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星星星星……”梦枢星了一串也没把这句话完整给说出来,后来被风渊碰了一下,就更没法说了。
他委实没有想到,那位星如仙君在登仙台下九死一生后,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成为了魔界之主。
历任魔主出世前需要历一番劫数,想来他的这一场劫数便应在了风渊的身上。
可是究竟谁是谁的劫,又岂是一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呢?
魔主站直了身体,缓缓走过来,看了梦枢一眼,也不管他刚才是想说什么,直接回了一句:“行什么?不行。”
梦枢:“……”
魔主没管他,径直走到前几日风渊做得秋千上,悠悠坐下,晃了晃后,抬头问梦枢:“来干什么的?”
过去几位魔主只要是被天界上神追打过的,就没有敢在上神面前这般随意的,偏偏这一位有风渊护着他,即便现在他想杀上天界去,估计风渊都能在前头帮他鸣锣开道。
梦枢答道:“取忘鹫水的。”
魔主哦了一声,支使风渊说:“那你陪他去取吧。”
梦枢讶然,心想怪不能风渊能在他面前说出我们陛下这种话来,他这段时间在魔界是怎么哄的这位陛下,听这语气都不把他当外人了。
风渊从地上站起来,对梦枢说:“过来吧。”
风渊现在受魔主支使,自己又被他给支使,梦枢心中默默叹气,自己才是被剥削的底层劳动者。
忘鹫池坐落在魔宫东边的青湟山下,池中之水清澈见底,几条艳色的游鱼在水中嬉戏,见了人来也不害怕,甚至还能从水下探出脑袋,其他鱼都是吐泡泡的,有一条最长的身上布满金色鳞片的怪鱼,来到池边,对着梦枢嘴巴一张,直接喷出火来。
梦枢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鱼,没有准备,差点被火燎去了半边的头发。
风渊在旁边看了会儿热闹,然后才轻轻挥手,那鱼便摇摇尾巴游走了。
见那鱼走了,梦枢重新在池边蹲了下来,一边用玉瓶装着忘鹫水,一边问风渊:“他现在……怎么跟我在天界见到的一点也不一样”
风渊站在一旁,听闻此话,却是笑笑,眼中的温柔仿佛下一刻就要溢了出来,他对梦枢说:“他从前就是这样。”
性子疏懒,又有点霸道。
只是从前他要比现在要再贪玩些,也更黏着自己。
如今,他再也不会趴在自己的身上撒娇了。
自己与这世间众生在他眼中再无不同。
梦枢将玉瓶装满了水,站了起来,回头看着风渊,见他神色中流露了几分怅惘,开口问他:“那他的记忆你打算怎么帮他恢复?跳了登仙台的话,应该是前尘尽忘,从此断绝情爱,不过我看到他喜怒还有一些的,或许只是遗忘了那段记忆。”
风渊沉默了一会儿,翠绿的叶子在风中瑟缩了几下,就从枝头掉落,浮在水面上,在忘鹫池中荡起一圈圈的涟漪,许多游鱼涌了过来,很快就将这片叶子咬得细碎,四周一片静谧,他缓缓开口,对梦枢说:“那些记忆恢不恢复,都没什么,他这样不是很好吗?”
“那你和他……”梦枢想说这段缘分本就浅薄,若是星如仙君的记忆能够恢复,或许缘分还能增添几分,可现在他们两个这样,怎么看都缺了些点什么。
风渊微微仰头,望着头顶依旧阴沉沉的天空,他想着,若是星如有一日想从他这里再索要那样的爱,他就给他,若是不想,他便在一旁,默默陪着他。
他已经不求什么了,这样就足够了。
只愿他的星如岁岁康健,常展欢颜
他要的从来不过就是这样罢了。
只不过从前他未能如愿,以后就换他在他身边这样守着他。
至于自己要在星如的面前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其实都已不重要了。
而那些记忆,既然当时星如选择抛弃,他也不会再强加送与他。
一步情深,一步缘浅,他与他总差了那一步。
索性便不要了那一步。
梦枢见风渊这样,他思索了一番,提了一个自认为十分有灵性的建议,他对风渊说:“要不我跟剑梧商量商量,把你直接送到魔界来和亲算了。”
风渊:“……”
他实在怕梦枢再在星如面前口无遮拦说了什么,催促他说:“拿到忘鹫水就赶紧回去。”
风渊向来没什么同僚情谊,梦枢也不与他一般见识,只问他:“你就真打算这么留在魔界,不回去了?”
风渊沉吟道:“暂时天界也没什么事需要我回去的。”
梦枢:“倒也是,你在这儿正好看着魔界的天魔封印,那我走了,”
风渊嗯了一声,梦枢竟然从这一个短短的嗯中又听出了些许催促之意。
不过不管他与那位星如仙君能不能再续前缘,风渊现今这般,总比他从前没有找到星如仙君的时候要好上许多。
等梦枢拿了忘鹫水返回天界,风渊从忘鹫池再回来的时候,就看着魔主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软软地靠在秋千上半阖着眼,卷翘的睫羽下投着一片小小的阴影,他唇上泛着一抹水光,风渊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又偷酒喝了。
他现在可没办法再管他的陛下了,风渊失笑,在那两株矮矮的葡萄蹲了下来,魔界的温度并不适宜种葡萄,即便他用了些特别的手段,这葡萄的苗子也长得实在太慢,风渊忖量着这几日再想一个催生的法子。
坐在秋千上的魔主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托着下巴,盯着风渊看了好一会儿,想起梦枢神君说的那番话,从他身上散出丝丝缕缕的魔气来,缭绕在风渊的四周。
从前风渊嫌弃这味道腻人,如今知道这些味道是从星如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却觉得再浓烈点也是可以的。
这味道越来越浓郁,整个人仿佛被泡在糖浆里面,委实有些异常,风渊不得不抬起头来,问魔主:“怎么了?”
魔主仔细观察了一番他如今的表情,竟是没有看到半分的嫌弃。
他无趣地收起弥散开的魔气,然后还在风渊的脸上看出一丝失落。
所以这位风渊上神不仅不讨厌这个味道,还挺喜欢的?是那位梦枢上神造谣了?
魔主啧了一声,心想那天界的风水果然不养人了。
暮霭渐渐笼罩了这座连绵数百里的巍峨魔宫,风渊一日一日细心照料着花园里的那两株葡萄苗,看着它们已经可以爬上架子,心中稍感欣慰。
而魔主当初既然说过要让风渊在魔宫做个展览,也绝不食言,即使风渊现在种出了葡萄也是一样的,更何况外面千百魔族都翘首以待着这一日。
魔宫中,魔主背着手绕了风渊转了一圈,拍拍风渊的胳膊,“站好了,别动啊。”
这世间能这般摆弄风渊的,大概就只有他一个了,风渊也乐得宠着他,甚至连表情都可以按照他的要求来。
魔主弄了几下,见他配合得极好,忽然间索然无味起来,他们天界的人都这么没有骨气的吗?
魔族们听说风渊上神终于要被展出,而且是免费展出,只开放一日,纷纷前来排队,他们原本计划着不仅要好好看看这位上神,还要在他身上留下点他们魔族专有的印章,结果还不等到了面前,被风渊上神那么一看,就有胆小的魔族哇的一声跑了。
稍微胆大一点的,看着悬在风渊上神身后的昆吾剑,也不敢再伸手了。
夙音在后面排队的时候本来不停搓手跃跃欲试,到了风渊面前却也是与那些魔族都一个熊样的。
流珈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他说:“上啊,”
夙音嘤了一声,抱着流珈的胳膊:“我不敢。”
流珈不解道:“有什么不敢的,陛下在那儿看着呢。”
有陛下在,风渊上神必然不敢出手的。
结果夙音看了眼坐在帝座上的魔主,哆嗦了一下,将流珈的胳膊抱得更紧一些:“我更不敢了。”
流珈不太明白夙音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也不能强拉着他的手按到风渊上神的身上,最后只能陪着夙音哭哭啼啼出去,刚一出了魔宫,流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对着夙音的屁股踹了一脚。
梦枢在天界听闻这件事,竟然也偷偷跑过来,看着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的风渊,摇头感叹天界上神有一日竟然能堕落到如此地步。
天界式微,天界式微啊!
这一日的展览稍微有些失败,魔族们只敢远远看着这位陛下口中有点痴傻但实际上很双标的上神,连上前一步都不敢。
等到夜晚降临,魔宫大门关闭,魔族唉声叹气从这里离开,不停地扇着自己嘴巴,哀叹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
苍茫的暮色将魔界全部笼罩于其中,忘鹫池水声泠泠,有潺潺溪流奔入晴雪湖,远处山脉连绵起伏,留下一道道深色的轮廓。
风渊来了魔宫后面的花园里,葡萄藤这几日长得愈发缓慢了,或许该让它们多晒一晒太阳,他不自觉把这话说了出来,然后一转头,就看着魔主在自己身后摸索着,这个动作风渊眼熟得很,连忙出声问他:“你干什么?”
魔主奇怪地看着,他动作这么明显,这位上神看不出来的吗?
他道:“拔毛啊?”
“你拔毛做什么?”
“你不是需要给它点阳光吗,拔根毛就妥了,不过有点热,你记得放远一点。”
他忘了所有,这个顺手的动作倒是一点没忘,想到他后来光秃秃的模样,风渊有些无奈地叹气,对魔主说:“不用拔,你去那边坐好,我来弄。”
魔主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收回要拔毛的那只手,慢吞吞地坐回秋千上,垂着眸子看着风渊有些出神。
等着风渊忙活完了,魔主不知什么时候变作了原形,大大的一只凤凰趴在秋千上,已经熟睡了。
风渊看了他良久,起身走过去,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凤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使劲伸了伸脖子,歪着头蹭了蹭他有些温热的掌心,哼哼一声,才心满意足的又把脑袋埋回了厚厚的翎羽之中,风渊被定在原处,他脸上仍有些笑容,胸膛上的伤口却好像再一次被撕裂,冷风携着冰凌从那里呼啸而过。
他动了动唇,低低叫了一声,眸中有水光闪过。
等到魔主再睁开眼时,他已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当中,火红的尾羽整整齐齐落在锦被上,身上的羽毛好像也被梳理过了,他没太注意,只伸着脑袋,往窗外看了一眼,明月依旧,上面隐隐约约浮现出谁的身影,他盯着看了很久,也看不清楚。
今日大概是喝多了吧,他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