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悄悄抬起头扫了一眼顾清澜的表情，四目相对的一刻，他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江黎这副眼神飘忽的模样坐实了顾清澜的猜测，顾清澜心中满是无奈，伸出一根手指在江黎的眉心上点了一下，“小脑袋里想什么呢。”
江黎一句话不敢说，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讨好。
他凑到顾清澜的身边，用沾满雪花的头蹭了蹭，弄得顾清澜的手心满是水。
顾清澜对这样的江黎没有一点脾气，他揉揉小猫脑袋，目光投向不远处抱着话本逃窜的系统身上时便没了那么多温情。
没有提示，但顾清澜几乎是立即就将江黎稀奇古怪的念头和先前看到的话本联系起来，瞬间浇灭了原本还准备去给江黎多买些话本的念头。
他的阿黎可不能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教坏了。
江黎还不知道这场乌龙会让他彻底断了之后看话本的可能，他还在无声地庆幸顾清澜重拿轻放，没有继续追究。
而与此同时，金玄穆半跪在地上，彻底没了先前耀武扬威的模样。
金丹修为一路跌落，到现在，哪怕是天赋最差的弟子也能轻而易举地看透他的修为。
几乎所有人都目睹了金玄穆的变化，大家面面相觑，神色震惊。
“他的修为怎么没了？”
“遭报应了吧，又是杀人又是造谣的，天道都看不下去了。”
“不对，我之前就听说金玄穆的天才人设都是假的，这是本相毕露了！”
“金家要是真的交到他手里那才是真的完了。”
仗着天赋异禀家世过人，金玄穆在内院一向跋扈，弟子们面上恭敬，背地里对他的不满可能整宿整宿都说不完。
如今金玄穆从云端跌落，不少人都愿意来踩一脚。
金玄穆大势将去已成定局，云语臻拉着宣思恬默默往后，将空间留给其他人。
余光突然扫过窗外一角，云语臻面色一喜，她对宣思恬说了句稍等，踩上剑朝着目标飞去。
顾清澜足尖轻点从树上一跃而下，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抬眸朝着树林一侧望去。
“顾师弟，稍等一下。”
顾清澜视线看向的方向，云语臻踩着剑低空飞行，因为过于匆忙，她没有时间整理被树枝弄乱的发饰，只能随意地将头发别在耳后。
云语臻的面色因为赶路稍微有些泛红，她御剑停在顾清澜的面前，将两枚精致的玉质令牌递给顾清澜。
“上次我看到你在藏书阁找书，这是我和思恬的身份令牌，能自由通往两家的藏书阁，如果师弟有需要的话，可以去我们家族内寻找。”
云语臻没有点明顾清澜要找的藏书类型，但云宣两家所处的荣遂州位于三界接壤的位置，受到妖魔二界影响，虽然是仙门世家，但其中所藏所用功法种类繁复，乃其他家族远远不及，不少修士为了能够一睹藏书阁风采，心甘情愿为两家服务。
若是顾清澜没有发现云子仓的功法，云语臻的帮忙的确非常及时，但是现在，他的需求没有那般迫切了。
看出了顾清澜拒绝的意图，云语臻直接一步上前将令牌塞到他的怀里：“我知道顾师弟不一定需要，但这是我和思恬给你的谢礼。”
云语臻稍稍退后回到合适的交谈距离，对顾清澜传音道：“若不是有师弟在，我们能不能从木南城回来都是个问题，怎会还有现在的日子。”
顾清澜闻言没有再推辞，将两枚令牌收入袖袋，和云语臻道了声谢。
云语臻看着顾清澜的脸，眉眼一弯，柔声道：“此次一别，恐怕今后再难相见，师弟一人在外注意安全。”
顾清澜点头应下，他还没有说话开口，云语臻率先抬手与他告别：“天色不早了，顾师弟趁早离开吧。”
顾清澜道：“师姐保重。”
云语臻一直站在原地送顾清澜离开，她脸上的笑容没有落下一瞬，只是在最后，漂亮的眼睛里多了些苦涩和无奈。
直到彻底消失不见云语臻的身影，江黎才叫了一声顾清澜的名字。
“喵。”
师姐是个好人。
顾清澜答道：“是。”
能在凌日宗这样的大染缸中维持孩童般的真心，一直是顾清澜十分敬佩的。
江黎不禁有些感叹，尽管他对凌日宗没有一点好感，但还是希望云语臻能在里面过得开心。
最好日后能遇见一个更合适的人，别再惦记他家小顾了。
轻松的氛围一直持续到顾清澜抵达凌日宗的边缘，四周一片寂静，但顾清澜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喵？”
怎么了？
江黎茫然地坐起来，警惕地观察了一圈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顾清澜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望着前方空荡荡的道路，淡然开口：“裴长老既然来了，为何又不露面？”
灵力波动，裴宗之站在顾清澜前方，戒律堂弟子随之出现，将顾清澜包围在中间。
江黎瞬间变了脸色，笑容消失不见。
若不是这些人主动出现，他一点没有察觉到周围有埋伏。
戒律堂来的人不少，站在中间的顾清澜显得格外单薄。
江黎慌乱地打开系统商店，却发现自己先前帮顾清澜藏起储物戒时几乎花光了所有积分，剩下这点积分根本买不到一件像样的灵器。
而裴宗之还在不断靠近，一点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
裴宗之站在戒律堂弟子的包围圈外，下三白的眼睛看起来很是冷淡，仿佛站在前方的不是宗门弟子，而是随手就能抹杀的蝼蚁：“我奉宗主之令，前来带你回去。”
顾清澜仿佛没有听见，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的戒律堂弟子，心中大致有了想法。
垂在身旁的手缩了缩，没能顺利握住青霜剑。
顾清澜的手不自觉握拳，无法召唤本命剑打破了他原先的计划，可顾清澜脸上却没有露出半分慌乱，脑海中开始谋划全新的方案。
然而江黎却没有办法像他一样镇静。
看见意识海中急不可耐四处乱窜的青霜剑，江黎呼吸紊乱，四肢发软。
顾清澜的确非常厉害，可是江黎忘记最重要的一点，现在的青霜剑被困在意识海中无法为顾清澜所用。
顾清澜是剑修，没有本命剑在手，别说是越级挑战，他甚至可能无法发挥自己的全部能耐，更何况此时拦路的是宗门长老裴宗之和数十名戒律堂弟子，顾清澜单枪匹马，哪有胜算可言？
江黎心中焦急，大脑充血，一阵阵地发晕。
发现江黎的健康面板发出警报，小光团立马飞回江黎的身边，急切地安抚道：【宿主你不要着急，任务对象肯定会没事的！】
尖锐的警报声不断在耳边响起，江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稍微冷静一下。
视线扫过小屏幕，顾清澜一身薄薄的黑衣，风一吹布料勾勒出他高挑的身形。
顾清澜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充当佩剑，面对压倒性的人数压制，顾清澜始终没有露出胆怯。
小顾都在努力了，猫猫也一定要想想办法。
江黎的大脑飞速运转，余光扫到放在一旁的玉简上，他好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飞快地朝它跑去。
脚下的雪地算不上平整，江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但他却没有停下，直奔玉简。
小爪子按住玉简上方漂浮的文字，心跳如鼓。
如果他能够凝聚实体将储物戒带出去，顾清澜就能重新召唤青霜剑，不单单是青霜剑，李叔一定还给顾清澜留下了很多其他用于保命的灵器，那就都可以用了！
终于找到突破口，江黎的嘴角向上，但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还不能高兴得太早。
玉简上方漂浮着晦涩的文字，江黎没有犹豫，闭上眼驱动灵力在体内流转。
这是他开始修炼以来第一次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修行功法，江黎不知道他是否会遇见困难，又或者他根本没有正确理解功法的内容，可是现在，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了。
小猫双目紧闭，金色的灵气萦绕在他的身侧，熟读过无数遍的功法一字一句地从脑海中浮现。
江黎专注地引导灵力，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赶上。
尽管江黎现在看不见顾清澜的情况，但是他能想象外界必然是一场苦战，而他能做的只有快一点，再快一点，赶在事情还有可以变局之前。
“顾清澜，你何必违抗宗主的命令？”
裴宗之站在边缘，除了落下困住顾清澜的阵法以外，他自始至终没有出过手。
顾清澜随手擦拭脸颊上的血迹，浅棕色的眸子微微下压，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手中的树枝已经断裂，剩下的小半截布满裂痕，摇摇欲坠，顾清澜随手丢弃了结束使命的树枝，手指一勾拾起倒在地上属于戒律堂弟子的银剑。
相比起顾清澜，戒律堂弟子们的状态只能用糟糕两个字来形容，他们的脸上身上多少都带着伤，还有个别已经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裴宗之的目光扫过前方，看向顾清澜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若是这样的后辈进入戒律堂，定能成为他的一大助力。
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将顾清澜留下。
裴宗之没有继续袖手旁观，他双手抱胸站在顾清澜的前方，属于顶级强者的威压直直朝着顾清澜的身上袭去：“顾清澜，留在宗门对你没有任何的坏处，你不要自寻死路。”
戒律堂弟子自觉让开，将中间的路留给裴宗之。
顾清澜□□在威压下，哪怕身体摇摇欲坠，但他的脊背却没有半点弯曲。
握着剑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可顾清澜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大量的消耗让他体内的灵力逐渐稀薄，但顾清澜依然不减力道，浑身灵力集中在掌心，朝着脚底束缚的阵法攻去。
裴宗之叹了口气，遗憾摇头，灵力翻涌，瞬间填补了阵法中被顾清澜攻破的缺口。
直到现在，裴宗之也没有真的向顾清澜下过狠手，只想把人耗尽后再带回去。
邢丹青一开始就嘱咐他要让顾清澜活蹦乱跳地留在宗门，否则他也不会叫来这么多弟子，直接上手抓人是最快的方法。
可是现在裴宗之有了自己的想法——让顾清澜为戒律堂服务。
他们的境界之间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若是一不小心伤到顾清澜的灵根，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经脉中的灵力逐渐有了枯竭的趋势，顾清澜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挥剑的动作不复先前丝滑。
他的确有过人的剑术，可是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这点优势微不足道。
顾清澜清楚自己和裴宗之之间存在无法弥补的鸿沟，但他也同样明白，若是这一次屈服了，之后想要离开凌日宗便是难上加难。
成败在此一举。
顾清澜咽下喉咙中的腥甜，抬眸望向前方的裴宗之，他重新提起银剑，调动最后的灵力注入剑身。
裴宗之已经做好了迎击的准备，他好像一个看着孩子玩闹的大人似的，轻而易举地就能化解顾清澜的进攻。
裴宗之盯着顾清澜的动作，脚下的地面莫名出现了缓慢的摇晃，裴宗之面色一变，但还是晚了一步。
眼前的画面不断模糊，裴宗之眨了下眼睛，再次睁开时，站在面前的不再是顾清澜，而是摸着胡子满脸笑意的邢丹青。
顾清澜只见裴宗之脸上神情恍惚，而原本包围在他身侧的戒律堂弟子个个眼神涣散，握着兵器的手无力地落下。
一时间，耳边不断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
有的人抱着空气大笑，有的人倒在地上，有的人纵声大哭，各式各样，五花八门。
脚下的土地仿佛海浪一般剧烈浮动，顾清澜心下警觉，握着剑的手不自觉地用力。
周围的环境开始逐渐变幻，宛若流水一般上下晃动，熟悉的画面让顾清澜心下惊愕。
“喵！”
快走啊！
伴随着小猫撕心裂肺的叫声，青霜剑出现在顾清澜的脚下。
顾清澜没有犹豫，迅速踩上剑身往高空飞去。
江黎的幻境并不能困住裴宗之太长时间，但在关键时刻，几个呼吸的功夫足够顾清澜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青霜剑和储物戒回到手中，顾清澜得心应手了很多，灵器一个接一个地在身后支开，哪怕裴宗之回过神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清澜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就连气息也消失不见。
到嘴边的鸭子飞了，裴宗之的脸彻底黑了，看着还沉浸在幻境中无法自拔的弟子们，他随手一挥将人掀翻在地后负手离开，只留下弟子们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
不确定凌日宗会不会派人追上，顾清澜一直飞了很久才降低速度。
顾清澜的神色少见的有些恍惚，衣袖中沉沉的重量并没有增加他的真实感。
右手曲肘碰到微微下坠的衣袖，顾清澜能看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他害怕这一切是自己的幻想，不敢伸手去戳破这只梦幻的泡沫。
袖子自己动了动，自己怼上了顾清澜犹豫的手指。
温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布料传出，顾清澜僵硬的表情逐渐缓和下来，他珍重地托着江黎的身体，生怕不小心再次失去小猫的陪伴。
在江黎没有实体的这段时间，顾清澜无数次地担心过他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就像江黎当初突兀的出场一样。
因此，顾清澜不断地加快寻找功法的速度，不仅是为了江黎，也是为了他自己。
如今重新把江黎抱在怀里，他才有小猫陪在身边的实感。
明明和顾清澜贴贴了，可江黎一直没等到顾清澜撸猫的下一步，忍不住从衣袖中探出了一个脑袋。
没等他和顾清澜打个招呼，呼啸的风声和看不清地面的高度瞬间让江黎没了勇气，“咻”地一下缩了回去。
“喵！”
好……好高啊！
久违地听见小猫的叫声，顾清澜的心仿佛被填满了一般，满足的情绪让他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江黎蜷缩在顾清澜的袖子中，哪怕知道这里很安全，但他还是忍不住低声请求。
“喵。”
低一点低一点，拜托拜托。
求人办事，江黎的声音很软很乖，仿佛一团糯叽叽的小奶糕。
确认周围的环境安全之后，顾清澜降低了飞行高度，最后在一片陌生的山林间落地。
重新回到地面上，江黎又有了精神，他挣扎着从顾清澜的衣袖中钻出来，伸出两只前爪往他的怀里扑去。
顾清澜双手接过小猫的身体，紧紧地抱着江黎。
温热而又毛茸茸的手感时刻提醒着顾清澜，他的小猫终于回来了。
被顾清澜顺毛，江黎舒服得整个猫都拉直了。
他得意地抖抖毛毛，抬高了脖子，向顾清澜炫耀。
“喵！”
我厉害吧！
顾清澜笑着点头，“非常。”
顾清澜说得很中肯，毕竟若不是有江黎的努力，从凌日宗逃离的路难免要多些流血受伤。
被顾清澜夸奖，江黎的尾巴高高翘起，整个猫嘚瑟得不行。
“喵！”
还得是我！
看着怀中的臭屁小猫，顾清澜眼睛弯了起来。
从凌日宗惊险逃离的心跳还没有降下来，失而复得的喜悦紧接着涌上心头，两股激烈的情绪撞击在一起，即使是顾清澜也很难保持平静。
江黎还在怀里喵喵个不停，身体主动地挤到顾清澜的手下。
但这一次，顾清澜没有顺着他的意思继续摸猫，在江黎谴责的目光中，他缓缓低下头，薄唇在圆圆的猫脑袋上轻触，一碰即离。
低沉的声音在江黎的耳边炸开。
“是啊，我们家阿黎最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