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白雪, 陆老爷子令人空运过来的名贵植物染上白发，鸟雀因为太冷，也不愿外出, 风声渐缓。

你讨厌男人吗？

低下眉眼的青年眸光似天外银河, 细碎微光闪烁其中，眼神令人挪不开眼。

安然直视着他，迷茫于问题本身，“当然不讨厌呀。”

方轻尘：“那你会讨厌男人……吻你吗？”

“……”

生理性羞耻蔓延上脸, 安然抿唇, 说话都不顺畅了：“学弟, 你，你在说什么？”

方轻尘只是问：“会吗？”

安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再次听到这个问题，脑袋里想的竟然会是――

隔着一张充满塑料味的纸牌，眉眼俊美冷冽的青年低头, 那一瞬间，热气喷涌, 将他的呼吸紧紧掠夺。

他, 他在想什么？

安然像是突然失声一样，呆呆地张着嘴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怎么还能篡改回忆的？明明有纸牌隔着的……

而且, 陆哥的官配就在这里, 他当着方学弟的面想到这个, 也太坏了。这不就跟那些恶毒配角一样了吗。

心虚，躲闪。

少年不会掩盖情绪, 方轻尘见此，自然是知道答案了。

只是这答案……

修长的指尖落在少年眼睫, 沾上雪水，避免其掉进眼睛引起不适，方轻尘维持着笑意，只是眸光转冷。

他在想谁？

沉默在两人中间传递，半晌，方轻尘笑着说：“你不讨厌，对吗？”

安然忍不住闭上眼睛，等方轻尘手拿开了，才睁开。

少年嘴巴微微张着，从青年的角度，能探见一点软肉，红润得像草莓味果冻，思及此，哪怕手上温度再低，似乎也无法再进一步，整个胸腔都是躁动的热。

躁动得和青年平时的疏离仿佛两个极端。

眸色变得极深。

安然看着对方的眼睛，良久，才找回声音，闷闷的：“嗯……”

他好像，真的不讨厌，甚至……

甚至什么呢？安然别开脸，不想承认那个事实。

别过的耳畔忽然多了一股灼热的气息，平日里温和的声线在一刻显得格外魅惑，像是剥去外皮的狡诈狐狸正循循诱导迷途小羊，

“学长，想试试吗？”

“就你和我。”

安然的耳朵其实很敏感，就算是有人趴在他耳边说今天中午吃泡面，还是会很不习惯，现在，听了话的内容――

脑袋忽然空白，惊讶甚至在一瞬间取代羞耻。

他听错了吗？

学弟、邀请、他……接吻？

安然：？？

安然：！！

为什么？

迟钝又不设防的少年只是在心里想想，嘴巴却不自觉地问了出来。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喜欢你。】

“一个gay想亲另一个男人，还能是因为什么？”伴随胸腔轻微共震的轻缓笑意。

因为――喜欢吗？

方学弟……喜欢他？

“……”

安然本来就是弯着腰抬着头，这会儿，少年像是突然失去了力量支撑，一骨碌坐在雪堆上，印出屁股的痕迹。

青年看着他微怔，安然却没停，而是在脱离某种掌控后，往后又坐了几步。

“系统，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安然满腹言语只能对着脑海里的系统倾诉，现实中，他退出三米的距离，而方轻尘只是站在原地看他，并没有逼近。

安然松了口气，大脑控制身体停下的指令尚未发出，脊背先碰上一股阻力，阴影投下。

眉眼沉沉的高大青年像沉默却濒临爆发的火山，裤腿都仿佛在发热，顺着布料，传到少年厚厚的外套上。

安然意识到不对，回头，精神世界由空白转向一片黑，“……陆哥？”

怎么这时候来了，陆哥他刚才……都看到了吗？听到了多少……

方轻尘直起身子，指尖的雪水已经化作湿润，带了热度，他慢条斯理地扶了下眼镜，“陆学长，好巧。”

“你们在这干什么？”陆承野黑眸如剑，语气沉凝似流动的水银，哪怕是零下的低温也几欲自燃。

隔着重重衣服，安然却觉得自己脊背发麻，他捏了捏细白手指，很紧张。

与之相反，方轻尘语气轻松自然：“我请安然学长帮我一起堆雪人。”

旁边的雪地上确实有一小山雪和一个小雪坑，是安然一捧一捧积攒起来的，只是现在雪坑渐渐被飘下的落雪填埋。

“是吗？”陆承野低眸，安然犹豫片刻，缓缓点头：“嗯。”

来这里确实是为了帮方学弟堆雪人的，只是他没想到中间会出现这样的插曲。

“哦。不起来吗？”陆承野伸出手，似乎没有继续追问的打算：“雪大，衣服要湿了。”

被他这么一说，安然立刻感觉到了屁股的凉意，他看着伸到面前的大手，原来冷白的肤色此刻却泛着不正常的红，像被压迫久了的样子，本该无暇的掌心也添了几道深深的印记，月牙状。

要不知道陆承野干的都是脑力活，最重的工具就是笔和鼠标，安然还要以为他刚做了苦力活回来。

安然抿紧了唇，将手放到陆承野的手上，一瞬间的烫意令他下意识抽回，却被紧紧握住，随后借力站了起来。

“去换件衣服吧。”低沉的声音说道。

安然回头看了眼，陆承野又道：“换完再出来继续，待会着凉了。”

陆哥说得对。

安然点了点头，连话都没说，就慢吞吞地迈步。

可恶，全身都冻僵了，好麻，用不上力气，好想走快点。安然只能在心里催促自己再快一点。

・

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纯白中，雪地上的两个男人也收回了视线。

死寂充斥整个空间，可惜眼神无法分出胜负。

不知过了多久，方轻尘轻笑：“陆学长，你好像有话想对我说。”

陆承野淡淡道：“你吓到他了。”

“我喜欢他，想让他知道，有错吗？”

“他不喜欢你。”

方轻尘笑着扬了扬指尖，“陆学长，我知道你和安然是好朋友，但朋友之间，似乎没有立场来替他拒绝我。”

陆承野也笑了，“他听我的。”

“……”方轻尘笑容收敛，“我记得学长你对外说不喜欢，甚至厌恶男人，我很好奇，如果安然也喜欢上了我，你会怎么想？”

“人是会变的，或许，你在安然心里并没有你所想象得那么重要呢？再好的朋友，不还是要分开的，你能替他拒绝一时，你能替他拒绝一辈子吗？或者说，他会一辈子听你的吗？”

青年语气不急不缓，调里甚至带着轻快，但所说的话，攻击性极强。

“如果我说，我能呢？”陆承野勾唇。

“那就拭目以待。”方轻尘不再多言，转身继续一捧又一捧挖雪，筑雪堆。

感情从来都不分先来后到，而是能者居之。

也许现在安然的确更加信任陆承野又如何？当一切假纱揭开，所有人都露出獠牙，又是新的起点。

……

安然换上一件单薄的卫衣，站在全身镜前，房间里的暖气舒适温暖，脚下的毯子柔软，一如镜中的少年。

身体逐渐回暖，少年的面色却依旧愁眉不展。

【事已至此。】

安然又叹了口气，“本来觉得我刚才……有点对不起方学弟，可现在好像又对不起陆哥。”

【真是欠他们“夫夫”的。】

“……”安然差点被系统逗笑，缓了口气，才道：“系统，现在这样，主线任务会不会完全崩了？”

【宿主，你好像对我们工具人部门有点误解。】

“什么误解？”

【也怪我没有培训好你，我问你，你知道快穿者的首要任务是为了什么吗？】

这个安然当然知道：“完成任务，赚取积分。”

【是完成任务重要，还是赚取积分重要？】

“积分！”他又不傻。

【是的，很多新手不懂，一开始将任务看得很重，但其实，任务只不过是快穿局为了最大程度得到世界核心能量而设置的最优路线，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得到世界核心身上的能量。】

【能量，是快穿局存在的根本动力，由情感转化而成。】

【也就是说，你所接到的任务，其实都是为了掠夺主角情感而产生。反之，只要你能够成功掠夺主角的情感，任务也就没那么重要。】

“怎么才算是掠夺主角的情感？”

【只要能够令主角产生所需的情感，只要我们在场，就会无形之中自发掠夺，如何掠夺和我们关系不大，如何产生才是我们的关键。】

安然这才知道，为什么只有他亲眼见证，积分才能涨得那么多。

他慢慢理解，突然睁圆眼睛，“系统，你的意思是？”

【并非在鼓励你不做任务，只是要学会顺应局势，你想想，这个世界的主线是什么情感？】

“爱情呐。”

【所谓工具人，只不过是被检测出没有拥有主角气运，无法产生巨大能量的任务者，但如果出现像你这样的罕见情况，又另说了。】

【若是主角对你产生了目标情感，我们所能获得的积分将会更多，比如许多工具人无法在场的场面，特别是一些情感波动剧烈的时刻……】

安然听懂了，“系统，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答应方学弟？”

那不是就像电视剧里的小三一样了吗？

【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

安然下意识觉得不可以，在他的观念里，陆哥和方学弟是原定世界的官配，就是一对的，他虽然是小鬼，但也有自己的道德心。

并非非做不可，那就不做。

【如果我说，所谓的官配也只不过是快穿局依靠大数据匹配计算的结果呢？当小世界的人物作出了和提前计算好的剧情不一样选择，也就是所谓的剧情偏移，恰好证明，他们拥有了意识觉醒。】

意识觉醒？

对于安然来说，这又是一个新词，但他听到这里，已经听懂了系统的解释。

陆哥和方学弟拥有了自己的思想，往后他们的人生和选择不会仅仅只在于快穿局所为他们计算出的命运。

站在任务者的角度，这样不好，比如，安然以后接到任务时，可能再也不会得到该有的效果。

可对于他们两人来说，相当于脱离了快穿局为他们所判定的未来，让未来重新不可知。

安然以前所以为的命中注定，实际也不过是一种数据匹配。

自然算不上官配。

而他，如果愿意和方轻尘在一起，自然也不算是第三者。

这才是系统那句“不被爱的才是小三”的论据。

“那系统，如果我……”

【如果宿主不愿回应，且主角攻受依旧不相爱，及没有爱上别人，身上的能量不能由爱情作为媒介被掠夺，那我们还是和之前想好的一样，利用剩下的几十年，努力收集普通人身上的情感。】

安然眨了下眼睛。

虽然心里总觉得有一点奇怪的抵触，但安然知道什么才是任务者该做出的选择。

总不能真让系统陪他在这里辛苦工作几十年吧？

安然拉上羽绒服的拉链到最顶端，遮住口鼻，呼吸间白雾浸湿拉扣，又戴上手套，看着镜子里的人衣着整齐，这才出了房间。

走路无聊，安然抽空看了眼后台，发现从刚才到现在，积分不知道为什么疯狂在涨，时速能够达到500 。

方学弟的积分涨得快安然尚且能够得到解释，陆哥为什么积分会比方学弟还多？

陆哥也产生了和爱情有关的情感波动，并且很强烈。

陆哥他刚才果然都听到了。

刚做下的决定摇摇欲坠，安然抿了抿唇，如果他真的和学弟在一起了，这次陆哥不会再原谅他了吧。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学弟。

【……】

【宿主，其实有没有可能……】

“可能什么？”

【主角两个人都觉醒了？】

安然：？

【算了，以后你就知道了。】它不信主角攻还能忍多久。

……

安然刚走到一楼大厅，就和终于从书房解放的宁轩遇到。

当知道安然正要去后院堆雪人，并且是受方轻尘邀请时，宁轩立刻坐不住，要一起去。

路程十来分钟，宁轩绞尽脑汁说着方轻尘的坏话，例如每次都一副清高的样子，实际上坑他毫不留情；明明是拿钱补习，有时候心情不好就给他布置了两倍三倍的作业等等……

和这样的人交朋友，以后被卖了都还在帮人数钱。

总之，安然的耳朵没静下来过，有时候听得他都忍不住帮方学弟说两句话。

就这样一路热闹，距离后院还剩一小段路，远远的，能够看到清隽青年身旁已经堆积高高的雪山，显然安然回去换衣服的时间里，他一直都没停下来过，但也没有下一步，只做准备工作。

安然脚步顿了顿，还没有完全做好面对方学弟的准备。

“表哥？你怎么在这？”忽然，宁轩疑惑的声音响起。

身形高大的青年冷着脸，不过在这样的雪天下，除非表情剧烈，否则也很难令人的脸部不显得僵硬。

安然愣了愣，这才看到陆承野，对方似乎一直在看他，“你来得正好。”

宁轩：“谁？”

陆承野：“你。”

安然正想指自己，“是……”他吗？

黑眸移开一瞬，看向宁轩，再次重复：“你。”

宁轩：“……”

安然：“……”不是他呀。

宁轩无语了：“不是，你说话能不能对着当事人说？你以为我是神吗，能听懂你那莫名其妙的你。”

陆承野：“你不是最近最喜欢堆雪人，正好你老师遇到难题，去搭个手。”

宁轩：“不是，凭什么要我去？”

陆承野：“你不是正要去？”

宁轩：“是正要去，但不是去帮他的，我只不过是跟着安然去凑热闹的。”

陆承野：“安然和我一起出趟门。”

安然这才找到时机插话：“陆哥，去哪儿呀？”

“去了就知道了。”

“哦。”

“……”

安然转头看宁轩，“宁轩，你可以帮帮方学弟吗？你的雪人堆得比我厉害。”

宁轩咬了咬腮帮子，这才勉强道：“行吧。”

反正，有他在，他是绝对不会给方轻尘和安然独自相处的机会的。休想！

……

安然跟着陆承野走了回去，一路很是安静。

直到重新回到暖气下，前面的青年忽然停住，这次安然一直在看路，没有撞上去，跟着站住。

安然抬起头，一双手伸过来将他的拉链拉低，露出口鼻，少年不禁冷，这样防范鼻尖依旧被冻红。

陆承野的手是热的，就算不小心碰到了安然的肌肤，也不会引起不适，安然轻微地咬了下唇，更令他紧张的是陆哥的沉默。

“陆哥，我们不是要出去一趟吗？”

“我骗他的。”陆承野承认得坦然。

“？”安然：“那……”

陆承野等了一会儿，见少年的鼻尖依旧是红的，忍不住指尖落在上面，感受对方的体温，“我有话想对你说。”

安然呼吸间都是对方的味道，他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嗯。”

安然想挪开眼睛，鼻子上还有陆承野的手，以至于又不敢乱动，好像怕对方的手掉下去一样。

“以后，离方轻尘远一点。”

“……”果然要被警告了吗。

安然视线落下，刻意不去看陆承野的眼睛，小声地道：“陆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