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紫微会拉小提琴，拉得还相当好。

这个“相当好”是有代价的。

小时候家里最常出现的场景就是琴被扔在床上，他妈抹眼泪他爸唉声叹气，而他不知所措。

父母对他有要求，经常觉得他“不听话”就连着念叨数天，训话、翻旧账和道德绑架都是日常。

高级知识分子不打人，但往往可以做到不带一个脏字就让小孩感觉被剥掉全身衣服一样地羞耻。

卓紫微的妈妈其实长得很漂亮，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可惜在他记忆里，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面就没有过什么浪漫和喜悦，有的只是审视疲惫不满和责怪。

她会直勾勾盯着他，问他“妈妈哪里做得不够好，那如果做得都好你凭什么不听话”？

还会问他，你到底还想不想学琴。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但卓紫微小小年纪就已经知道点头说假话。

他不能说真话，不愿意看到爸妈眼里谴责、失望的神色。

后来他的小提琴拉得确实不错。

一个男孩子长得好成绩好又会乐器，自然所到之处一片赞扬。

只有音乐老师不以为然。他皱了眉，觉得这孩子琴技好则好矣、毫无灵魂。

不愧是音乐名校毕业的老师，确实有点东西。小小的卓紫微觉得音乐老师简直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懂他的人。

卓紫微的的爸爸非常厉害，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大学里的知名研究学者。妈妈也很强，是位拿了一堆荣誉称号的知名音乐教师。

但他们对各自的人生其实不满意。

“你爸爸本来都要去美国顶尖的X实验室做研究员了，要不是你奶奶见识短浅死活让他回家，你爸的前程本来不可限量。”

“你妈本来也要读研究生，要不是数学不好，加上你外婆那年病了……”

结果他们的儿子的从小优秀、锋芒毕露。

让这对人生皆有遗憾的夫妻欣喜地认为，继承了了父母的一切优点的儿子，一定可以完成他们年轻时未竟的梦想。

夫妻俩从小就给儿子制定了“全面发展”的完美计划——

成绩必须稳定在第一名，至少精通一样乐器，书和画样样俱全，还得有一项体育特长。谁让他有着最好的天赋与条件。

“你有那么高的天赋，优秀是应该的。”

“爸妈当年从最穷、最苦的日子出来，都能白手起家奋斗出那么好的生活。你爸当年要是有你现在这个条件，指不定都拿诺贝尔奖了。”

卓紫微早慧，早在七八岁时就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劲。

为什么他爸妈总拿他的琴艺和目光所及艺术天赋的最好的孩子比，而拿他的成绩和最用功的学霸比。

让鸟和鱼比游泳，让鱼和鸟比飞。哪样都要他最好，他为什么一定就必须样样第一？

但他爸妈倒也有充足的理由反驳他：“谁让你天生拥有最好的一切、别人都没有的家境和天赋？”

“你拥有这一切。你不优秀对得起谁？”

……

早慧有时真不是什么好事。

过早地褪去童真和懵懂，导致卓紫微在十来岁的年纪、没用足够的阅历和坚韧的情况下，就要去处理成年人都未必面对得了的矛盾和紊乱。

可在大人的眼里，小孩子衣食无忧有什么可不满的。他的“出格”只带来了更多的不理解谴责和步步紧逼。

最后闹到被关精神病院那一段，卓紫微已经记不清具体了。

他记得的就只有那时他人小小只，发疯时医生把他绑在拘束床上都根本绑不住，药水被打进身体里一片冰凉。

他以为他会死在里面，结果没死，不可思议。

出来后还“正常”了，为了防止被人非议，他父母带着他举家搬去了个附近鸟不生蛋的小城市。

小城市里没有人知道他有的过往。

在没见过世面的人眼里，他爸是大城市来的厉害大校长，他妈是会唱会跳又洋气漂亮的校长太太。而他，长得好成绩好，懂事有各种才艺，很礼貌，大方不怯场。

令人艳羡的一家三口。

卓紫微戴着遮住伤口的护腕，行尸走肉一样地继续上学。

他爸妈则觉得“我们搬家、花钱出力甚至牺牲前程，才把你从神经病边缘拉了回来”，更加肆无忌惮施加各种变本加厉的精神逼迫和折磨。

当然他们不觉得那是逼迫和折磨。

他们坚信他们所做一切都是爱儿子、为儿子好。虽然过程艰辛，但结果卓有成效——这不？儿子懂事多了，也听话了。都是他们的功劳。

卓紫微懒得争辩。

高级知识分子父母“众人皆醉我独醒”，听不进去他的辩驳也永远不会想要理解。

没有沟通，只有吵架和互相伤害。他也不想再被送去精神病院被折磨一回。

所以只能从心灵上自我放逐。

学会抽离一切感情不把自己当人一般麻木。偶尔也会用笔把父母说过的话记在书架某本破书上，写完合上再也不看，就像从来没听过一样。

那段日子唯一的小明亮，大概就是他捡到了一只叫做“小不点”的流浪狗。

小狗狗很乖，安静又听话。

可惜他爸妈执意要把狗送走，列举了一堆病菌寄生虫的理由。但真实的理由是他们觉得“现在的孩子自私自利，对狗比对父母都亲近”。

卓紫微苦笑，他也不想这样。

可谁让狗狗能让他难受的心脏平静下来，而父母只会让他越来越想去死。

……

卓紫微进入初中，遇到了奇妙生物祁衍。

他从小到大见过的学霸不是无趣就是自以为是，难得有人如祁衍般，像一团叛逆的光和火般闪闪耀眼。

混熟后，祁衍在寝室大骂他爸。

另外两个室友都是正常家庭出来的，小小年纪又接受正统教育，当然一时无法理解这种闻所未闻的“父慈子孝”。

韩飞劝他，那毕竟是你爸爸，你别这么说他。

祁衍：“虽然是我爸，但我觉得任何两个人之间脑子正常的关系都不应该建立在谁生谁这种无聊的‘人伦’基础上。”

“他是个烂人，跟我什么关系他都是个烂人，这叫唯物主义。”

“而且就因为他是我爸，你不觉得这个评价更加真实吗？”

卓紫微被惊艳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的人生乐趣都是听祁衍diss他爸和他爸搞的那位糟糕破鞋。

直到他发现祁衍身边还有一个更神奇的生物，他“哥”程晟。

小程哥高挑俊朗，是那种越看越帅、无可挑剔的低调帅哥。

气质尤其好，温柔内敛又正经。

可那些都是假的。

实则心理阴暗、深不可测，卓紫微第一次看到他就嗅到了“同类”的扭曲气息。

可惜程晟从不把他当同类，从不跟他亲近，而是对他防备森严、敌意深重。

程晟生怕祁衍被更优秀的他抢走。他身为小三的儿子居然喜欢上了原配的儿子！

哈哈哈，这么扭曲的关系。这简直太可乐了，笑得卓紫微直不起腰。

他一心想看这事怎么收场。

反正自己人生颓废又无聊，就坐等别人的好戏——万万没想到，抱着消遣的心态围观着，竟然越看越酸。

程晟眼里心里只有祁衍一个。

看他时像是看什么小珍宝，灰眸满载星河坚定又温柔。冬天担心祁衍冷不冷，夏天帮祁衍泡祛暑茶。蹲下帮他系鞋带、攒钱给他买想买的一切。

那时候祁衍还没长高也没长开，并不像后来一样闪亮耀眼。

但他哥看他就有滤镜。

总是夸奖他、觉得他哪儿都好、时不时抱抱他。

卓紫微按说没道理妒忌自己的好朋友。但内心深处的感觉骗不了人。

他私底下真的无比羡慕祁衍，做梦都想像祁衍一样身边能有个谁，用的清透眼眸全心全意看着他，关心他烦不烦、手腕深可见骨的伤口疼不疼。

……

偏偏他就是遇不到那样的人。

父母只有在他“足够优秀”的时候会对他和颜悦色那么一点，稍不顺眼就要严厉挑刺、防微杜渐。

嘴上说着一定要追到他的班花、看起来比班花还靠谱的学委，在看到他手腕的疤痕之后也觉得他不正常，从此避之不及。

他比祁衍优秀。

有人无条件爱着祁衍，却始终没有人愿意真心喜欢他。

卓紫微后来想了想，对他无条件又长情的人也不是没有，可惜对方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傻子。

人家倒是风雨无阻坚持给他写了好几年的信，也没求什么必然的回报。每次看到他都灿烂又羞涩。

在傻子的世界里，那就是“真的喜欢”了。

卓紫微哭笑不得。

小傻子脑子不灵眼光倒挺高，还知道挑最帅最优秀的喜欢。

更哭笑不得的是，后来他竟然还真的跟小傻子搞到一起去了。

搞在一起的整个过程，卓紫微当然是抗拒的。

虽然他亲了人家、去人家家里吃了饭、跟人家约会散步，但回寝室后总会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你真就那么绝望地想要渴求一点点温暖、一点点认同，你连个傻子你都要？

然后下次继续亲、继续吃饭、继续散步。

送人家回家，总是磨磨蹭蹭不想放人走，之后又一个人站在人家楼下久久不想回家。

这一类毫无逻辑又难以控制的行为多了，卓紫微自己也觉得荒谬。

他这么理性冷淡的人，竟然会被一个“完全不可能在选择范围”里的人搞得脑子不清。

理智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时迷惑、长久不了。他能想像自己将来和一个聪明优秀的人一起做科研、讨论天体物理，却无法想像自己有耐心一辈子陪一个傻子过家家。

可这样每天怀疑自己，又总是想要碰触、想要抱抱。

祁衍看不过去：“你不要玩弄人家。”

“要是想单纯找治愈，就去养猫、去养狗！别觉得人家傻乎乎的就没有心，到时候害了人家一辈子。”

卓紫微：“……”

这话他听了就想报社就，甚至一度渣兮兮地想，我就玩弄又怎么了？我就把他当小狗小猫汲取温暖又怎么了？要你管？

凭什么你就可以有人疼爱，我就不能找个温暖的人抱一抱取取暖？

而且你对你哥难道就很负责任吗？别开玩笑了，你还不是单方面享受着温暖。

他妈活着一天你俩迟早炸雷，好歹小傻子爸妈都可爱又支持，而且都把我当女婿宠着呢！酸不死你。

他没想到祁衍心黑手辣，竟然去教唆小傻子不来找他。

卓紫微那一回可算切身体会到了。

小傻子说不喜欢他时，他如遭雷击。一时间不甘心、恐惧和无力感都涌上心头，眼眶发酸心口生理性发疼。想要掐死小傻子又想掐死自己。

还他玩弄人家，小傻子不要他了他才是比什么都难过。

然而小傻子智商有限。哪怕祁衍一字一句教过他要怎么说，可看到卓紫微脸色发白还是赶紧就澄清了。

即便如此，卓紫微还是咬着牙又凶又恨。

那天寝室里没有人，他不由分说把小傻子拖回了寝室。

然后理智就断线了，在他那张单人床上亲吻，抚摸，撕咬他，冲动又野蛮得不像话，最后两边都弄得一团糟。

搞完，他抱着虞清的腰，练空手道的窄腰紧实身材巨好。他抱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去啃两口。

真的非常好啃，q弹，啃几口又想要了。

他在那一天再度真切地意识到，可能爱一个人的时候，理智这玩意就毫无所用。

人总是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想要什么，结果却被最原始的冲动教做人。

他“以为”他对虞清的感情并不是那么回事。

他“以为”他是把他当小狗小猫汲取温暖的意思。

他“以为”自己不可能掉进一个小傻子的傻坑。

可结果呢？

结果即使把人据为己有，还是要亲亲抱抱不断确认，才能稍微消减胸口的剧痛。

他是真的喜欢他。

他们之间有那么多温馨又可笑的小事。

比如虞清收养了他的狗狗小不点，比如虞清打比赛时真的很帅，比如虞清家庭很温暖爸妈逗趣一起吃饭很开心，比如他有时候也会突然智商上线根本就不像个傻子。

而且虞清的身体是真的诱人。

就算单纯当做一个“男色”来看，也是个大长腿有腹肌的个中极品，好摸又好啃。

再比如虞清其实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帅或优秀才喜欢他。

在小傻子眼里，他从来不是“优等生卓紫微”，而是多年前一个哭成一团的没用货色。

……

卓紫微也是人生中第一次恋爱。

纵然聪明，也要一步一步的试探和重新认知，各种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随着跟虞清的相处，他越来越觉得觉得轻松又自在又治愈。

小傻子就算天天犯傻也很可爱，怎么看都可爱。

遇到什么烦心事都会主动伸手抱抱他，然后听他说，听不懂也听得很认真，然后永远坚定地无脑站在他这边。

被父母摧毁的情感系统，渐渐死灰复燃了。

卓紫微越发觉得自己还有救，真未必如想像中的那么冷漠又无可救药。

他跟虞清在一起，从来不会再麻木不仁——他能感受到那种发自内心的甜蜜快乐。

随着交往深入，卓紫微也开始发挥自己的特长。

他开始“研究虞清”。

几乎把这当做一项科学项目来做，小项目很快红红火火。

据虞清妈说，清清小时候十分聪明，是出了车祸撞到脑袋才变傻的。可卓紫微现在真心觉得这个说法存疑。

因为他发现他的那种傻并不是普通的无知或者缺根筋，虽然乍一看很像，但真的不是。

虞清有他自己的回路，而且他的回路是完美逻辑闭合的。

研究他那个回路可他妈有趣了！比做化学实验还有趣。

首先，虞清“喜欢一个人”的逻辑，是写信大方表达、可现实中却不会上前打扰。

是即便很喜欢但从未执着一定要得到，而得到了以后就好好享受就毫不怀疑。

是没有患得患失、不会想七想八。很认真并非看不到希望就转头放弃，但也不会执着到失衡。

卓紫微仔细想了一下，这简直就是全世界最健康的恋爱心理。

可这却不过是小傻子的自然状态。

包括他的空手道事业也是。小傻子看着傻，事情想得很清楚。

“我学习不好但总得做什么。既然学空手道不吃力，那就努力把它做到最好。”

“而且妈妈跟我说，我打比赛时要是很帅，也许喜欢的人就会注意到我。”

“所以我练习就特别努力，我想让你看到我。”

卓紫微要疯。他家小傻子好像总是这样，突然就一脸正经地撩人，撩完又不自知。

“那要是我还是看不到你呢？”

“我就继续努力。”

“要是一辈子都看不到呢？”

虞清眼睛里一片坚定明亮：“没关系的，一辈子很长还有那么多年，我可以继续努力。”

卓紫微从小到大自诩看了一堆哲学书。

那些复杂哲理，感觉在小傻子面前全他妈就是一堆废纸。

他好笑又无奈，把头埋在他的颈子里。

他总觉得他跟小傻子都应该是古代西方童话里的角色。他是个颓废的王子，有一天在无聊地游荡，结果在森林深处遇到了深不可测的愚者隐士。

愚者天真而纯净，看似懵懂。

然而或许其实只是一切无比复杂的道理，在他的逻辑里都被化作了最简单的本能。

他不需要“知道”太多，因为他本来就都能“做到”。

这他妈也太厉害了。

除了喜欢人的逻辑非同寻常，虞清“我对你好”的逻辑也奇奇怪怪。

他总喜欢大冬天会给人搬个西瓜，赏雪时给人递个冰棍儿。实用主义者大概会觉得很丧气，好在卓紫微其实是个天生的极端浪漫主义者。

总能绕几个弯，解读出来那些奇怪行为背后最让人心动的意味。

当然破译虞清的逻辑并不简单，有时候甚至像破译外星人的密码，很有挑战。

极偶尔，小傻子也会有一颗卑微的心。

做了些傻事后，他也会垂眸问卓紫微，“你觉得我笨吗？”

一到这种情况卓紫微就要疯，拚命试图用虞清能懂的各种外星密码方式告诉他你不傻，你就是和别人不太一样。

但正因为你不一样我才喜欢你，而且我也不正常。

卓紫微的“不正常”很快暴露。

有次虞清爸妈和妹妹都不在家，两个人准备在家瞎胡闹。结果卓紫微从后院拿了个麻绳递给虞清。

“你用这个……把我绑起来好不好？”

虞清：“啊？”

他懵懵懂懂一脸疑惑，但还是绑了。

绑着绑着，绳结粗糙刮红了卓紫微白皙的皮肤，激得他微微颤栗。而虞清盯着他出了神，那一瞬间突然get了不得了的东西。

那天过于羞耻，倒不是因为绑了绳子。

绳子只是卓紫微的小怪癖，他其实也费解这小癖好是怎么回事。

明明在家他最讨厌被父母束缚、也憎恨抽离感情将自己物化的每一个瞬间，可是跟虞清在一起的x幻想，他却莫名总希望他能把自己绑起来，当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按摩棒疯狂榨取。

而虞清别看平常傻乎乎，就因为他傻，反而在床上没有太多羞耻心这个东西。

完全遵从本能的欲望，结果就是要多浪有多浪，不是一般的会玩。

加上他本身练武肌理紧实，薄薄极有韧性的肌肉本身就很带感很有冲击性，体力又绝佳。

卓紫微身为一个攻方从来就没能有过排面。

每次都是人家出大部分体力自己搞，搞完以后他这边像个破布娃娃。

作者有话要说：虞清的逻辑大概是，冬天没有西瓜啊好稀有的。给你稀有的当然就是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