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紫微和虞清在一起小半年,和谐又幸福。
他嫌弃学校寝室了,几乎一切住校的日子都变成了“赖在虞清家的日子”。
虞清家在一楼有大院子,狗狗奶油每天都可以在林荫下尽情撒欢。
而老房子的上一任主人违章加盖,虞清就住在院中加盖红瓦小屋里,远离客厅卧室,隔音效果不错。
两个人关上门胡闹,大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
虞清爸妈经常能看到各种甜蜜的花边小剧场。
卓紫微这种学霸大帅哥居然还挺浪漫,时不时就给他们家傻儿子买小礼物。
他家儿子一直想要拥有一个圣诞节的姜饼小屋,夫妻俩虽宠儿子但一直没给买,因为他俩真心觉得那玩意光好看巨难吃不明白意义何在。
卓紫微给虞清买了。
拍完照一起吃掉,虞清就很开心。难吃也吃得很开心。
再比如,坐车时他们的傻儿子靠着小帅哥睡,迷迷糊糊口水就流了人家一身,小帅哥也只是眯起眼睛微笑。
空手道比赛时遇到对手挑衅,垃圾话也全由卓紫微来回了。优等生真不愧是优等生,总能不带一个脏字骂到别人哑口无言。
虞清妈:“哈哈哈,厉害了,比我还会骂!”
学霸小帅哥日常陪他家傻儿子遛狗,给他们家傻儿子系鞋带。
偶尔还一起坐在他家院子里两棵大樱桃树下看看书。
虞清不爱看书。但和他在一起就坐的住,哪怕一整个下午也坐得住。
少年手指修长,皮肤白皙大长腿。气质优雅不羁,对着虞清笑起来眼里满是宠溺。
虞清爸妈整天得意自己家傻儿子傻人有傻福。
居然把完美天才少年拐进门,真是太委屈人家了。夫妻俩自然对卓紫微也宠的不行,每天花式给他做好吃的。
“老公你看,我就说吧。我们清清傻是傻了点,但是有福气的。这不?上天派这种小仙男来照顾他,嘿嘿。”
卓紫微:“……”
小仙男说的是他?
他捏了捏眉心,他不过是个内心阴暗的普通人罢了。你们自己生的才是个神仙吧?你们真的瞭解你们儿子有多可爱吗!
在一起快一年,又到了梅雨季。
一到这个季节,卓紫微的手腕就会有点疼。
……
终于,在一个阴雨霏霏的夜晚,他在虞清面前第一次拿掉了护腕。
灯光昏暗。
这世界很大,那么多人行色匆匆,伤口只能给最信任的人看。
他疼了,所以想撒个娇,要个抱抱。他知道小傻子不会推开他,但他没想到小傻子的反应比他想像中的大。
虞清盯着那狰狞的伤痕愣住了,用温暖的手心替他捂住,缓缓的眼眶微红。
卓紫微喉咙一时干涩。
“不疼的,没有事。”他赶紧说。
“那什么,”又说,“你能不能不要时不时的就突然表情特别正常?我好不适应。”
“……”
“别那样直勾勾看着我了。”
“清清,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了,好不好?”
虞清这才点了点头。
夜色温柔,灯下他目光清明,卓紫微心跳的好快。
“打个商量……你别这么深沉下去了好不好,有点吓人了,能不能把我家小傻子还给我?”
虞清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把他紧紧抱住。
他那常年习武身子非常暖和,每一次拥抱都是一次融冰。
卓紫微眼眶发涩,缓缓闭上眼睛。
梦里,他变回了那个一无所知又吵吵的纨袴王子,睡在安安静静、什么都懂的愚者身边。
胸口被填满,人生第一次得到了安宁。
……
梅雨的炎夏过去后,迎来了多事之秋。
祁衍车祸生死未卜。
卓紫微的堂哥自杀了。
堂哥是大伯的儿子,比他还要优秀、自小是全家族寄予厚望的星光闪耀。本来已经在美国念到了名校博士生,却在快毕业时拿枪对准了自己。
葬礼十分魔幻。
堂哥父母万分心碎、要死要活,哭泣嚎叫的却是“我们辛苦一辈子最好的作品没了”“儿子走了我们还有什么希望”。
其他近亲,如他爸妈、叔姑等等各界成功人士,办完事的饭桌上坐下来还能理性讨论。
纷纷感叹帝国主义枪支du品泛滥教坏人学,又惋惜现在这一代被全家宠、没吃过苦孩子心灵太过脆弱。
但卓紫微清楚堂哥究竟是怎么死的。
如果说全家族在他身上的期望值是100分,那么在“长房长孙”的思源堂哥身上则至少有150分。
堂哥优秀聪明,却懦弱善良。
明明有自己的喜好专长,却最终学习了父母强加在身的专业。明明有自己的规划,可最终走的是父母定好的道路。
遇到了真心喜欢的姑娘,也在全家亲戚的推波助澜下被生生拆散。
堂哥的父亲也就是卓紫微的大伯,日常操作是儿子一不听话就高血压住院。
优柔的男孩羔羊一样温和。
每次都心怀愧疚,更加疲于奔命努力达到家人的诉求。
但实在太累,撑不住了。
他死了,所有人还都觉得是他的错。
回家路上,卓紫微妈突发奇想:“源源能做出这种事,是不是精神上也出了什么问题啊?”
“太可惜了,不过不可能没有苗头。大哥大姐就该狠狠心、给他早点治!”
车窗外高速公路灯火通明。
卓紫微在后座苦笑。
狠狠心,早点治?像当年治他一样,丢进精神病院好好治?
……
他太窒息,一回到城市就去找了虞清。
少年正在楼下活力旺盛牵着狗狗,阳光下远远就能听到笑声,简直无比治愈。
“咦,紫微你回来啦?”
“快过来,饿不饿?我妈今天给你烧了糖醋排骨可香了!”
“你没事吧?别难过,你怎么了?”
“别忍着……想哭就哭吧。来,不过在这之前先跟你说一件开心的事,你一直在找的那本书我帮你买到了!”
卓紫微再也忍不住。
把人紧紧裹在怀里,胸口的窒息感才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恍惚中眼眶微痛。
小傻子那么好,像小太阳。
晴空在上。他恨不得拿自己的一切来换他一生都能这么无忧无虑、阳光灿烂的笑。
随后的初冬日日暖阳,他继续天天黏着他的小傻子。
看书、上课、瞎胡闹。
也经常不顾严寒一起跑去城市周边的各个寺庙上一支香,祈愿祁衍能早点醒来。
虞清不知道,偶尔卓紫微也会偷偷许下别的愿望。
那些祝福,统统回向给了虞清。
卓紫微并没有带上他自己。近来,越是离不开虞清,心里隐隐越是有种山雨欲来、黑云压城的不安——
他喜欢男生,这点从小到大隐藏得极好。
爸妈完全不曾觉察。
可万一知道了呢?
有着“完美”面具的他尚不能让父母满意,如果他们再发现他其实是个同性恋,会不会再把他扔进去一次精神病院?
病院里有电击疗法、好多药,指不定治几次他就彻底坏掉了。
或者被关在里面一辈子都出不来,再也抱不到清清。
他不想事情变成那样。
喜欢虞清这件事他一定要藏好,死也不能让爸妈那边发现。
……
事情的发展总是不受控制。
他爸妈很快的,还是发现了虞清的存在。
“你成天去别人家吃什么饭!”
好在,卓紫微早已想好一堆对应的谎言:“去朋友家里吃个饭又怎么了?”
“朋友!你和一个傻子交朋友?”
“难道不行?他是不聪明,但跟他在一起待着我轻松。从小到大有你们俩成天跟我讲道理、秀智商已经够了,我物极必反不行?”
“那你也不能成天和一个傻子混在一起,这让别人看到了想什么话?第一名喜欢跟个傻子待一起,别人都会说你什么?”
卓紫微:“‘优秀’的朋友我也不是没有过,祁衍不就是吗?”
“但你们不是不让我跟他一起玩?所以想怎么样?聪明的不行笨的也不行,女的不行现在男的也不行,那我跟狗玩?哦忘了,狗也不行!狗也要送走。”
“所以是不是我一辈子不该有任何朋友,身边就不该有任何生物,就安心做一个你们安排好的傀儡就好,最后跟思源堂哥一样?”
啪的一声,他脸上挨了一巴掌。
卓紫微也不管,出了门又去找虞清了。
在虞清家吃冰棍,享受他心疼地给自己敷脸。
他不会刻意避嫌。
父母越是怀疑,他反而越要拉出一副坦坦荡荡的架势。
就赌只要咬死不承认,他爸妈就不会甘心认下自己儿子性取向异于常人这个事实。
偶尔回家,都是和父母无间道。
父母旁敲侧击,说新闻里有个女孩是同性恋,跟另一个女的出去过日子了。
随即就开始评价这人没道德、只顾自己不给父母活路。
说思源堂哥自私,那女孩也是。父母花了那么多心血那么多精力却苦苦培养出来的这么一些白眼狼。
还说同性恋会得传播各种性病,会在社会上寸步难行,变成他人眼中的异类。
卓紫微全程态度很好,正常吃饭,装听不懂。
他的父母却也没那么好糊弄。
没出几天,虞清妈偷偷拽住他:“微微啊,有件事还是得跟你说下……你爸妈早上在路上堵我了,我跟他们大吵一架。”
“但你放心,阿姨没有真的生气!”
“我信誓旦旦说你们只是朋友。但我看你爸妈那样子还是不太信。你爸爸说的话好像也有点威逼利诱的意思。”
“他说什么小城市就那么点大,体委会赛委会的人他全认得,训练营的人也都熟。”
“这意思是不是说他可以找人送清清去更好的训练营,也可以卡着清清让他以后没法比赛啊?你更瞭解你爸,他是这个意思吗?”
“但没事,不怕!小城市难道就能只手遮天呀?”
“我们清清之前拿过少年组的全国亚军,实力在那摆着,他们凭什么卡我们对吧!”
卓紫微闭目,无地自容。
叔叔阿姨真的没有怪他的意思,可他自己却没有办法原谅。
父母想怎么伤害他都可以,但火不应该也绝不可以烧到虞清家。
……
卓紫微回家和父母大吵一架。
他据理力争,要求他们不准再去骚扰自己的朋友。结果吵到一半突然接到电话,他的大伯急病入院了。
思源堂哥去世不到一个月,大伯伯母就都不行了。
一家赶到的时候大伯已经进了ICU,伯母则一月之间老了十岁,头发几乎全白。
儿子的去世对他们终究是毁灭性的打击。
尽管他们的爱在那么多年来表现出来的始终是扭曲、控制、操纵、逼迫和各种各样的精神摧残。尽管他们至今不肯承认那是摧残,不承认他俩教育儿子有任何过错。
但他们是真心爱儿子的。
不然也不会双双为培养他长大付出了那么多的金钱、时间、自由,经历无数次规劝、苦口婆心,辗转难眠的夜。
医院里,伯母拉着他妈大哭。
说要是能用她自己的命换儿子回来,她立刻就换。
这话卓紫微是信的。
像祁衍那个爸那种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普通人,他爸妈也好、思源表哥爸妈也罢,或许有些分裂双标,或许虚伪要面子,也可能是暴躁又前后矛盾,但他们生死关头应该都会毫不犹豫选让儿女活的。
可问题是,一旦劫后余生。
他们还是会继续无止境地精神控制、折磨儿女。
这简直是一个永无止境的难题。
爱是真的,摧残也是真的。
……
卓紫微的大伯ICU待了两天没能熬过去。
前后两场葬礼,大伯母精神完全垮了,整个家族也都陷入了悲戚的气氛中。
卓紫微爸的高血压也跟着犯了,开始住院。
亲戚纷纷跑来探望:“二哥你还年轻、你可不能再有事了啊!”
“紫微你可要好好的,照顾好你爸妈。你以后就是咱们家唯一的希望了。”
那段日子卓紫微在医院忙得焦头烂额。
虞清想帮忙,却帮不上。
他不能去医院看望,因为卓紫微的父母不会想见到他。
他就只能等,从第一场雪就开始好想见到卓紫微再抱抱他。一直等啊等,真见到时已经是那年寒冬的第五场雪。
楼下的路灯刚被熊孩子砸坏了一只。
因而异常阴暗昏黄。
那天虞清训练早结束了点,趁着夜色回来,却看到卓紫微在他家楼下跟他妈妈说话。
阴沉的暮色中一切深寂。
虞清妈:“紫微你要不要再考虑看看,真的不一定要离开的。”
“实在不行,叔叔阿姨养你呀!我们家还是有点积蓄的又不是养不起,反正不还有两年就考大学了吗?”
灯光照着卓紫微惨白的脸。
他垂下眸,涩然地摇了摇头:“说得容易,但这怎么可能呢……”
也是,怎么可能呢。
虞清妈也叹气。是,他家是足以养活别人家的孩子,但卓紫微学籍户籍的监护权可都还在自己爸妈手里,怎么搞啊?
总不能为了自由,大学不考了光明前途不要了?
卓紫微的那对父母她见识过了,有权有势会威胁人,也能干出狠心把儿子送进精神病院强制治疗这种事。
最近又学会了“能进能退”,成天躺在医院病歪歪,拿他大伯一家的前车之鉴发动全家族用孝道人伦连番轰炸。
他们逼儿子去美国。
不管是不是同性恋,反正先简单粗暴切断和一切“不安定人物”的联系,看看能不能好!
“可是紫微,你真要去那么多年,就要和清清分开了。”
少年指尖轻颤,眼里露出极端痛苦的神色。
虞清妈也不忍,可她必须得跟他说清楚。
“我知道你舍不得,清清也一定舍不得你。可是我和清清爸爸肯定也没办法看着他一直难受下去,所以我们会帮他早点忘掉你,开始新的生活。”
“你去了美国以后,也早点忘掉他吧。”
“别自责。”
“这也都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是吗,清清他不会怪你的。”
“叔叔阿姨也会记得的曾经有个特别帅的男孩子,对我家清清特别好。”
“……”
“你已经不打算见清清最后一次了,对不对?”
“其实这样也好。”
“清清他傻也有傻的好,可能过一阵子就全忘了。你别担心他。”
“……”
夜色沉沉,虞清没有说话。
谁都没有看到他。
他妈妈上楼了,紫微不会回来了。
他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雪天暮色里。
他低头呵气,手冻僵了。
他到最后也没能抱抱他……
“清清他傻有傻的好,可能过一阵子就忘了……”
他摇摇头。
他其实也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傻。
他喜欢紫微,不会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