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抗争到了现在,还一点都没有结束的意思。
街面上到处都有枪声响起,队伍庞大的火拼更是不计其数——甚至连单筒火箭火包这种杀伤力巨大的武器都搬出来了。
初鹿野来夏现在是尽量能少出门、那么就会少出门的,除非必要——比如,太宰治委托给他的“工作”。
这段时间里,初鹿野来夏一直反复在做的就是利用黑色幽灵潜入各种不同的组织之中偷听。得益于他黑色幽灵的隐蔽性,至今以来的每一次窃听都是大成功。
毕竟利用机械来窃听总有不靠谱被发现的风险,而黑色幽灵完全就是隐形人,只要不被人察觉,就是完美的情报收割机。
多亏这几天孜孜不倦的工作,让太宰治轻而易举地就得知了其他组织的动向和隐秘计划。既然已经提前得知,那么对太宰治而言就是开卷考试了,这要是都不能拿满分,岂不是太对不起他自己?
那些组织大概还以为自己处于主动之中吧?初鹿野来夏想,其实他们早就是被太宰治牵着鼻子走的被动的那一方了。
这么想着,初鹿野来夏又突然觉得有些郁闷。
虽然他在心里嘲笑那些被人窥探了机密还一无所知的组织,但其实他自己也是被太宰治算计着的被动方,所以现在才会帮他做事。
论脑子,初鹿野来夏是那种可以保持年纪前三排名的优秀学生。但在学习上好使,并不代表他在算计人心这方面就很擅长了——准确的说,初鹿野来夏曾经以为自己也很有心机,但当他遇上了太宰治,才明悟自己的段位其实还很低,根本不够看的。
这么一想,初鹿野来夏就觉得被那个心里九曲十八弯、心眼比筛子还多的太宰治算计也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了。
芥川龙之介还住在初鹿野来夏的家里。
他的伤还没好全,不知道是因为体质太弱还是自愈力太差的原因,深刻的伤口还是没有完全愈合。一旦动作过大扯到伤口,仍然会将白色绷带用血给浸湿。
要不是经常帮太宰治打工搬砖要出门,初鹿野来夏差点就以为自己家是父慈子孝女儿不闹的幸福一家人了。
初鹿野来夏现在的日常很简单,如果这天没有太宰治突然告诉他有工作的话,那么他会从冰箱里找出食材为他和两个小孩做饭,芥川银也会帮初鹿野来夏一起做饭。
不过他们俩做的菜色都很简单并且味道一般,不过不管是初鹿野来夏还是芥川龙之介兄妹都不甚在意。
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初鹿野来夏小时候遭受的虐待太多,不给饭吃已经是很轻的一项了,他长时间都处于饥饿之中。所以他对事物要求的标准很低很低很低——只要能吃就可以。
而芥川龙之介和芥川银兄妹也大抵是因为差不多的原因。他们居住在贫民窟,那里是在生死线上挣扎求生的人,过于残酷的环境不可能给他们选择的温情机会。
芥川龙之介正咬住下摆,两只手不太灵活地给腰侧的伤口上药。腰侧的伤口长度可观,因为还没好全的原因泛着深红色,边缘轻微的部分已经开始结痂了。
除了那道看起来很可怕的身体,少年地身体上还纵横着许多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那大概都是在贫民窟的时候受的伤,大多数都已经好全了,留下了一点浅淡的痕迹。
初鹿野来夏很自然地接过芥川龙之介手里的药粉和药水,用棉签帮他敷在伤口上。他下手很轻,是怕芥川龙之介会感觉疼。
芥川龙之介自己下手向来是没轻重的,就算疼他也不会皱着眉毛喊一声痛。
但初鹿野来夏是从十岁起就有本事让周围邻居上至八十老太、下至六岁女孩都喜欢他的人——准确的说,初鹿野来夏很大程度激发了这些女性的母爱之心,男性也对他起不来恶意。虽说跟太宰治的那种心机是不同的用处,但确实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好处。
初鹿野来夏要是存心想让芥川龙之介兄妹喜欢他的话,那可就太简单了。
其实也不是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利用目的,只是从初鹿野来夏的粉丝角度出发,哪个粉丝不希望正主喜欢自己呢?
芥川龙之介确实没感觉到疼,初鹿野来夏的动作轻地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品,芥川龙之介这辈子还没被谁这么珍贵对待过,如同羽毛轻轻拂过。
在包扎绷带的时候,初鹿野来夏扯着绷带的一端如同拥抱他一般从背后穿过。他甚至微微俯身过来,显出浅金色的发梢落在了芥川龙之介的肩上。
初鹿野来夏绝对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毕竟他不可能蓄意去祸害一个才13岁的芥川龙之介,这还是个孩子。
芥川龙之介就不同了,除了芥川银之外,他很长时间没跟人靠这么近了。对他而言,一米以内就算危险距离,在贫民窟是绝对要被防备的,更别说靠这么近了。
他按捺下想使用罗生门的想法,身体陡然僵硬了起来。芥川龙之介不自然地垂下眼睛,在初鹿野来夏俯身靠近的那一刻,他隐约闻到了忍冬的气息。
这种感觉一瞬即逝,初鹿野来夏只是单纯地帮忙包扎伤口刷个好感而已,他的手指最后灵巧地打了个结,芥川龙之介才将衣摆放下来。
“我等下要出门,”初鹿野来夏站起身,“你和银好好在家里。”
他这一句话说的无比自然,芥川龙之介也点了点头。芥川龙之介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所以他从来不问初鹿野来夏出门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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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头抗争进行到现在,已经是非常严重的地步了。芥川龙之介从没见过这样规模大的战斗,即使是前任港口黑手党首领的暴政也没有这么严重过。
初鹿野来夏粗略地估计过,他走在街上的时候平均十分钟就会遇到一次袭击——明明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黑手党,更像是路过此处的无辜中学生,也没有让那些出于杀戮期间的黑手党心软一分。
一般来说,黑手党不会轻易对普通民众出手。但为了这五千亿的黑钱,所有组织已经近乎疯魔,街上的行人大多都被杀死了,剩下的人也因为恐惧而缩在家中不肯出门。
——比如现在,初鹿野来夏就知道有人准备袭击自己了。
黑色幽灵在子弓单射出膛口的前一秒,抢先用尖锐的利爪刺穿了胸膛,那颗跳动的心脏被捏碎了。
对于杀人,初鹿野来夏是没有罪恶感的。既然对方想要杀了他,那么初鹿野来夏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施以仁慈之心,那样太蠢了。
走过某个被炸地倒塌的建筑,余光看见前面有人,他和对方全都下意识地举起了枪。
在看清那是谁之后,初鹿野来夏微微愣了一下。
这是他第三次和织田作之助相遇了。但即便如此,他们双方也都没有放下枪。虽说前面两次相遇都很和谐友好,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什么敌对组织呢?
“冒昧问一句,”初鹿野来夏先问了,“织田先生是哪个组织的?”
织田作之助并不介意自报家门,总归他也只是个再底层不过的成员而已:“港口黑手党。”
这几个字一出,初鹿野来夏就放下了枪。他早该想到的,几个有名有姓的大文豪全都聚集在港口黑手党,织田作之助既然混黑,那么当然也很大可能是港口黑手党的人。
“我不是任何组织的人,”初鹿野来夏也不介意坦诚相告,“所以我不代表任何组织参与这场战争。”
——但是代表个人。
织田作之助也放下了枪,他并不怕初鹿野来夏会突然暴起袭击他,他完全有自信在那之前反过来制服初鹿野来夏。
初鹿野来夏不准备和织田作之助同行,不过几分钟过去,织田作之助被人从后面袭击了——初鹿野来夏就看着他如同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唰地转过身,几枪准确地打中了肩、手、腿这几个足够让人失去行动、却又不致命的地方。
初鹿野来夏难以理解这种举动:“织田先生为什么不杀了他?”
在他看来,这种做法麻烦又浪费物资,还有可能有后顾之忧,一枪毙命当然是最优解,方便快捷且无后顾之忧。
“很早之前,我就决定不再杀人了。”织田作之助如是说道。
初鹿野来夏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脸上露出了错愕的神情:“可是……你那不是黑手党么?”
从没听说过黑手党还有不杀人这一条的。
“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小说家,坐在能看到海的屋子里写稿子。我想要扔掉枪,拿起纸和笔。”织田作之助笑了笑,“有个人对我说,‘撰写小说,就像是在描写人类’,夺人性命之人,必定无法描写他人的人生。”*
“所以我决定不再杀人了。”*
初鹿野来夏微微沉默。与织田作之助不同,他恰恰是因为杀了人、见识过死亡,才能写出被人称赞的文字来。
说白了,他只是单纯在描写自己曾经身处的地狱、和地狱里尝到的糖果。
“既然这样,织田先生为什么不干脆脱离港口黑手党?”初鹿野来夏刚刚问出口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那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织田作之助微微摇了摇了头,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沮丧,“已经牵扯进来,就没法那么容易离开了。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异能力者和各种组织,如果逃离,想不被找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也在寻求成为自由之身的那一天。”
初鹿野来夏张了张嘴,他像是被迎头一击,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
他隐隐觉得有些混乱,思绪太多,杂乱地交织在一起。
这个织田作之助和原本世界的织田作之助不同……可在写作这方面,却能隐隐重合起来。
文学不是复写现实,它不过是写在纸上的文字,但文学的生命就存在于这种虚拟与可能性之中。文学是在探索人性,是在追求更好的人生。*
对过去的单纯复写只不过是作文,而文学始终是为了未来而写作的。只有当作家以着眼于未来的眼光和生活态度来聚焦过去的时候,过去才开始带有文学性再生的意义。*
很久之前,初鹿野来夏就开始觉得自己踌躇不前。在这一刻见到织田作之助、听他说到“撰写人生”的时候,初鹿野来夏突兀地想到了曾经读坂口安吾的《堕落论》时读到的话。
复写过去才是最大的错误。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两个*引用自《太宰治与黑暗时代》
结尾两个*引用自坂口安吾《大阪的反叛——织田作之助之死》,收录于《堕落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