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照流冷笑起来。
他啪地展开扇子, 声音不高不低,语气难辨喜怒:“罗楼主,你方才说的是‘你们’也始料未及, 怎么, 令妹写出来后,是你卖出去的?”
罗楼主眼皮一跳,再不复方才见面时的悠哉,话音飞快:“引魂炉是吧?这不巧了, 听竹楼里就收藏着一尊,我命人去取了,走吧!”
说完就起身带路。
难怪方才提到引魂炉, 罗楼主面色有异。
顺利找到了引魂炉, 楚照流心底一松, 脸色不显, 带着谢酩跟上去, 从鼻子里哼笑出一声:“看不出来, 罗楼主还这么疼妹妹。”
燕逐尘偷笑完了, 被罗楼主的眼睛吸引了注意, 那双眼睛翡翠般莹润清透,一看就不是纯粹的中洲人, 不由好奇问:“罗楼主混有异族血?”
罗楼主眸光一转,落在他身上, 笑眯眯道:“我与小妹同父异母, 生母将瞳色传给了我, 如何, 燕神医觉得我的眼睛好看么?”
燕逐尘实话实说:“好看。”
罗楼主:“那燕神医要不要与我秉烛夜谈, 再仔细看看……”
楚照流似笑非笑, 警告地叫:“罗楼主。”
罗楼主停在一间屋子前,闷闷一笑:“楚公子何必如此防范,罗某又不吃人,你是知道的,在下信奉你情我愿。”
说着,将门推开,房间内装潢倒是清雅,檀木桌椅、山水屏风,圆桌上放着个木盒,已经打开,里面是一个玲珑古朴、毫不起眼的小香炉。
“引魂炉,”罗楼主指了指小香炉,“作为救命之恩,便赠与楚公子吧,随意使用,不必客气。”
楚照流瞥了眼燕逐尘。
燕逐尘仔细打量了几眼,点头:“与古籍中的图画记载相差无二,确实是引魂炉。”
“听竹楼清净得很,楚公子不嫌弃的话,尽可待在此处。”罗楼主靠在门边,笑意不明,“毕竟现在外头可不太平。”
这话似有深意,楚照流将谢酩安置在屋内的床上,微微一顿:“哦?此话怎讲。”
“扶月仙尊疑似陨落,代宗主褚问半妖身份暴露,行踪不明,新认代宗主顾君衣内伤未愈,剑尊谢酩身受奇毒昏迷不醒,被身患顽疾的楚公子带走失踪,流明宗随之闭岛。”
罗楼主慢悠悠地吐出一串消息,翠绿的眼睛微弯着,仿佛一条美丽的毒蛇:“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魔门已趁机渡过泠河,与中州修士交上了手,而销声匿迹已久的妖族频频显露踪迹——看来楚公子两耳不闻窗外事许久了,连这些也不知道。”
离开离海半月有余,楚照流整颗心都寄挂在谢酩身上,的确都没再关注过外界的消息,听得眉心突突直跳,但也在意料之中。
魔门虎视眈眈已久,此前因为雀心罗被杀,正道又有谢酩、褚问、顾君衣和他,不敢贸然出手,现在一团糟乱的境况,可不正是天赐良机。
他甚至有点怀疑这也在堕仙的算计之中,毕竟越乱,堕仙看戏应当就越有兴味。
被罗楼主这么一提醒,楚照流后知后觉意识到,外头的确危险,想要他和谢酩命的人能从中洲排到西洲去。
燕逐尘不擅长战斗,等他一离魂,要燕逐尘在外头为他护法有点太强人所难。
虽然如此……
楚照流眯了眯眼,还是有点狐疑。
这姓罗的这么好心,怕是想留下燕逐尘撩闲吧。
“罗楼主,”楚照流看着燕逐尘掏出魂香放进引魂炉中,最后警告了一句,“燕兄擅长解毒,也很擅长下毒。”
罗楼主眼里兴味更胜:“毒药穿肠过,美人怀中留,相当值得!”
燕逐尘平平无澜地呵了声,无视了他,脸色一正:“魂香已经放进去了,我去外面给你守着,你等会儿自己燃香。”
楚照流点头。
燕逐尘又斜了眼罗楼主:“我与师侄单独说两句话,罗楼主回避一下?”
罗楼主摊了摊手,听话地退了出去。
燕逐尘张开隔音结界,脸色愈发严肃:“你要进入的是谢宗主的心境,那是他的内心深处,有着绝对的掌控权,而目前他生出了心魔,所以切记,你进了他的心境后,见到的谢宗主就不一定就是谢宗主,别被骗了。虽然心魔未对你有杀意,但是……”
有目共睹,脑子坏掉后谢酩,对楚照流有一种近乎扭曲的独占欲,会做出什么还未可知。
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楚照流随意挥挥手:“知道了。”
“还有,必须在魂香燃尽之前退出谢宗主的心境,即使没解决掉心魔也得退出来。”
“若是不退出来会如何?”
燕逐尘伸出一根手指:“我炼制的魂香燃烧时间已经足够,若是你在时限内还没解决掉谢宗主的心魔,那就代表着谢宗主的心魔已经是无法插手的地步,你会被心魔拘在他的心境中,至于后果如何,我也不知道,劝你最好也别去尝试。”
说完,又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当然,也有好的情况,若是你解决了心魔,谢宗主清醒过来,你又未来得及退出来,清醒状态的谢宗主应当会放你出来。”
楚照流思考了会儿,看他手指还晃来晃去的:“有第三种情况吗?”
“有,那就是没解决心魔,但你退出来了。谢宗主这个人,心防本来就极重,我们现在能趁他对你没有防备闯进去,但若是失败一回,惊扰了他,恐怕就没有第二回了。”
楚照流嘴角一扯。
这不就是告诉他,必须一次成功吗。
“以我自己的私心,更希望你注意保全自己。”燕逐尘胆大地摸了把楚照流的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是失败,还能再想办法,别把自己搭进去。”
楚照流好笑地把他往门外推:“我这还没开始呢,就开始唱衰,赶紧出去吧你。”
门一关,楚照流布下几个防御阵法,平躺到谢酩身旁,朝着引魂炉弹去一缕火焰。
袅袅青烟自炉中升出,他扭头看了看谢酩清俊的脸庞,凑上去在他嘴角边亲了一下:“谢宗主,配合点啊。”
说完,他伸手握住谢酩的手,十指交握、掌心相贴着,慢慢闭上了眼。
魂香独特的气息萦绕在身周,没过太久,身体忽然一轻。
楚照流神魂离体,低头看了眼床上俩人并躺在一起交握着手的姿势,微微一笑,俯身钻进了谢酩的心境。
眼前骤然一暗。
等醒过神时,楚照流睁开眼,见到眼前的情景,不免微微一愣。
粼粼的月光纱飘荡在床头,身下的大床软和又舒适——这里是他在扶月山的房间!
谢酩的心境里怎么还想着他在扶月山的房间?
楚照流生出丝纳闷,翻身下床,推门而出。
既然谢酩此刻想着的是扶月山,那他的神识应当就在附近。
迎面一人正朝着屋子走来,见到他,冲过来拉着他就往外跑:“小师弟,你也太慢了,那位少年宗主已经到了,快快,带你去找个好地方偷看。”
说话的却是十几岁时的少年顾君衣。
楚照流有点摸不清情况,干脆就任由他拉着自己往熟悉的山道上跑去,不一会儿,俩人就躲进了一簇花丛中。
楚照流这辈子头一次干躲在花丛里偷窥人的事,还是没忍住发了声:“咱俩躲在这里做什么?”
顾君衣道:“你不是好奇那位少年宗主吗,师兄带你来看看呗!”
楚照流:“那我们为什么要蹲在这里?”
少年宗主指的是谢酩吧?不能大大方方地去看?
顾君衣瞅他一眼,面露不解:“你忘啦?咱俩刚犯了错被师尊罚禁闭啊。”
楚照流:“……”
谢酩,你都在想些什么。
怎么还能想到他被关禁闭的!
正说着,几道人影从山道上由远及近而下。
楚照流心里一动,不知为何竟然就真跟着这个虚假的顾君衣一起屏息静气,抬头望去。
领先走在前头的,正是记忆里的少年谢酩。
少年时的谢酩就孤傲清冷,话少得很,但那张清俊的脸却生得极嫩,一本正经板着脸的模样便显得煞是可爱。
楚照流心里一乐,看了两眼后,陡然察觉到了违和感。
不对。
当年流明宗被灭,谢酩十六岁时应当是在扶月山上避难,暂时拜了扶月仙尊为师,而不是继任宗主。
听身边这个“顾君衣”的语气,他们与谢酩甚至还不认识。
楚照流眯了眯眼,心里缓缓钻出个念头。
这里莫非是,惑妖和堕仙编织的那个幻境?
谢酩在回忆这一切!
那他就能在幻梦中寻到心魔的成因了。
以他对幻境的那点零碎记忆,还很难拼凑出前因后果。
这场幻梦极长,他倒是想按部就班等着谢酩回忆完一切,但魂香的时间可不允许。
前面走着的那个少年宗主谢酩,应当就是陷在幻梦里的谢酩的神识,没有现世的记忆,他得让谢酩清醒过来。
是谢酩亲口说的,无论如何,他都会记得他的。
楚照流想毕,果断站了起来。
身旁的顾君衣一阵毛骨悚然:“小师弟你做什么!大师兄在那边啊——”
楚照流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
那一头,谢酩正敛容与褚问淡声说着什么,察觉到有人靠近,转眸看了过去。
楚照流手里拿着朵花丛里摘的花,在他面前停住步子,笑吟吟地献上鲜花:“谢宗主,认得我吗?”
或许是因为楚照流猝不及防地打乱了幻境里的走向,除了他们二人以外,所有人都凝固在了时间里,一动不动地维持着惊愕的表情。
谢酩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良久,推开了那朵献得略显轻浮的花,嗓音亦如霜雪般,淡淡冰寒:“不认识。”
话毕,径直越过他,擦肩而过。
冷漠得可怕。
凝固的时间又流动起来,眼前的场景光影交错,飞速变幻着。
楚照流捻着那朵被嫌弃的花,眼看着开得正好的花苞在幻境时间的流逝下枯萎、消弭,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深陷在幻境里的意识,的确是有点难唤醒。
谢三这个狗男人,还大言不惭地表示肯定会认得他,回头非得让他好好回忆回忆这一幕不可。
飞逝的场景很快就停了下来。
这次眼前的场景又换了换,是在一片陌生的枯树林中。
但其他的景致却没变,他一眼就认出了远处山上的连片建筑——这会儿他又被送来了流明宗!
在离海时他早把流明岛逛遍了,自然认得这里,这里是山下的桃花林。
只是怎么一切都是枯败焦黑的?
按照他在流逝的场景里偶尔见到的画面,幻境里的一切似乎与现世里他们经历的一切相差不大,只有一些改动。
比方谢酩在流明宗被屠灭后没有上扶月宗,而他的灵脉没有受损,俩人也不认识。
也是,若是编织出个全新的幻境,当时他和谢酩也就不会陷入幻境还不自知了,与现实相差不大的幻梦,才有可能把俩人都骗进去。
堕仙考虑得还真是周到。
楚照流若有所思地抚了抚身旁枯树粗糙的树皮。
正在此时,一道脚步声突然接近。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利剑出鞘的“噌”地一声,锋锐的剑气直逼而来!
楚照流想也不想,反手一抽腰间佩剑,当地一声,轻巧地接住身后袭来的一剑,看清身后袭来的果然是谢酩,不免失笑:“谢宗主,这么激动干什么,我又不是来和你打架的。”
眼前的谢酩比之前见到的要稍长几岁,稳重了些,但与他熟知的剑尊大人相比,仍是要稚嫩许多。那双浅色的眼眸如冰川般,寒寒漠漠,闻言非但没有收剑,反而一横剑,又打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谢酩潜意识里对他还是会收着些,还是这个稚嫩的谢酩于剑术上犹有不足,一招一式乍一看杀气腾腾,却不凌厉,丝毫没有剑尊大人势如破竹的锋芒与威圧感,楚照流都不需要太认真,接得从容,啼笑皆非道:“还没打够啊?”
幻境外和他打,进了幻境居然还得打。
谢酩冷冷盯着他,终于开了口:“给你三息时间,离开这里。”
楚照流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角:“你也太粗暴了。”
不知道怎么刺激到了谢酩,剑势陡然一利,楚照流本来也没认真,当啷一阵响,被谢酩一剑振开几丈,轻身一跃,落到了一棵枯树上卸了力。
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把这场较量当真,反而视线被枯萎的树枝吸引过去。
无论怎么看都觉得碍眼,这片桃花林怎的变成这样了?
楚照流的视线左右游离片刻,脑子里忽然蹦出一幅画面。
那是在灵雾谷楚家,他父母的院子里。
满院的白梅树经年无人打理,枯败成林,他被叫了出去,谢酩站在院中的白梅树边,指尖一点,白梅如雪初降,满院齐放。
他心里一动,低头望向面色不善的谢酩,眼角一弯,伸出指尖,轻轻一点身畔的枯枝。
刹那间绯云如梦,数不清的桃花盛开在每一棵枯树枝头,枯败的一切被染上其他颜色,一切陡然从灰白死寂变得生机盎然。
谢酩怔在原地,瞳孔骤缩,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楚照流笑吟吟地坐在枝头间,朝谢酩挥了挥手:“谢宗主,饶我一命呗?”
学学谢宗主的套路,借花献佛嘛。
谢酩的喉结滚了滚,嗓音微有些发涩:“……你是谁?”
楚照流收起剑,拍拍手跳到地上,思考着他现在应该得取得眼前谢酩的信任,不该太过孟浪,可是看到这么青涩的谢酩,还是忍不住凑近了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我是楚照流。”
谢酩静默一下,点了下头:“我听过你。”
楚照流莞尔:“怎么听的?”
“扶月宗来贺人员,”谢酩淡淡道,“独你不在,你大师兄在四处找你,说等找到你,就抓你回去关禁闭。”
楚照流:“……”
楚照流委屈道:“我可是特地来找你的,你忍心看我被关禁闭吗,谢宗主?”
谢酩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我们很熟吗?”
“我单方面与你很熟。”楚照流觉得有意思,谢酩退一步,他就摇摇扇子再进一步,笑得跟个调戏良家的纨绔似的,“谢宗主,上次一见,我见你龙章凤姿、器宇不凡,对你很是记挂啊。”
谢酩一退再退,微有恼怒:“你什么意思?”
楚照流忽然勾唇一笑,再次上前一步,成功将谢酩逼退到一棵桃树与他之间,进退不得。
年轻的剑尊大人脸色都麻了,在楚照流从容不迫的迫害中,竟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
“怎么这都听不懂?”楚照流凑过去,故意压低嗓音,在他耳边徐徐吐气,含笑道,“就是,我想和你一起睡觉的意思。”
整座幻境忽然震了震,似乎是心境主人被他一番话影响得涟漪不断。
谢酩脸色红白交错,张了张嘴,绷着脸吐出四个字:“不知羞耻!”
作者有话要说:
谢酩:你最好是。
大年初一,给大家拜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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