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紫微去了美国。
第一年过得无比窒息。
上学、放学、应付陌生的一切，无数次心态崩溃，偷偷把刀子拿进浴室。
他怀念那让人清醒的疼，但最终没有割下去。
他答应过虞清，以后不再伤害自己。
悄无声息的崩溃经常伴随着成夜成夜的失眠。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他抱着枕头蜷缩在床上，无法抑制地，疯狂、辗转、绝望地想念他的小傻子。
脑子里一遍一遍过电影一样，回忆他们牵手去过的街角、寺院，温柔的拥抱厮磨。
他想念他。
不管是犯傻的好笑样子，还是偶尔眼底让人心动的清明。不管是那院子里樱桃树下安静的小屋还是怀里温暖的触感。
回忆甜涩，又如锋利的刀子。
可笑的是，感情每天在万劫不复的深渊边缘徘徊，理性那边倒却活得好好的——
理性冷笑着，说你来都来了。
都已经背叛、舍弃了那个无条件对你好的小傻瓜了。从心头剜下一块肉，总得拿这疼痛和悔意换到些什么吧？
……
随后一年，卓紫微像是失忆了一般。
不再表现过一丝对于过去的留恋，不再试图联络过任何故人。
埋首学业，凭藉优异的成绩成功从普通高中转学去了当地最优的高中。
刷成绩、刷SAT，参加各种加分项目。
高一跳高三直接申请藤校。
纵然他极为优秀，顶尖藤校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申请学校时父母没少帮忙活动。
他爸作为国内知名学者，在美国这边也有不少功成名就的老同学，那些人的推荐信给卓紫微的顺利入学上了双保险。
卓紫微拿到藤校录取的那天，隔壁的金发美国女孩也拿到了社区大学的录取。
女孩家喜气洋洋给她办了热闹的派对，他得到的却是一场语重心长的促膝谈心。
他的父母当然其实是欢喜的。
但双双却忍住，努力板着脸，叮嘱他你可别以为这就一劳永逸了啊，这才是刚开始，还没到你骄傲的时候。
藤校里面可都是天才，你可能泯然众人，要调整好心态，别以为就此人生就能放松努力。
卓紫微“嗯”着。
父母又说了好久，最后他妈：“这次你能成功考进心仪的学校，你爸不知道找了多少人。功不可没，你最该感谢的就是你爸。”
他爸：“你妈才是英雄。你看她英文又不好跑来异国他乡，还天天还要买菜做饭伺候全家，牺牲多大！”
说完，父母双双盯着他。
卓紫微浅笑，一脸无辜。
他们在等着他的感恩，而他也知道举家移民的不容易。
但依旧说不出口半句感激。
不可能说。
整整一年多，他忍着窒息、拼尽全力的自我救赎，不想分给他们一点点。
就当他冷漠又自私吧。他真不愿意再度被他们当做是自己“教育成功”的案例，因为他真的不是。
……
美国顶尖大学，日子倒是丰富多彩。
不是想像中的每天埋头学习，而是要上课、做项目，各种活动和交际。
住校后卓紫微又回到了与家里“相敬如宾”的疏离关系。
他父母一度极不适应，天天打电话骚扰。
初中他们允许他住校，是为了早点培养儿子的独立生活能力，结果儿子却遇上一大堆坏朋友变得十分古怪。
众所周知美国大学风气比国内开放多了，大麻泛滥，同性恋异装癖什么的更肆无忌惮，他们实在害怕儿子又交上坏朋友染上坏习惯。
可他们能怎么办？总不能搬到儿子宿舍里。
只能夺命连环call，换来的却是儿子在电话里的回怼。
卓紫微因为跟着老师做项目，明年开始就有奖学金拿了。他从此有了底气，直接跟他们说可以写欠条，毕业后用工资接偿还高昂的大学学费。
父母那边反应极大，他们不缺钱，儿子这句话等于跟他们划清界限怎么能忍？
马上又各种高血压、各种住院，打越洋电话哭诉发动全家族七大姑八大姨疯狂给卓紫微打电话指责他不孝。
卓紫微一一拉黑。
继续埋头在学校里做项目，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他两年前用撕裂的心痛换来的是世界顶尖的大学，是从父母那里骗来的一笔足够支撑到明年秋天的生活费。
而等到明年秋天以后，奖学金便可以让他彻底独立。
到时候……
“紫微你啊，一看就没有女朋友，你瞧瞧，扣子都掉了！”
“我记得你刚进校可帅了都发光，这才一年咋就这样了，唉，咱们学工科真摧残人！”
主要是他近来实验太忙、睡眠不足、整个人也不修边幅。头发乱糟糟的扎了个小揪揪，衣服皱巴巴的完全邋遢。
实验室里，同学惋惜他明明这么帅却可劲糟蹋，一个劲要给他介绍女朋友管管他。
卓紫微声音沙哑：“嗯，不用，我已婚。”
朋友：“哈哈哈哈逗谁呢你十八岁已婚？怎么，真的有对象啊，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有照片吗？大美女吧？”
卓紫微摇摇头。
看起来寂寞又苦涩，朋友被他那神情惊到了，转了一下眼珠，马上又明白过来。
“咋？分手啦？嗨，要是实在放不下就去努努力把人追回来呗！你长那么帅又那么优秀，不可能追不回来的吧？”
“……”
那一晚，卓紫微蜷在浴缸里，泡到水变得冰凉。
手机又在疯狂震动，国内的号，又是家里亲戚换号来轰炸——他们苦口婆心又不解，他们说你爸妈把你培养得卓越优秀，你到底为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为什么叛逆不孝？为什么不知感恩？
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也许亲戚们说的都对，父母是没有错，就都是他的错——
谁让他天生是个神经病，敏感不切实际又心理脆弱。
就连同学说一句“你那么帅又那么优秀不可能追不回来”，都能被他理解出好多拧巴又阴暗的意思。
如果对方是他爸妈那样的人，是会很容易就追回来。
只要对方懂得权衡利弊、认清现实，哪怕看在他的闪闪发光前途无可限量的份上也会原谅他。
毕竟将来跟他在一起稳赚不赔。
可他喜欢的，是一个小傻子。
他天真、善良、执着、干净，无法以常理揣测。
他真的怕。
怕两年时光、事过境迁，愚者早已离开了那片静谧的森林。
怕已经有了更好的人守在他的身边。怕他的小傻子用清明的眼睛告诉他，我们早就已经结束了。
他会疯的。
不如让他现在就去死。
……
卓紫微在浴室待了太久，直到合租室友担心敲门他才回过神来。
他因为浸在冰凉的水里久了病了一周，手腕还被刮胡刀割花了。
幸好伤口不深，虽然横七竖八。
他想到虞清帮他暖暖捂住的手腕那天，难受得想死。他为什么轻易破坏了誓言。
病好以后，卓紫微继续用实验和数据填满自己。
就好像只要他不去想，时间就能魔法般地冻结着。只要不去碰触，小傻子就能永远羁绊在过去的时光对他一往情深。
理智当然清楚，自己这样多可笑。
他有什么资格指着别人在原地等他。与其一味逃避和自我伤害，倒不如买张回国的机票。
去找虞清。小傻子忘了他，他就让他再次记住。哪怕有别人了，他也可以把人抢回来。
道理都懂，却做不到。
理性尖笑着说，这习得性无助也他妈可悲了。感性则悲鸣着求求你，我真的承受不了，我怕，我真的会死掉。
……
卓紫微没想到会有一天在新闻上看到祁衍。
是实验室里的同学发给他的。他们实验室是无人驾驶技术世界顶尖的研究机构，跟祁衍专长的算法有一定的交集。
同学：“将来很有可能会合作，这小子长得好帅啊！”
新闻里，祁衍黑瞳犀利，冷冰冰的。即使在笑也氤氲着冷意。
底下评论一水的“好酷好飒好傲娇”。
卓紫微有点恍惚。他不太明白，两年不见祁衍他不该才高中毕业吗，怎么就混成“科技公司新贵”了。
那程晟呢？程晟怎么样了？
他搜遍了祁衍的所有采访，挨个细看，找不到答案。
“哥哥”似乎在祁衍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那晚卓紫微做了个梦，他站在祁衍面前问他你哥人呢，祁衍淡淡说“死了”。
卓紫微不意外。
他那个哥哥给人感觉就像是年纪轻轻就会死掉的。死后成为没有人可以超越的白月光，做鬼也不放过祁衍。
醒来后他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却继续心里阴暗。
很奇怪。明明他一直希望祁衍能得到幸福，自己看不到的人间萤火，他希望至少祁衍能拥有。
可如今知道祁衍在半个地球之外陪他一起不幸、一起孤老终生，又免不了暗戳戳的有点幸灾乐祸。
又过了两年。
卓紫微发了一篇论文，全球引用量破了万。
他开始在自己的领域名声鹊起，各种知名学者主动打电话过来求合作。实验室替他庆贺，而他笑得行尸走肉一般。
同时，实验室也开始计划跟国内一些机构合作。
人才名单的第一页就有小祁总，可这边联系电话还没打，那边小祁总就先宣布要休假去旅游。
他说，他有一个比工作更重要的人。
祁衍在国内也算半个名人，网上总有小道消息。有人爆料说他最重要的人是个男生，又有人则据理力争那是人家哥哥。在糊得要命的爆料照片里，卓紫微看到了程晟。
他愣住，说不出话。
随即，越来越多的小视频、小消息。
小祁总其实十分低调，除非公司指名迫他去，否则尽量不参加节目。但那年却破天荒拍了个广告，是卖金银花露饮料的。
记者采访时拿这个事打趣他，他笑，说真不是商家大手笔给了他一个亿，金银花露本来就是他最喜欢的饮料。
吃瓜群众很快扒出来此事为假。
有段在拍他的采访视频花絮不知怎么漏了出来。花絮里小祁总一改平日里的冷峻高贵，像个小孩一样坐没坐相的闹脾气，皱着脸拿着杯子讨价还价。
“真的喝不下了，喝了一半行不行？”
“喝完。”男生低沉悦耳，不容置疑。
“可是难喝……”
“难喝？你说外面泡的难喝我才给你泡的。”
“其实你泡的也难喝，都难喝。咳，别瞪了又不是你的问题，是金银花它本身就难喝！”
底下评论一片“哈哈哈哈翻车现场”和“那是哥哥吧，哥哥的声音真好听”。画面没有拍到程晟的脸，但他的声音很好认。
几天后的小花絮，哥哥直接露脸了。
也是采访，祁衍回答着问题突然转头问镜头外：“抱歉停一下。哎，你一直翻翻翻的，找什么呢？”
镜头激灵地跟过去，灰眸的青年起身：“你看到我钥匙扣了吗？”
祁衍：“钥匙扣？宝贝，咱家门是指纹锁，你哪来的钥匙扣啊？”
灰眸青年有些急躁：“雨花石那个。我每天都放在口袋里，该不会丢了？”
祁衍：“不是，那个那么重你还天天带着啊？”
见对方脸色不妙，他又赶紧：“行行，不急不急，我帮你找！”
虽然只有几个镜头，禁不住一堆人刷“卧槽真不愧是小祁总的哥哥好帅啊！”
另一部分人则发现了华点。
直接出了一个投票——不懂就问，普通人喊自己家哥哥会喊“宝贝”吗？
……
嫉妒心让卓紫微辗转反侧。
他终于发现他其实只能接受他和祁衍一起惨，那些无私的祝福都是假的。
他想不通。短短几年，明明祁衍和程晟比他更不可能幸福，什么祁衍总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
很快，有人眼尖地发现小祁总左手的无名指戴了戒指。
随后更有港大的小道消息说是现在学生会副会长程致远，也就是理论上小祁总的哥哥，左手也戴了一模一样的戒指。
火热的投票马上追加更新——不懂就问，你会和你家亲哥戴情侣戒指吗？
那戒指卓紫微认得。
那是他十六岁那年取出全部的零用钱千挑万选的铂金对戒，是他想要送给小傻子，却永远未曾有机会送出的一生一世。
……
在美国的第五年，卓紫微的论文引用量突破两万，刷新了他导师的记录。
但导师看出来他整个人状况已经差得要命，强制给他放了假。
导师：“你已经非常优秀了，时间还长，该有的成果一定都会有。不必给自己太多压力。”
他不知道，卓紫微虚弱并不是因为项目。
前些日子，他去超市买东西巧遇了一个高中同学。
同学很活泼，各种八卦新闻，跟他说祁衍现在可厉害了总上电视，还说了好多其他同学的去向。
然后他突然说，哦对了，你还记得以前天天给你写信的小傻子吗？
卓紫微屏住呼吸。
“小傻子好像还真挺喜欢你的，你一走给他打击挺大，成天蔫蔫的没精神，开学没多久就也转学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家原来那个地方啊！”
“他刚搬走就拆迁了，拆完盖了商城，地价翻三倍暴涨。他家那时候走真的亏大发了哈哈哈，拖两年多好几百万啊！”
“那他，”卓紫微闭目，喉咙涩痛，“他后来，去了哪里。”
同学：“那谁知道啊？谁去关心一个傻子？”
……
那天波士顿鹅毛大雪，卓紫微在回家路上买好了机票。
雪很滑，他大长腿站不稳还摔了两次。手掌擦伤了，红色的血水印在晶莹的白雪上。
原来买机票那么容易，动动手指就做到了。
……那么多年，他为什么没有做？
手冻得很僵，他盯着那机票上面冰冷的字符，他三年前就该买这航班。他真的活该不幸，他就是个混蛋，他就是该死。他配不上虞清那么好的人。
太迟了。
他在期待什么，他在期待一个小傻子无条件等他五年？
他凭什么，他真是做梦。
卓紫微终于回了国，回到了曾经的小镇。
五年过去，一切都变了，新立起来那么多高楼他都不认得。路名还是曾经的路名，街景却完全不一样了。
虞清家的楼没有了，小院没有了，樱桃树没有了。邻里邻居也早不知道搬去了哪。
他抓住路人询问，没有人听说过虞清。
他打电话给祁衍。
他的实验室其实一直都有小祁总的电话和邮箱，他却一直没有跟他联系。
因为他酸，酸得发苦，他嫉妒祁衍的强大与幸福。
“是我。”
五年之后，他声音艰涩听着古怪，那边祁衍却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他问祁衍，知不知道他的小傻子去了哪。
可惜祁衍并不知道，他哥也不知道。
……
卓紫微在小城待了两个星期。
去曾经的学校、联系了多年不联系的同学，耐着性子去参加聚会，只希望得到关于虞清哪怕一丝一毫的消息。
多年不见的校园男神回归，大家自然都怀了极端八卦的心。
他居然还到处找那个傻子！一时间流言四起。
男神不会真跟那个小傻子有一腿吧？天啊！
卓紫微不在乎流言。
他甚至恨不得流言能传得满世界都是，最后能传到他要找的人耳朵里。他为什么没有早点找他，他都恨得想掐死自己。
整整两周，他头脑都是混乱的。
浑浑噩噩像个死灵一样在城市里游荡，无数次去曾经和虞清一起去过的小寺庙、河堤和公园，期待着一回头就能看到他笑着站在身后。
但是世界上哪有那么简单的奇迹。
他晚上夜夜睡不着。一遍遍安慰自己清清爸妈最宠他了，他不可能过得不好。可又担心，万一他过得不好怎么办？
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万一出了什么事，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他真的就该死。
假期临近结束，导师打电话问你怎么样，不然再休一休吧？他行尸走肉地摇头，说他可以回美国。
挂了导师的电话，又接到祁衍的电话。
祁衍：“我在东京，你过来一下？”
“来了我就告诉你虞清在哪儿，我查到了，你快点。”
卓紫微火速买了机票。
在飞机上他才缓缓回过神，自己是不是傻逼。
因为祁衍能查的东西他也能查，他自己本质上也是搞数据工程的。
他是真的蠢。彷佛他两万引用的论文都是假论文，这些年的荣誉都是假荣誉。
以及各种各样愚蠢至极的想法和决定，他都在干什么？
他这几年各种浪费生命、活了个寂寞。
卓紫微不知道祁衍为什么一定要他去东京。
明明可以在电话里告诉他全部信息，非要把他骗过去就是为了看他和他哥秀恩爱？下了飞机有了信号，卓紫微就暴躁打电话给祁衍说你在哪。
与此同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成田机场新展报，一整面七八米高的墙，都是冬季空手道明星赛的宣传。
里面有他熟悉的半张脸，直击心脏。
双眸明亮眼神坚定，夺走他的全部呼吸。
海报里虞清明亮地笑着，左脸下面有个彩虹的小彩绘，右脸下面是国旗。帅到无以复加。
卓紫微静静站着，胸口一阵暖痛。
时光彷佛倒流回到初二，小傻子第一次递给他一封信。又回到更早以前，他给了他一颗糖。
五年了。
十七岁到二十二岁，其实他们还都很年轻。可是。
他站不稳。蹲下，抱住双膝。
虞清干净得不像俗世的人，而他满身污浊。三年，五年，他怕虞清忘了他，更怕自己其实不长情。
他疯狂害怕自己其实沿袭了父母虚伪、世俗而薄情的一面，所有坚守的东西都是一场笑话。
他大概真的有病。
一切的信仰，建立在几近不可思议、荒谬又自私的纯粹上——
他想找到一个人，时间、空间的距离与漫长的分别都无法动摇彼此。
可就在这一刻，他海报上看着虞清的脸，好像又没再那么无可救药地神经病了。
他想他。
所以，清清忘了他也没关系。他不要虞清无条件地爱着他了，他只想他还愿意多看他一眼，他现在非常卑微。
……
空手道赛事在日本很火爆，祁衍帮卓紫微弄到了票。
比赛很精彩，他没去看。
他匆匆买了礼物、玫瑰花和巧克力，在虞清打比赛的时候去见了虞清爸妈，他必须先求得他们的原谅。
他以为自己的出现会很唐突，但其实并没有。
祁衍早跟虞清爸妈说过卓紫微要来了，虞清妈还为此专门去做了个新头发买了漂亮衣服。
“我们家的傻儿子哟喂，整整五年了，劝不动啊。”
“所以说啊，真的年轻的时候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不然忘不掉。你说是不是啊他爸爸？”
“还记得你当年火车上看我一眼，为了追我一年二十几次从北京坐两天一夜到满洲里吗？哈哈哈哈。”
儿子傻，死心眼，劝不动。一棵树上吊死。
要说爸妈看了不心疼吗？
肯定心疼的。
但要说不原谅卓紫微？不存在的。爸妈都多少岁的人了，当年两个孩子分开多少无奈不是不记得。
而且不光他儿子长情，卓紫微这不也没忘了他们的傻儿子吗！这不大学没毕业就回来找他了吗？
五年了，多不容易啊啊啊啊！
千金易买，真心难求。
等看到卓紫微，虞清爸妈更加怦然心动了。
又是抹眼泪又是合不拢嘴，前尘且不提，二十二岁的卓紫微真他妈帅爆！
曾经稚气青涩的俊美，蜕变成如今带了点忧郁气质的眉眼犀利。
而且祁衍都说了，人家现在是有名实验室的科学家，将来要成为世界顶尖的人物的。
他们这地主家的傻儿子最后居然找了个世界顶尖科学家！
……
虞清那场比赛赢得十分漂亮。
可惜嘴角擦破了。人也饿了，还在想待会儿他爸妈要带他去吃好吃的，这嘴角破了可怎么吃？
结果他爸妈双双眼里闪着诡异的光：“先回酒店！”
酒店的自助餐很难吃的，简直假五星级。虞清猫猫叹气，任由他爸妈不由分说把他打包上楼推进房间，然后“啪”地关上门。
黄昏的房间里多了不少花，香气浓郁。
……
卓紫微其实知道虞清不会对花感兴趣，他本来也不想搞这些。但待在房间里等待的时间实在度日如年。
他脑子混乱。想不好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这样庸俗地搞七搞八。
原来科学家也有不科学的时候。
虞清爸妈都不禁双双用怜爱的眼神看他。后来他们接虞清去了，祁衍来了，他把五年前的那对铂金戒指还给卓紫微。
卓紫微愣着：“可是……”
可是这个情侣戒指，程晟和祁衍不是已经戴了很久吗？
祁衍：“嗯，所以你觉得我们为什么会戴着呢？”
卓紫微听他说，恍恍惚惚。
才知道这对钻戒从来不是被程晟和祁衍拿去当了“婚戒”。他们戴着它，只是为了替他加持幸运祝福，一直到物归原主的那一天。
五年前的那个冬天，卓紫微十七岁，千挑万选的铂金钻戒。
如今沉甸甸的在他手中发烫。
“紫微……”
眼前站着六年来一直想见的人，虞清有点懵。
他想掐自己一下，确定不是刚才比赛被打到脑袋产生了幻觉，结果一张口嘴角疼。
嗯，不是梦。
卓紫微一步一步靠近，他低下头，抿唇又开心又难过。
时至今日，他始终没搞清楚为什么当年卓紫微突然就不要他了。
爸妈给他解释了很多，可他都听不懂。他就想可能是因为他不够好吧。
所以这几年他非常努力地训练、参赛。从青年组省赛打到国家赛，从国家赛再打到国外。
他想他要再变得更好，那样紫微就会重新看到他，也许会重新喜欢他，有朝一日回来找他。
果然，努力付出都是有回报的。
现在他就回来找他了。
……
虞清略微僵硬，他垂眸偷看卓紫微。
几年不见，他长高了、头发变长了，气质有点不一样，毛衣下露着性感的锁骨。
冰凉的指尖，轻蹭他唇角的伤口。
有点疼。
一直想听的温柔声音，在他耳边说“清清我回来了”，那声音带了好多让人心酸的苦涩。
他“嗯”了一声，偷偷跟着苦涩了起来。
他下意识，伸出爪爪抱住了卓紫微的腰，如同六年前的习惯。
卓紫微僵硬了一下，随后，他整个人就被紧紧住。
卓紫微眼眶微红，把他抵在门上。
疼……
虞清想说嘴角有点疼，可又舍不得唇齿的缠绵。他尽力地回应，六年前被一次次亲吻胡闹教会的很多东西从记忆中苏醒，他开始喘息、神志不清。
想要了。他想跟紫微上床。
那么多年，他的灵魂和身体都好想他。他等了他那么久，好想要。
可他始终还抓着一线清明。
他知道自己没有别人聪明，他的清明也不见得一定是清明，可他还是努力抓住卓紫微认真问他：“那我现在呢，够好了吗？”
“……”
“紫微，我这几年其实看了很多书的，我都在努力变聪明、努力变好。努力让你以后也不嫌我笨。”
“我真的很努力。”
黄昏褪去。
昏暗的房间里，那一瞬间他在卓紫微眼里看到一丝剧痛。
他不明白那是什么，眼眶也发疼了，不免有点委屈。
“你这次回来，就不准你再走了。”他低声说，“不然，我下次就不等你了。”
“我答应过妈妈了，下一次，就真的不等你了。”
“……”
“嗯，不走。”
卓紫微的声音轻轻的，很温柔。
可虞清抬起眼，却看到他那张俊美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
“我不会再走了，”卓紫微抱住他，毛衣触感温柔，“不会走了，再也不会走了。但你……也不要不等我好不好。”
“清清，我再也不走了。但你不要不等我。”
“答应我好不好，别说不等我，不然我会死掉。”
“清清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以后一辈子在你身边、一辈子哄你开心，你原谅我，好不好？”
“嗯。”
……
那之后几天，卓紫微得回学校交毕业设计。
他说动虞清爸妈，带着虞清一起去了美国。哪怕毕业设计只需要他们分开两个月，也他实在舍不得再把他一个人留下。
他怕他不再等他。
虞清第一次去美国，好多新奇。
卓紫微也不避嫌，全实验室没几天就都知道这是他的老婆。马塞诸塞州同性婚姻合法，同学被成天撒狗粮看烦了，都催他们赶紧去登记。
世界级顶尖工科实验室里，怪咖也多。
很快卓紫微就不太情愿带虞清去实验室了，因为他发现这里的同学们好几个都对虞清感兴趣，见了他眼睛就亮起来了，猫儿一样。
在普通世俗的眼里，虞清是有点傻的，只有卓紫微愿意各种“研究虞清”，理解他那些奇妙的小逻辑。
结果现在可好！他的同学居然也有好几个也完全不觉得虞清傻，都觉得这可能其实是个加了密的天才，想研究他。
甚至还在背地里偷偷建了个卓夫人解谜小组！
吓得卓紫微一毕业赶紧就拐带小傻子回国了。
像他这种人才，归国后也是各大公司和研究所争抢的。卓紫微最后进了一个待遇很好的保密单位，他的同事里面好多眼熟的业界大佬，顶头上司却是个名不见经传但非常厉害的人物。
这人还认识祁衍。
后来卓紫微才知道人家以前是国际顶级黑客，后来从良了的。
保密单位听着一本正经的，卓紫微却从没掩饰他有个男朋友这件事。
巡：“其实，只要不是外国间谍就没事。”
至于下班后私底下跟男朋友玩什么小游戏，单位管不着。
虞清本以为，六年以前卓紫微就已经教会过他所有刺激、舒服、羞耻又不像话的事情。
他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
“清清，你让我疼。”
“就这一次。让我多疼一点，我想好好记住。”
这都是什么要求啊QAQ
都已经绑上了、蒙住眼睛了，还要让他疼？可紫微一直难耐地求他，他薄唇轻抿，蒙眼的红布下面落了泪，绳结也是红色的，靡乱而艳丽。
那一天，天真而纯粹的虞清又一次get到了很不得了的东西。
他很听话地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让他疼。
一边觉得这样根本不对，一边又浑噩地觉得紫微这样好美他好喜欢好受不了。
他真的不干净了，被带坏了。
连着几天吃饭都没办法直视爸爸妈妈的眼睛。
虞清本来那么单纯，卓紫微知道是他亵渎了人家。
但只是真的，那些年的那些痛他想彻底发泄出来，想让自己永远记住。
他很愚蠢，他很爱虞清，他答应过不再伤害自己，只能求宝贝清清来帮忙伤害一下他。
他知道清清舍不得太用力的。
所以刚刚好，会疼，但不会无法收拾。小小的一点点的疼痛，有时也是情趣。
虞清傻傻的等了他那么多年。
受到的委屈难受，从来没要他还。
但他自己要还。
所以他喜欢拥抱他的时候被虞清弄痛，那些都是他欠清清的，他甘之如饴。
……
“我现在正在跟男朋友在同居，冬天会去海岛办仪式，请一点点人。”
“我已经见过对方家人，征得了同意。他的父母和妹妹都很祝福我们。”
“你们如果赏光，我也给二位留位置。”
“请悉知，我并不在征求你们同意，我只是来通知二位的。”
卓紫微给父母打了电话，然后轻松地挂掉。
人生有一点很可笑的就是，在十五六岁遇到的时候觉得天崩地裂无法逾越的大事。很多等到二十五岁再看，它就不是事儿。
那年，罗密欧和朱丽叶都才只有十四岁。
如果他们能更年长、成熟一些，或许整个故事都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卓紫微现在翅膀长硬了，心也硬了。
年少的时候心软旁徨、迷惑无措的事情，就很简单粗暴——
我不在乎，你俩爱咋咋地吧。
给自己枷锁干什么？父母对他失望，那是父母自己的事，成年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请各自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当然他爸妈不可能善罢甘休，还在尝试疯狂把他“往正道上拉”。
卓紫微不理。
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睡醒，居然看到虞清拿着他的手机在给他的父母一字一句的回信。
爸妈发来的长信全部都是激动和谩骂。骂虞清是智障、骂他居心叵测勾引自己儿子，虞清也不生气，一戳一戳发回更长的信息认真解释。
卓紫微都要疯了：“你理他们干嘛？！”
虞清吓了一跳，有点无措：“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
他只是刚才不小心看到了信息，觉得叔叔阿姨对他的误会也太深了吧，他必须要好好、好好地解释才行。
“不用解释！凭什么他们骂你你还要好好跟他们说话？”
虞清：“可是，阿姨说叔叔都生病了。”
只那一瞬间，卓紫微的眼眶就红透了，他咬着牙：“他们胡说！胡说，你不用管！你不要相信他们，你是我的，只能向着我一个，你再这样我要跟你吵架了！”
他嘶吼着要吵架，却自己马上就后悔了。
眼泪掉下来，他抱住虞清：“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吓着你了，对不起清清，都是我脾气坏。对不起。”
都是他的错，他怎么能怪虞清。
虞清生在满是爱的家里，自然心里有着好多的爱。即使恶毒的挑衅和咒骂也不会让他动摇半分，可他想保护他，不想自己父母骚扰他伤害他。
虞清重重摇了摇头。
他好心疼。他是不是真的太笨了啊，怎么把紫微给弄得那么难过。
“……我不是向着他们。”
“紫微，你别哭了，你教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好不好？对不起，我只是想要你开心。我以为让你和叔叔阿姨他们和好你会开心一点。”
那一刻，他听到卓紫微喉咙里发出一声几近疼痛的呜咽。
他吓坏了，赶紧抱紧他，拚命温暖他。
……
卓紫微那一晚哭得不成人样，一直紧紧抱着他的小愚者。
他真的好爱他。
虞清什么也不知道，可又永远什么都知道。
他情绪崩溃难受得停不下来、哭的停不下来，都是因为他心里清楚，他的小笨蛋真的什么都知道。
如果这是一个完美世界，他其实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和爸妈能彻底和解。
哪怕无数次心死，无数次骗不动自己。无数次想着算了、封存了。就这样了，彼此改不了了。还是心存不切实际的小小愿望。
他们之间是有爱的。
他们不是不爱他，他也一直爱着他们。
只是真的实在没有办法，真的合不来。只有互相折磨，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
……
让卓紫微很意外的是，他的海岛婚礼最后他爸妈居然别别扭扭的来了。
也没搞破坏，就安静地待角落里。
不像虞清爸妈一把年纪还上台嗨上台跳舞，也不像祁衍准备了笑中带泪致辞。
卓紫微想起来他以前曾经想过要做等祁衍结婚要做祁衍的伴郎，结果却是祁衍当了他的best man。
婚戒是他十六岁买下的钻戒。
他和虞清的故事，全部都在祁衍的致辞里，他爸妈第一次听到了他所有的恋爱故事。
而他的清清真的乖。
他冷着脸不愿意过去，虞清却拉着他去敬酒。小傻子也不知道在哪学的，亲他爸妈就像亲人的猫。
卓紫微仔细想想才突然发现，虞清这方面似乎有天赋。
他的同事、他的朋友都喜欢虞清。仔细想想，多年前虞清第一次接近他时，好像也是一下子就接近了。
他像是天然润物细无声，让人无法有防备。鬼知道自己十四岁时那么心高气傲连校花都不放在眼里，为什么会一封一封回虞清的信回了三年！
世界未解之谜。
婚礼后续，他们在岛上又待了一周，各种招待朋友们吃喝玩乐。
卓紫微经常余光会看到虞清在和他爸妈说话。
这居然都能说上话，还能说那么久。
眼高于顶的文化人前校长，自以为天下最美的舞蹈老师，是怎么屑于小傻子说话的，转性了？
……
婚礼回去后，父母那边开始经常给他们的小家寄水果、好吃的。
每次都是寄给虞清，还会打电话给虞清关心味道怎么样，喜不喜欢，还要不要。
其他亲戚也会偷偷跟卓紫微说，这次过年回老家，父母已经没有特别避讳儿子的性取向这件事了。
他们会很骄傲地说，儿子是厉害的科学家。结婚什么的无所谓，这将来科技发达了直接人造子宫小孩随便繁衍，要多少有多少。
至于儿子的男朋友？
空手道冠军拿了一堆，又优秀又乖。
即便如此，卓紫微依旧心有芥蒂。
不知道父母为什么态度缓和。也许是父母老了，也许是争不动了，也许真的想开了，他不知道。
可在他最需要理解和疼爱时候，他们给与他的就只有强权、折磨和伤害。那种伤害是可持续性的，直到心里的黑洞被虞清用爱填满的。
我已经不想要他们的爱了。他们现在又想和解，是不是迟了？
当然，他依旧会带虞清时不时回家看他们。
养育之恩。确实他们给了他良好的家庭条件和教育环境，好多人求之不得。他得承认。
记得当年在美国时，同学里有一个贫民窟出来的男孩，父母吸毒、家暴、拉皮条、无恶不作，十几年居无定所。
他就不理解。他说卓，如果让我生在你那种能学小提琴的家庭，我会感激，非常愿意被打压、控制、挑剔，你根本没有经历过真的地狱。
卓紫微笑笑。
是的，所以他还是会与他们好好相处，起码维持表面的孝顺平和。
假以时日，也许心脏里有一天死掉的部分会活回来，也许永远不会。他会努力。
就算不为了他们，为了他家清清。
他知道的，虞清后来还是一直跟他爸妈通信的。是他一封一封回邮件不厌其烦的解释，一次一次傻乎乎的讲道理、安抚、辩驳，才有了如今的一切。
虞清希望他幸福。
他用爱救赎了他，并且还在持续温暖着他。
End.
……
小花絮。
海岛的日子，小祁总又上了电视。
完全是意外。
那天旅游频道去海岛做采风专辑，随便拉了一个人问岛上美食，一把拉到了热心市民祁先生。
当时天空微微下了一点雨，记者妹子：“你不躲雨吗？马上下大了！”
祁衍：“我在这里等人。”
他等的人很快就到了。
哥哥自然不用多说，哥哥现在也莫名其妙有了几个颜粉。“啊啊啊白衬衫湿了，他的白衬衫淋湿了我的妈！”
“等等后面那两个是谁，都好帅。为什么帅哥的朋友都那么帅？”
“等一下，那个是虞清吗，空手道的那个，我看过比赛！”
“倒是从来没看过空手道哎，搜一下……卧槽。为什么一个那么帅的还是冠军，盘点运动员帅哥的时候都没有他？”
可能是因为不是奥运项目，而且国内看空手道的人不多吧。
另一个帅哥也是诱人，可惜没人认得。
卓紫微在学术圈的成就其实比成天摸鱼的小祁总高，可惜不出圈。直到第二天才有人把他八出来，附带那篇两万多引用的论文。
“So，科技大佬？？”
“嘤嘤嘤优秀且帅的人，就连朋友都那么优秀且帅。”
小祁总的公司正和某单位合作新的项目，老板天天夸他能干。
之前他们公司重金聘请卓紫微都没能把人网罗过来，好在祁衍有本事能和科技大佬搭上线，眼下能合作政府项目也值了。
卓紫微也被“巡”表扬了，说他看人眼光不错。
默默地，就很微妙。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无聊的小细节：卓紫微在波士顿，so，哈佛或MIT
卓紫微不像祁衍死不原谅，也不算原谅，比较人间真实的结局。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