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克一直以来不好的预感终究成了真。

它的核心解析速度极快, 在短短的几秒钟内，从海量的数据中提取出了大量有用的信息。

而解析出来的内容，让它的核心变得冰冷异常——圣心以唐昭发明的药剂为基底, 衍生出了数十种能致使人体发生变异的药物，并以此进行了上千次的实验，造成了上万人的变异。

密密麻麻的人体实验记录以及诡异畸变的人类残肢图片, 即便是艾瑞克都无法第一时间处理完毕。

它加快了提取的速度，发现这些记录有一个共通点, 发生的地方大多位于罕为人知的村落里——这就意味着, 这些村庄即便是覆灭也无人得知。

而其中一个记录，与艾瑞克发现的那个贴子细节对上了。

圣心在这个村庄采取了宗教洗脑行为。

先是在重要的水源里放下污染物，致使村里的人们染上无法医治的怪病，在村民束手无策陷入绝望之时，派人混入村庄里暗搞玄机，最后在人心惶惶的时刻, 趁机深入内部大肆传教，声称只要信仰圣神就可以得到救赎。

人们信以为真，接受了圣神的洗礼，吞下了所谓的圣药, 自此踏入永劫不复的地狱之中。

直到死亡降临，这些可怜的村民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艾瑞克压抑着怒意解析完了这些资料, 核心因为愤怒亮着骇人的光芒。

但很快它又冷静了下来。

它想到了对圣心充满了信任的唐昭。

它不敢想象一旦他知晓这些事情，会受到多大的冲击。

“艾瑞克？”唐昭担忧的声音响起。

艾瑞克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它那善良的博士。

相处越久, 它越能明白唐昭的想法。

不是想救世, 不是想出名, 他只是希望一切都好。

唐昭出生在一个美满的家庭当中，父母都是科学家, 为人类的发展做出了不少奉献。然而，命运却没给这两位科学家一个该有的好结局，在唐昭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双双患癌去世了。

但被留下来的唐昭，并没有因此一直活在哀伤中，他走上了父母的道路，继续在科学界发光发热，甚至更为出众。

他一直在按照着自己的心走，并希望世界变得更美好。

然而现在，现实可怖到让人无法直视。

它沉默了。

深深的爱意纠缠早已让他俩心意相通，哪怕艾瑞克此时只是一颗小核心的模样，唐昭也依旧能够隔空感受到它的痛苦与挣扎。

他不再询问，只是安静地侧趴在那张按摩床上，耳朵紧贴机器光滑的表面，认真倾听那里面传来的核心跳动声。

“艾瑞克。”唐昭呼吸平缓，语气平静，重复着爱人的名字。

就好像他已经知道了什么一样。

百般挣扎之下，艾瑞克终究还是把发现的一切都告诉了唐昭。

看似美好的现实在此刻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隐藏在之下阴暗污垢暴露无遗。

肮脏又恶心。

这是艾瑞克第一次看见唐昭的脸色如此之差。

信念在瞬间崩塌，他脸色惨白，手脚冰冷，连呼吸都急促。

艾瑞克后悔了，唐昭此时痛苦的模样，就像一把锋利的切割刀狠狠剮在了它的核心上，痛到让它几欲崩塌，恨不得将唐昭紧紧抱在怀中，温暖他冰冷的身体才好。

可是现在的它，连最基本的拥抱都办不到。

唐昭强撑着身体站起，却脱力得摇摇欲坠。

“博士！”艾瑞克快速切换了链接系统，操纵着一旁的实验专用的机械大臂扶住了他的身体。

“艾瑞克，我没事。”唐昭勉强稳住身形，在深呼吸之后，走向了智脑：“你把那些记录都给我看看。”

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

固执的博士不肯休息，疯狂投入了对那些资料的整理当中。

半个月后，长时间靠着营养剂生存的唐昭白着一张脸，状态已经差得不能再差了，却依旧不肯休息。

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但大脑还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

他太投入了，当意识到身后有动静之时，已经来不及反应了。

艾瑞克用研究室里的机械装置，给自己组装了一个奇怪的临时身体。

高大到令人只能仰视。

它用单只机械臂牢牢锁住了唐昭的手腕，压在了背后，强制给他喂入了安眠药剂。

唐昭的身体被死死钳制着，动弹不得，只能舌根用力□□嘴中的注射管，“唔唔”挣扎着。

不少液体从他的嘴角边流出，一路滑落到衣领中。

可即便是最佳状态的他，都不是机械力量的对手，又何况是现在久未进食的他。

艾瑞克机械的声音而耳边响起，低低哄道：“博士，听话。”

该休息了。

唐昭再不情愿，还是吞下了不少安眠药剂。

药剂很快就起了效果，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最终倒在了艾瑞克的怀中，在即将陷入昏睡之时，一滴泪从他泛红的眼尾滑落，坠落到艾瑞克的机械臂上。

自那一滴泪的位置，向四周扩散出无边的痛楚，直至抵达核心外表，引起惊涛骇浪，最后化作最尖锐的心疼，刺向深处。

艾瑞克痛彻心扉。

半个月的时间里，它的博士瘦了好多，脆弱得像一个随时要破碎掉的陶瓷人偶，苍白且无生机。

是它的错，说好的要照顾好他，却没能办到。

艾瑞克变得沉默且痛苦。

它把唐昭小心翼翼地抱起，温柔地放在了柔软的休息床上，给他打上葡萄糖点滴后，安静地坐在床边，久久地凝视着沉睡中的又哀伤又瘦削的小人。

它用那巨大坚硬的机械臂，一下比一下轻柔地抚摸着唐昭的脸颊，缠绵悱恻。

布鲁担忧地在一旁看着他俩，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那一晚开始，大家就没了笑容。

这难捱的氛围让它难以忍受，它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安静地陪伴在他俩的左右，默默地看着这对散发着悲伤气息的爱侣。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布鲁越来越害怕，它无处宣泄，只能仰着头望着顶着陌生外表的艾瑞克。

此时的艾瑞克看起来，就像是要消失一般。

布鲁的机械钳下意识地抬起来夹了夹，它希望那只是它的错觉。

……

艾瑞克真想无时无刻都陪伴在唐昭的身边。

但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圣心非常重视这些记录，它的伪装在进入内部不久后就失效了，系统立刻发出警报——在触发的前一毫秒被艾瑞克拦截吞噬。

它和唐昭暂时安全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已经胜利。

华德研究所的智能AI已极其强大，更何况是整个圣心集团的。

不同于艾瑞克是单核心体，圣心集团的智能AI配备了多颗核心同时处理数据，并加以人类天才设定的防御与进攻机制，强大非凡。

而它们的最高指令，皆是守护圣心，摧毁入侵者。

进攻从未停止过。

艾瑞克一边抵抗着每秒千万次的进攻，一边拦截警报，同时处理着唐昭的工作。

其实，它本可以以留下部分核心为代价，来逃脱出来。

但它没有。

它更多地深入了圣心的内部系统，从那里面挖掘出大量的资料，因为它知道，一旦它错失此次机会，圣心势必会加大防御，到时候再想进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不仅如此，它也想为唐昭做些什么。

它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它必须要在倒下之前，为唐昭铺好一切道路。

无论是把进度中断的人体再生实验重新拿起，还是把唐昭从这次入侵事件中摘除嫌疑。

以及，让自己在这场进攻中活下来。

它可以倒下，但它不可以死去。

它还要陪伴唐昭许许久久，说好了永远，它就不可以食言。

它又把那堆人体实验资料重新列了出来。

这段时间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圣心的内部系统已经被艾瑞克入侵了大部分，通过大量的数据发现，被用作于实验的村落，大多数位于M国的境内，结合圣心那肆无忌惮的行为，不难猜出背后的势力是谁。

可这样一来，他们想要揭发圣心的罪行，就难上加难。

在反复收集资料，利用不同的方式试探了十几位上层人员之后，他们陷入了失望。

这些人，没有一个人是与这件事无关的。

他们不敢再行动了，这些试探已经足以让圣心产生怀疑，在导火线烧到他们身上之前，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眼下看来，他们只能跳出去，向世界上的其他国家进行求助，但这意味着艾瑞克必须更强大才行——但现在遭受着多方攻击的它，根本就无法办到。

它需要更多的时间。

一定还有什么办法被遗漏了。

核心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裂痕，艾瑞克却无瑕顾及。

一定还有什么！

它把剩余的力量全部凝结在一起，朝着圣心剩余那些久攻未下的部分发起进攻。

“啪。”细微的声音在研究室里响起。

布鲁猛地抬起了头。

“啪。”又是一声。

布鲁意识到这不是它的错觉。

更多破碎的声音传来，而当布鲁发现那些声音来自艾瑞克以后，它慌了。

“艾瑞克？”它慌张出声问道。

同一时刻，圣心最后的秘密暴露在了艾瑞克的核心前——人造人计划。

转瞬之间，艾瑞克露出了一个微笑。

核心开始片片碎开，机械身体亦开始分离，那些器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研究室外，警铃突然大作。

而艾瑞克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布鲁，请帮我照顾好博士。”

“请一定记得告诉他，下一次再见时，不要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