主就是能独抗三尊妖王的人】
【现在去西洲北境还来得及,有没有道友组队前去?】
【去找死吗?】
蠢蠢欲动来凑热闹的修士不少。
那可是能让雀心罗这样的老怪物成功突破瓶颈、功力寿命再进一寸的秘法!
楚照流看来看去,也没发表什么大论。
生死有命,福祸相依,旁人的命如何,与他无关。
顾君衣盯着某处虚空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即使入定时,也总有些往事不安分地冒出来。
那是百年前的泠河岸。
早春料峭,已经是晌午,却依旧刮着寒风。
冷风激荡,却拂不去泠河上的白雾,这条河的河面上终年笼罩着一层迷雾,隔过这条河流,对面就是西洲,雾气渺茫,水声汤汤。
这是处要地,不仅因为妖族会从此处进攻,而且还得谨防魔修——虽然名义上魔修与正道已经联手,但背信弃义对魔门来说也是家常便饭了。
“顾师兄,没想到是您亲自带队过来!”
镇守在这一带的扶月宗弟子们又惊又喜地迎上来,欢天喜地叫:“太好了,魔修那边来的人总是阴阳怪气的,这些日子可憋屈死我们了,您来了我们就能出气了!”
顾君衣眼睛一眯,笑了笑:“平时也没见你们这么想我。魔门那边是什么人?”
“花涧门的少门主,叫陆汀雪,”几个扶月宗弟子提到这个名字,脸色都有些悻悻的,“师兄千万要小心,他擅吹奏,魔音惑人,防不胜防……”
一群小弟子围在他身边,跟雏鸟似的啾啾叫个不停。
顾君衣这个摸摸、那个拍拍,好容易安抚了激动的师弟妹们,在营地里绕了一圈,却没见着那个传说中的花涧门少门主。
似乎是带队出巡去了。
还有模有样的嘛。
顾君衣漫不经心地心想,至少还能装装样子。
当天夜里,前线传来了褚问受伤的消息。
褚问于顾君衣而言,是知己,也是恩人。
十几岁时,顾君衣慕名烟霞的繁荣,跟着戏团来到烟霞,听说有个仙家宗门在收弟子,每个月还发一百灵石月奉,不愁吃喝,想也不想就直接报了名,进了扶月宗。
可惜他根骨虽好,但起步太晚,只被收作外门弟子。
他天生剑痴,剑招只要看过一遍,就过目不忘,还能完完整整拆解出每一式,便经常到演武场看人对招,再跑到后山琢磨练习。
日复一日的,恰巧被路过的褚问注意到。
褚问一眼看出他的天资,惊喜非常,向扶月仙尊推荐了他。
顾君衣对大师兄的尊敬与感激,有时候是更甚于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扶月仙尊的。
毕竟仙尊成名已久,与魔门老祖雀心罗差不多是一辈的,不可能亲自教弟子引气入体,大部分时候都在闭关,引导修行的都是褚问。
剑和扶月宗。
褚问和楚照流。
这就是顾君衣为数不多的牵挂了。
他在帐中心神不宁,无法入定,干脆出了帐,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练练剑。
月圆之夜,月色苍茫,照得终年迷雾不散的泠河恍若仙境,岸边杏林怒放,纷纷似雪。
顾君衣提着剑,逐渐远离了营地,慢慢步入杏林中。
耳畔忽然响起了清越的玉笛声。
顾君衣抬头一看,明月之下,杏树枝上,靠坐着个青年,横笛吹奏着,天青如水的纱衣外罩,乍一眼恍若仙人。
对方也察觉到了他,却只是淡淡一瞥,没有停下吹奏。
顾君衣站在纷纷杏雨中,仰头看着他,失神片刻,才想起白日里师弟师妹们的提醒。
果然是魔音惑人,防不胜防。
篝火跃动,夜色深黑。
顾君衣从入定中醒来,失神了片刻,才注意到楚照流托腮坐在对面,正幽幽盯着他。
顾君衣犹自浸在那场梦里,表情还在发怔,就见楚照流眯了眯眼,露出丝耐人寻味的表情:“师兄最近魂不守舍的,不准备给我讲讲故事吗?”
火堆旁边还放了一小坛子酒,非常不讲究地温着。
顾君衣伸过手,慢吞吞地把酒坛子抱过来:“我的故事有什么好听的。”
楚照流颔首赞同:“那确实,还有什么故事,能比话本里你、魔修与大师兄的三角恋更引人入胜呢。”
“噗。”
顾君衣头顶天雷滚滚,差点一口呛到:“小师弟,你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
楚照流道:“实不相瞒,这几日我都在温习,已经能倒背如流,不得不说,写得真是缠绵悱恻、令人揪心……”
顾君衣擦了把嘴边的酒渍,决定后发制人:“且慢!你家谢宗主呢?”
楚照流果然消了音,莫名其妙问:“怎么就成我家的了?”
顾君衣思考了下,决定来点猛的:“小师弟,还记得我给你施的上古仙术吗?”
“没齿难忘。”楚照流语气顿凉,“你不提还好,一说我又想踹你了。”
顾君衣高深莫测地摇摇食指:“你以为师兄是在哄你,胡说八道吗?非也非也,那道红线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你与谢酩有过姻缘之情,或是前世,缘分未断,所以今生再……”
话没说完,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就逐渐靠近。
楚照流头皮一炸,飞身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好师兄,酒都堵不住你的嘴了!”
顾君衣挣扎:“唔唔!”
你听我说完啊!
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而从容,靠得越来越近,楚照流完全不太放心自己这位悍不畏死的二师兄,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警告:“师兄,你再提那根红线的事一个字,我就把你捆到茶楼里,听一天一夜你的话本子!”
顾君衣:“……”
有被威胁到。
青松挺翠之间,积雪皑皑,树林深处的修长人影也映入了眼帘。
随着一路北行,天气愈冷,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地上也积着层厚实的雪,深的地方一脚踩进去能没过膝盖。
啾啾鸟生里第一次见雪,非常没有见识,兴奋地扑腾着翅膀在前,仿若在雪中游泳。
谢酩手里拎着三条鱼,慢慢地跟在后面。
雪太深了,小家伙游着游着,突然没了影,谢酩弯下腰,两指一拎,拎出团毛茸茸的小黄团子,垂着眼弹去啾啾脑袋上的雪:“闹够了?”
楚照流瞅着瞅着,陡然感觉,谢酩似乎……还挺适合带孩子的。
虽然摆着张不近人情的冷脸,但啾啾那么上窜下闹,也没见他有过不耐烦、皱过眉头,反倒会很耐心地喂药,还给毛茸茸的小鸟儿掖被子,空下来就逗它玩,有一种奇异的反差感。
甚至是有点溺爱了。
否则这家伙也不至于到现在还不会飞,见天地赖在他身上。
顾君衣的表情就和楚照流完全相反了,活见鬼了似的,抱着酒坛的手都差点一松,难以置信问:“谢酩手里是什么?我眼花了?”
楚照流悠哉哉地摇摇扇子:“突然想吃鱼了,谢宗主正好也想吃,就去抓了。”
顾君衣欲言又止。
小师弟啊……人家谢宗主想吃的,未必是鱼啊。
楚照流在地上画了个圈,随手画了个潦草的阵,阻绝了外界的严寒,暖意融融,冰雪消尽。
谢酩跨步走进圈内,看楚照流挨挨挤挤地跟顾君衣凑一块儿,略微一顿,坐到对面,眼眸雪水般浅淡:“过来。”
没等顾君衣说话,楚照流听话地溜达过去,好奇地看谢酩将处理好的三条鱼抹上香料、串烤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哦?看不出来,谢宗主还会这个啊。”
谢酩沉沉地“嗯”了声。
顾君衣颇感自己很多余,不服地往前凑凑:“三条鱼啊,还有我的?”
“给啾啾的。”
顾君衣一噎:“鸟都有鱼,就我没有?”
“想吃?”谢酩平静地看他一眼,“自己捉。”
从前谢酩和顾君衣也不这样啊,不都和和气气的?
楚照流实在想不通这俩人唱的哪一出,懒得拉架,扭头找啾啾。
顾君衣瞅瞅漫不经心的楚照流,心里更加不忿了。
小师弟从前多乖啊,还只黏他和褚问,现在连看他这个师兄一眼都不了!
虽说是天定姻缘,但小师弟明显都被带坏了!
谢酩面无表情地扫了眼顾君衣。
楚照流一介世家贵公子,能有张贱嗖嗖的嘴,显然是近墨者黑,顾君衣实在居功甚伟。
两人间的气氛颇有点针尖对麦芒。
楚照流事不关己,屁股往旁边一挪:“要打请上外边打——便宜儿子,你在干嘛?”
偷偷摸摸往外溜、已经半只爪跨出去的啾啾鸟躯一颤,看看外面的雪,又看看楚照流,看看楚照流,又看看外面的雪,陷入了艰难的抉择。
楚照流头一次发现鸟的表情也能有这么丰富,禁不住弯眼笑了笑:“就那么想玩雪?忒没出息。”
嘴上这么说着,却拔腿走出了阵法范围,抓起一把雪。
他的手格外巧,三两下就捏出个栩栩如生的小雪人,翻出两枚黑珍珠当了眼睛,又找了碎宝石当鼻子和嘴,做好这一切,他弹指渡入一缕灵气,张嘴吐出口灵息:“醒!”
小雪人便在他手心里“醒”了过来,啪嗒啪嗒顺着他的手臂爬到他肩上。
啾啾眼睛都亮了:“啾!!!”
伟岸!又强大的母啾!
楚照流弯下腰,小雪人就跳下他的肩膀,羞答答地凑到啾啾身边。
啾啾顿时不馋外面的雪了,兴奋地跟小雪人玩起来。
回头撞上谢酩神色难明的眼,楚照流狡黠地眨眨眼:“如何,我是不是很会哄人……啊不,哄鸟。”
谢酩的嗓音里听不出情绪:“技艺高超,熟门熟路。你常这么做?”
楚照流本来毫不犹豫地就要否决,脑中忽然闪过几幕极模糊的画面。
好像在某个风雪天,他也这么哄过谁似的。
但方才他只是灵机一动啊?
也就是这么一犹豫,谢酩的脸色淡下来,回过了头,不再看他。
谢酩无声吐出口气。
近来,他越来越容易因为楚照流而难以抑制情绪变化了。
就比如在顾君衣的事上。
他其实不是介意楚照流的口无遮拦。
楚照流十五岁上扶月山的时候,才是灵脉寸断后一年,弹指即过的时间,对他来说恐怕是最难熬的,父母失踪、家族倾轧、名声尽毁,纵使重新结丹,也不能再随心所欲地使用灵力,换作是任何人,都会郁结于心。
但在他后来去到扶月山时,楚照流已经好了许多,没有郁郁之态,这应当少不了顾君衣的开导,某种程度上,反而应当感谢顾君衣。
真正让他感到不悦的地方,是心底某块阴暗狭窄之地,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堪。
楚照流和顾君衣太亲密了。
甚至他的一些性格形成,有顾君衣的参与。
在他察觉到数月前与楚照流在惑妖秘境里那一场,恐怕不是虚假幻梦后,脑中的声音就消失了。
是真的消失了,还是那些他不愿意承认接纳的卑劣阴暗,无声融入了他的脑海?
谢酩闭上眼,正想强制进入冥想状态,再检查一遍识海之际,脸庞上忽然凑来个冰凉的东西。
他微微一顿,睁开眼,正好对上近在咫尺那双璨若星辰的眼眸,里面含着笑意:“发什么脾气呢?”
脸颊边凑来只捏得更为精致、特征清晰的小雪人。
“技艺虽不高超,也不熟门熟路。”楚照流唇角一勾,“但是有被哄到么,剑尊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楚照流:真难哄啊。
(看热闹的)顾君衣:真好哄啊。
平安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