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池夏住院观察两天后,医生建议可以出院了,但是温池夏赖在床上不走,温固收拾好了这两天陪床买的东西,站在床边上看着他装死的后脑勺,心里想骂人。
“你别装了,你这样是占用公共资源。”
“起来吧,你再不起来我可走了。”
温固顿了顿,想到什么说道,“小说里面的人物也会生病吗?”
“不是今天伤了明天就会活蹦乱跳的吗?”温固说完之后,温池夏慢慢地转过身,这两天两个人相处得过于和谐,温池夏简直不敢相信。
“你信我了吗?”温池夏问温固,“你相信我说的话了!”
温固拿钱办事,想到心理医生谭明朗的叮嘱,要他要顺着温池夏说话,温固慢慢地点了点头,“不然我会管你?”
“起来吧,跟我回家,我正好有些事情要问你。”温固说完之后,还想着温池夏要是真的赖在医院不走,他要跟夏夜沟通的事情。
谁知道温固一说,温池夏直接从床上蹦起来,下一瞬就站在温固的面前,伸手把他抱住。
“你终于信我了!”温池夏心里激动得不行,连身体都在微微地颤抖。
温固半晌才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松开吧,你别趁机占便宜。”
两个人从医院回到温固住的地方,家里来人打扫过,是夏夜派的阿姨,冰箱已经填满了,温固粗略地看了一眼,很多食材都是附近超市没有的高级货。
温固拿出了一盒全英文的牛奶喝得心安理得,夏夜这样也是为温池夏,又不是为他。
温池夏有些拘谨地坐在沙发上,温固喝了牛奶靠着冰箱看着他,现在还觉得很神奇,神经病是夏夜集团的继承人,而自己是他的信仰,是他的造物主。
这样的情节连放在小说里面都显得过火,温固想笑,也就真的笑起来。
“哎,我问你,你既然是温池夏,那温池夏小时候被狗咬在哪里,狗是谁养的你知道吗?”
温固是故意逗温池夏玩的,这些都是他坑掉的那一本小说里面几乎只是一笔带过的细节。
温固觉得除了他自己,这世上是不会有人记得的。
温池夏先愣了一下,然后抿唇,温固不打算为难他,正想着说什么岔开这个话题,不要去刺激精神病患者,就听温池夏说,“咬在大腿根……狗是我寄养那家的儿子捡的。”
温池夏在温固错愕的视线中捏紧了自己的裤子,“我腿上还有伤呢,你要看一下嘛?”
温固:“……不用……”他想说不用这么入戏吧。
结果温池夏已经把外裤退到膝盖位置,打开腿指着腿根的伤疤说,“这里烂了好久,那年夏天我一个人发高烧,还以为我要死了。”
温固走到他的面前蹲下,他咽了口中味道醇厚的牛奶,看向温池夏指着的伤疤处。
然后大概是这太贵的牛奶把他给哽住,温固心头有说不出的滋味。
夏夜跟他说,十年,每一次温固写什么新的故事,温池夏都会改变一种性格,装作自己是那故事里面的人。
好像他只要是温固笔下的人物才能活下来,才能战无不胜。
但也几度因为温固笔下随手写到主角受伤,温池夏就自残到一样,所以温固看到的温池夏,是一身新旧交叠的伤疤,那都是他从前为了和温固笔下角色相像的证据。
温固确实喜欢写童年有阴影的那种人,疯狂的带着点痛苦的,比较好下笔,作者都会偏爱有矛盾的人。
可他不知道,这么多年,有个人真的在按照这样疯狂和痛苦的童年活着,温池夏他腿上的伤疤,不像是狗咬的,但或许为了模仿他笔下的那种穿透性咬伤,似乎是用什么尖锐的东西穿透。
伤疤在温池夏偏白的腿上显得十分触目惊心,温固一直抱着这一场遭遇都是荒诞的心情,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这荒诞支配着温池夏仅有的小半生。
温固手指摸了摸伤处,没有人理解他现在的感觉,他生活在很平凡普通的家庭,活到现在能够拿出来细数的事情全部都乏善可陈。
他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疯魔,这样一个为他疯魔的人。
他本来不理解夏夜的做法,现在他懂了,如果不是无可奈何,作为一个父亲,怎么可能花钱雇佣他这个“罪魁祸首”来接触他的儿子?
夏夜身为夏夜集团董事长,一定尝试过许多方法将温池夏关起来,当时温池夏去找他的时候……身无分文,捡了钱才租了他隔壁的房子。
夏夜肯定也很快找到了他,那温池夏当时一身的伤,是为了更贴合剧情里的温池夏遭遇,还是……自虐为了威胁夏夜不要管他?
温固不想想太多,这本来也是交易,是工作。
可他还是忍不住问,“那……我一四年写的那本《爱火焚身》,里面男主角喜欢什么颜色你知道吗?”
他知道这很疯狂,可温固却如同被水淹没的人,越是下沉,越想张着嘴呼吸。
他不会知道的,温固想。
“黄色。”温池夏几乎是没有犹豫就给了他答案。
温固蹲在地上,脚有点麻,他伸手把温池夏裤子拽上去,然后靠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又问,“那一二年,那本《炙热》里面,男主角生日是几月?”
“九月十日,教师节。”
温固深吸一口气,胸腔像是揣了无数只小兔子,撞得他生疼,他侧头看向温池夏,那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眼神,亮得惊人。
“你都看过。”
“嗯,”温池夏说,“我都很喜欢。”
温固一直问,一直问,所有的不为人知的细节,所有的他曾经付出的努力和青春,所有他以为毕生也不会被人铭记的东西,那些他在岁月中悄无声息的坚持和用心。
温池夏全都记得。
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有结果,温固的努力并没有换来好的成绩,他用十年的心灰意冷,结束了他从很小就立志的梦。
可现在有一个人……不,是有一个疯子,全都如数家珍,甚至有些地方比温固自己记得还要清楚。
夕阳从半拉的窗帘射进屋子里,温固盘膝坐在沙发上,看着温池夏时而羞涩时而冷酷地在他面前,演示那些他笔下出现过的人物。
他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梦在眼前上演,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他却一直是笑的。
夜幕降临,灯亮起来的时候,温固和温池夏坐在桌边,对着一桌精致的只需要稍微热一热就能吃的食物大快朵颐。
两个人之间没有交流,可是气氛却意外的和谐。
晚上温固在事先准备好的客房安置了温池夏,然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躺在床上却失眠许久。
最后他抑制不住地打开了电脑,点开了锁掉的文章,从头看到坑掉的地方,心中某个地方开始死灰复燃。
他摸了摸键盘,久久地愣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开了,温固回神,被站到身后的温池夏给吓到了。
“你吓我一跳!”温固看了看时间,“三点多了,你不睡觉来我这干什么?”
温池夏站在他身边,看向屏幕,温固顿时伸手合上了笔记本。
黑暗中只有床边的一点夜灯光亮,温池夏慢慢蹲下,从温固的身后抱住他。
“继续写吧,”温池夏说,“我想活下去。”
温固的心被这几个字撞得剧烈摇动,这坑掉的文下只有小猫两三只在怨声载道,说他不负责任,可温池夏这样贴着他的一句话,却让温固生出一种他如果不续写,温池夏的人生就会停止,无休无止地陷在这里一样。
温固手按在温池夏的手上,想要推开他,但最后他并没有动,在这样一个荒谬的情况下,这样一个荒谬的夜里,他纵容了温池夏亲近,然后慢慢地,重新打开了笔记本。
一直到太阳冲破地平线,温固合上了笔记本,看到了睡在他脚边地毯上的温池夏。
他打开了手机,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给夏夜发了消息——我找到了治疗你儿子的新办法,如果我续写故事,那么他就会按照我书里的情节恢复正常。
夏夜接到消息时正在开会,看完之后立刻回复——下午五点,我派车去接你,见面聊。
温固把手机放在床上,起身弄了个毯子把还在睡的温池夏给盖上了。
然后他走出了屋子,给自己和屋子里的温池夏做早饭。
下午的时候,温固找了个理由让温池夏在家里呆着,自己出去见下夏夜,说明了他的新想法,续写那个故事,夏夜说了要和温池夏的心理医生谈谈,温固自然没有意见。
不过等到回家之后,他一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等着他的温池夏,一阵的无言。
他还是温固离开时候的那个姿势,桌子上放着的给他热的吃的已经凉了,他一口没有动过。
他的时间,似乎停留在了温固离开的那一刻,一直到温固回来才开始重新流动起来。
温池夏穿着居家服,高高的,他低头对着温固笑,“你回来了,吃的什么?”
温固换鞋的时候不禁怀疑,温池夏这样真的能治好吗。
温池夏给他倒了杯水又折回来,紧紧盯着温固说,“你的朋友什么时候能介绍给我认识下?”
温固喝了一半呛了,温池夏抬手给他敲后背,温固摆了摆手,有种自己被老婆查岗的错觉。
这太诡异了。
温固以为和温池夏在一起生活,会是鸡飞狗跳的,甚至有危险的。
毕竟高薪的职业都伴随着风险,他拿夏夜的钱可不少。
但他没想到,真的知道了温池夏精神上有臆想症,是个有精神疾病的人,自己反倒是不会再害怕他什么,不带着排斥去和他相处,温池夏竟然是一个很好相处的,甚至是温和的人。
他个子很高,看人很直很有压迫感,可是他也很勤快,住在家里第二天,就自发的帮着温固整理家务,他明显是不会的,因为他的家庭是那样,况且温固本身也没有写过会做家务的男主角。
温固和夏夜还有谭明朗见过几次面,统一商议之后开始动笔,首先让书中的温池夏从那个压抑的环境中挣脱出来,让他能够正常按照他的年纪去上学。
但是和温固预想的不一样,温池夏拒绝上学,夏夜说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他好像只会模仿带入男主角,造成一些他能够达到的境遇让自己“像男主”,有些却是不会学的,比如言情文的男主角都会找女朋友,可温池夏却没找过。
以前是年纪小,现在是他本身排斥和陌生人接触的原因。
因此他还是呆在温固家黏着他,每天像个田螺小伙,上手了家务之后家政阿姨就失业了,最近几天他还尝试着学做饭,每天不是在整理,就是泡在厨房,要么就是反复看温固新写的章节。
作为一个精神疾病的患者,他没有任何的攻击性,温固之前的顾虑完全多余,甚至在家和他宅了一个多月之后,温固和夏夜见面都有点心虚。
他这钱拿的不□□心,因为温池夏就像个小媳妇一样整天围着温固转不说,他好像并没有因为温固重新开始连载好转,温固也带着他见了好几次的谭明朗,聊的也很好,可他好像病得更重了……
具体就体现在他对温固越来越不对劲。
温固不出门,开始捡起了码字,又无心奶茶店。因此他整天窝在家里和温池夏腻一块,两个人越来越和谐,这就导致一个问题,温固没法对着田螺小伙温池夏冷脸。
因此出现了一个极其闹心的情况,温池夏自己的屋子不睡,老要爬他的床。
月黑风高,外面已经进入初冬,温固夜里不爱开电热毯,因此裹着被子像个蚕蛹。
温池夏之前爬床,他有时候甚至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才知道,可是这几天天冷,他爬床要先把被子掀开,温固被冷醒了。
“你做什么!”黑暗中温固裹着被子坐起来,瞪着温池夏。
“回你自己屋子睡去!”温固语气十分的不留情面。
然后温固又裹着被子趴下了。
大约两分钟后,温池夏脚步朝着床尾门口的方向走了,但温固刚松了一口气,就感觉脚底下一凉,温池夏温热的手抓上他的脚踝,半个人已经顺着他脚底钻进了被子。
温固挣扎着蹬他,他却仗着自己身量大力气大,硬是从脚底钻进了温固的被卷。
两个人几乎贴着在黑暗中面对面,温固皱眉要去拆被卷,可温池夏禁锢着他的手臂。
“你干什么啊!”温固有点生气,还有点莫名其妙的慌,因为温池夏的眼神有些吓人!
“我白天去卫生间,看到你……”
温固一把捂住了他嘴,凶神恶煞道,“你闭嘴啊!”
他白天泡浴缸里面正解决自己需求,谁知道午睡的温池夏突然起来上厕所,温固确定他关门了,浴室的门买房子的时候就是坏的,他换了,但是谁想到换的也是个假冒伪劣产品,温池夏直接使劲就拧开了。
于是尴尬的场面让温固差点从浴缸跳起来。
现在温池夏提这个干什么!
温固捂着他嘴的手很快让他给抓着挪开,温池夏不由分说地亲了下温固的嘴角,然后朝着被子里缩,边缩边说,“我帮你。”
帮什么?
等温固终于意识到不对,眼睛猛地睁大,哼了一声挣扎着坐起来,可很快就跌回去了——
他眼睛瞪得老大地看着漆黑的棚顶,脑子一阵阵的冒着电视没信号一样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