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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门口那个二胎女婴依然呆呆地站着,令人心烦的笑声响起。
纸人房东的确是准备先来找叶启木的。
房东料定,叶启木之前杀了他那么多伥鬼,必定元气大伤,这次由它亲自对付,可谓胜券在握。
更何况擒贼先擒王。对赢舟来说,叶启木只是一个系统分配的搭档;但对华南区其他人来说,叶启木更像是他们的精神支柱。
可惜赢舟来访,让房东的胜算从八成下降到三成。
房东是很惜命的,他活着的时候是大富豪,每年都要去国外体检,三成的胜算,和送死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房东调头就走。只留下了一只小纸人,拖延时间。
叶启木反应也相当迅速,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和赢舟说话,直接冲下了楼。
如果不是房间里没有窗户,卧室那扇窗户只是摆设,打不开;叶启木可能会选择直接跳楼。
赢舟跟在他身后,匆匆跑下楼。
凌晨四点,小区一片死寂。房东显然是个抠门鬼,小区里居然没有一盏路灯。
赢舟和叶启木的视力都没有专门改造过,只是比普通人好那么一点。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只能看见一些大概的轮廓。
阴风阵阵,空气中有一种明显的寒意,带着浓郁的臭味,像是在大夏天发酵的沼泽池。
小区这么多间房,这么多扇窗户。亮着的只有一扇,属于房东的4单元404号。
窗户透出的光是惨淡的红色。
太安静了。但这种安静,在此时显得格外不正常。
叶启木的手里握着一个锈迹斑斑的方向盘。这是他在之前诡域里缴获的道具,只有巴掌大,表盘可以打开,作用是指出附近方位诡异力量最浓郁的方向。
这个道具很实用,叶启木报备过,但还舍不得送研究所。
但此时,黄铜制成的指针在他手里不停乱转,一会往前,一会往后,显然是失灵了。
叶启木低吼道:“你去2单元,我去3单元!”
2单元住着周恺。
3单元是吴晨和王权。
在恐怖片里,分头行动是很容易出事的。但现在已经没办法考虑这些问题了。
从赢舟感觉房东经过,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如果速度够快,也许还来得及。
从距离来看,3单元就在1单元隔壁,2单元在对面,会离得远一些。
谁也说不准房东到底会朝哪间房走去,叶启木选择把更危险的地方留给自己。
赢舟没有废话,直接朝着二单元的方向跑去。
他的脑海里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甚至,他现在跑动,和当年参加运动会跑马拉松时候的心情差不多。心无杂念的平静。当年没有考虑输赢,现在是没有考虑过生死。
赢舟不是什么很有信念感的人。就像孔金枝说的,他上班和其他人上班的目的可能不太一样。
他既不想复仇,也不是为了找研究所续命或者当人上人。只是觉得自己需要找点事来做,充填自己看起来成功到了极致,实际上毫无意义的人生。
所以,哪怕是在这种情况,赢舟也有心情观察周围的环境。
在即将进入2单元板楼的时候,赢舟的余光瞥见,有一扇窗户的灯光亮了起来。
是冷淡的白光,很突兀,因为拉着窗帘,光线朦朦胧胧的一团。
光线亮起的位置,是1单元的606号。
……
……
周恺自从入赘冥婚后,和枉死的这位新娘,素来相敬如宾。
他来这个家,第一个见到的是丈母娘,第二个人,才是这位新娘。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新娘的时候。
对方穿着繁琐的红色婚服,手腕上是沉甸甸的金镯子,头顶的红盖头半遮着脸,只露出一截削尖的下巴,唇色血红。
一条细长的锁链,铐在金镯子上。锁链的另一端,紧紧锁在床脚的某处。
新娘姓桂,名栀子。桂栀子,很像外国人的名字。
面容模糊的丈母娘裂开嘴笑着,用拐杖顶着他的后腰:“快去。新婚之夜要圆房。阿妈在这里守着你们。赶紧。早点生个孙子,我对老桂家也就有交代了。”
繁育一个冠以自己姓名的后代,到底算什么交代呢,又是在给谁交代。
周恺不明白。只是周围人好像都是这么做的,不这么做的人,往往会被围剿。
如果是男性,打哈哈也就过去了;如果是女性,大多都会变成需要被送到绞刑架上的女巫。这是平静生活里的乐趣,其他人看着她眼神都在放光。
所以桂栀子要逃。
她去了国外读研,又读了博。每年过节,妈妈都会打几十个电话,从一开始好言相劝,到最后破口大骂。
桂栀子总是沉默的承受着这一切。
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不是喜欢读书,又恰好有点读书的天赋,她会成为自己母亲的翻版。她试图去理解她,爱她。而她的母亲总是爱着自己的丈夫,爱着不存在的儿子,甚至爱着自己的女婿。
母亲贫瘠人生里的唯一骄傲,是培育出了一个人人夸奖的女儿。她绝对不允许这个女儿离开自己的掌控,独自飞行。
最后,桂栀子是被母亲的病危通知骗回来的。
在老家的姑姑这么说,表哥也这么说。她慌慌张张地定了机票。下了飞机,坐高铁,又乘大巴,终于回到了阔别多日的家乡。门一关,手机一砸,周围人的围剿成功了。
远在国外的女朋友尝试过报警。那时候网络还不怎么发达,她不会中文,找了桂栀子留学时的朋友,向国内的警察报了警。
桂栀子没事,也没有被拐卖。她只是被自己的母亲关在了家里,这怎么能算绑架呢?
她的母亲为她找了两次丈夫。
第一次是还活着的时候。这位丈夫似乎是网上寻来的,他跟母亲说自己是做生意的大老板。母亲说不用结婚,她女儿虽然不算漂亮,但是国外名校博士,只要对方给点彩礼就行,生孩子也不要他养,姓名随母姓。
第二次是在死后。
丈母娘阴沉沉地说着:“快上啊!是要我去把房东叫来吗?”
她的态度,就像是看待两只需要配种的家畜。
丈母娘年纪轻轻守寡,当年不肯改嫁,悄悄借了头种猪来配种,也是这样,在猪圈里守着那两头猪的。守了一夜。
新娘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像是尊泥塑。
周恺没有配种,他把丈母娘给杀了,又小心翼翼地,翻出丈母娘脖子上挂着的钥匙,解开了新娘的锁链。
在锁链解开的那瞬间,周恺抬头,看见新娘正居高临下的、冷冷地瞥着他。两行血泪从眼角流下。
这神情既不是喜悦,也不是痛苦或者悲伤。只是一种麻木。
周恺回过魂,才突然意识到。这老人再怎么不好,似乎也是这位新娘的亲生妈妈。
不过,桂栀子并没有怪周恺的意思。甚至还清理了地上的尸体。
虽然帮了新娘子大忙,但这位新娘依然和周恺不是很熟,他也从来没听过桂栀子说话。
这两天,都是新娘睡床上,周恺睡客厅。
今天也一样。
周恺睡得不太安宁,还迷迷糊糊的,有人重重地摇醒了他。
他睁开眼,顺手打开了客厅的灯,哆嗦了一下。
桂栀子还穿着血红的嫁衣,头上蒙着红盖头。卧室的门开着,新娘指了指门的方向,第一次开口:“躲好。”
躲,为什么要躲?躲什么?
他刚睡醒,脑子不清楚,脑袋发昏。而新娘却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把他从沙发上拎了起来,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住了他的身体,把他狠狠往前一推。
新娘站在原地,冷冷地开口:“记住,我不欠你的。”
周恺这才意识到,新娘子的力气比他想象中大。又或者说,作为诡异生物,桂栀子很强。
毕竟她是鬼故事里,文人墨客最爱描绘的惨死女鬼。
卧室门瞬间合上。
周恺趴在门上,握着门把手,死死拧了两下,拧不开。
他没有蠢到大声询问“怎么回事”。
门外传来了开门声,还有客厅灯泡碎掉的声音。阴冷的寒气凝结在门板上,周恺浑身都在发颤。
他打不开门。
周恺靠在门上,缓缓跪下,手里还紧紧握着门把手。他的身体抽搐着,翻起了白眼,白色的沫子从嘴角溢出,看起来像是癫痫发作。
他把自己的魂魄吐了出来。这东西不是魂魄,但的确没有更好的叫法。或者说,吐出来的这个东西,其实就是诡异生物。
被诡异力量胁迫的灵魂冲出卧室,加入了战场。
房东手里捏着两个金球,站在入户门的位置,笑眯眯的。周围的纸人前赴后继扑向新娘,一根根红绸缠绕着纸人的身体,白色的纸人被鲜血染红。
它们没有痛觉,也不怕消耗。发出了尖锐的怪笑。可惜这笑声,只有被攻击的人听到。
新娘的红盖头早就被打掉了。藏在红布下的脸的确不好看,皮肤是僵尸一样的青色,还长着白毛。除了下巴那截,鬼新娘的五官早就毁容,
发现周恺出来后,房东眯起的眼睛这才亮了起来。
它砸出了手中的两个金球。
沉甸甸的金球穿过了红绸的间隙,看起来很轻,速度又极快。
一张红布从天而降,想要拦住它,但金球却如同利剑,把这块红布从中切开。并且一往无前。
“咚”,很沉闷的响声,像是金属重重砸到了墙上。
一个球砸中了桂栀子的心窝,另一个球砸中了周恺吐出来的那个恶鬼的头。
房东终于畅快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