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教余孽混入皇宫再度刺杀大梁天子,天子遇刺驾崩,朝野震惊。
震惊后便是一团混乱,晏玉轩未有子嗣,偌大王朝一个能扶立的皇子也没有,朝臣一个个慌了神。最后还是刘阁老率先提出,端王为先皇亲弟,文韬武略,忧思国计,振朔朝纲,堪担神器,愿拥其为大梁新帝。朝臣纷纷似找到了主心骨,接连表明态度,愿拥端王为大梁新帝。
当然也有个别朝臣心存疑惑:皇宫可不比围场,防守警戒如此严密,那太平教余孽究竟是如何混入的?刺客刺杀时,数百大内禁卫何在?据说端王当时也在场,凭他的武功,竟也没能救下皇帝吗?
然而疑惑归疑惑,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质疑。这件事的蹊跷之处谁都看的出来,可当朝首辅绝口不提,禁军统领沉默以对,先皇身边的首领太监讳莫如深,连当朝皇后林谨之也并未对此提出任何疑虑,他们还有什么必要当这个出头鸟?
不管真相究竟是什么,先皇已经没了,而端王又不是庸庸之辈,由他继任帝位,确实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在大梁上下都在忙着劝端王继位时,唐久一个人待着长乐宫,悄悄和林谨之说话。
“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唐久面对镜子,对里面长身玉立的人说,“我们的任务完成啦,三三说我走之后,你就能拿回你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了。鸠占鹊巢了一阵子,不好意思哈。”
“伤害过你的人都得到了报应,所以希望你回来后,不要再沉溺于过去的悲伤或是仇恨,快快乐乐的按照你以前的想法生活下去。你那么有才,长的又那么好看,相信不管做什么都可以做的很好!”
“还有一件事要向你道歉。”唐久心虚道,“我没忍住,用你的身体和晏玉琛谈了恋爱……但是晏玉琛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男人,渣攻和他根本没法相提并论!他那么喜欢你,一定可以照顾好你……”
密密麻麻的酸楚和痛苦从心尖蔓延开来,唐久以前只知道被渣男背叛很痛苦,现在才知道亲手把自己的爱人推给别人,是比被背叛更痛苦十倍的事情。
“当然,一切以你自己的意愿为主。如果你不喜欢晏玉琛,当然不用勉强自己和他在一起。”镜子中的人鼻尖有点红,清冷的双眸里隐隐泛起一层水光,双手合十举在胸前摇了摇,“但我能不能提一个小小的请求?如果你不想和他在一起,希望你提分开的时候,态度能尽量温和一点,尽量让他……不那么难过。”
“对不起,我好像太啰嗦啦。”唐久微红着眼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向镜子里的人挥了挥手,“林谨之,再见啦。”
“往后的日子,你一定要自由自在的活!”
——
林谨之慢慢的从衣柜里拿出几件替换行装,一点一点地将它们叠成方块放进包袱里,借此重新适应自己的这具身体。
上辈子好像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可发生过的每一件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包括自己疯掉的那段日子,包括最后葬身于火场中的那些片段。
可他心中却奇异的很平静,好像隔雾看花,水中望月,在看另一个人的故事。
或许是那个任务者告别的话起了作用吧。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而他还有大把的、属于自己的光阴和未来。
在这具躯壳被任务者占据的时间里,林谨之就像做了一场梦,在梦里看着任务者一步步帮他报了仇。他非常感激那个叫唐久的任务者,同时对他提出的某个要求有些小头疼。
在前世经历了那么多后,林谨之暂时已经没有力气去爱什么人了。虽然唐久对他说,晏玉琛很爱他,但林谨之觉得,端王爱的其实是寄居在自己身体里唐久的灵魂罢了。
任务者是个热情开朗、活泼有趣的人,吸引端王并不奇怪,倒是自己这种冷冰冰又无趣的性子,没人喜欢是正常的。
和端王的一切交集和回忆都是属于唐久的,林谨之不可能去当个第三者,精神上的也不行。
可他要怎么“温和”的向端王提出分手,而且还尽量不伤对方的心呢?
林谨之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最后只好歉然又心虚的地对早已离开的任务者道了声歉,然后写了封简短的信留在长乐宫,趁着前朝后宫一团乱时,悄无声息地拿腰牌出了宫门,一路来到沂水码头,准备乘船南下。
他无意与人同乘,多花了些银两包了只小舟,船夫爽快的答应了:“公子您坐好,咱这就走喽!”
林谨之坐在船头,包袱放在膝盖上,淡淡“嗯”了一声。
“等等——!!”
船夫一船桨还没划出去,岸边突然远远狂奔来一个人,以气入音,震的码头所有人纷纷愕然回首,“林谨之——!!!”
林谨之讶然站起,只见一黑袍男子奔至岸边,一个踏步凌空跃起,在众人的惊呼中准确落在林谨之的小船上,船夫吓了一大跳,颤颤巍巍地望着这位不速之客:“这位少侠,您——”
晏玉琛喘着气,转身塞给船夫一袋金子:“这只船我买了。”
船夫震惊的望着那一整袋真金白银,高兴的差点厥过去,生怕这位不知哪里冒出的冤大头变了卦,扔下船桨一溜烟窜上了岸。
晏玉琛回身,定定望着林谨之。
林谨之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追了上来,有些尴尬的不知怎么开口,谁知晏玉琛一句话就把他惊住了。
“我知道之前不是你。”晏玉琛说,“其实——我之前也不是我。”
晏玉琛和林谨之死在同一天。
世人都道他风流多情,无人知他在征元十二年的殿试上,对一个人一见钟情。
连晏玉琛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在那一天见过林谨之一面后,他的脑海里便全是他,可他彼时无权无势,只能隐藏锋芒,竭力在险恶的皇权争斗中保全自己,更无法像其他皇兄一样光明正大地对状元郎抛出橄榄枝,只能眼睁睁看着林谨之选择归入太子麾下,一日一日同对方亲密无间,最后成了那人的皇后。
晏玉琛不是没有野心的。他看着几个皇兄接连被晏玉轩害死,知道保全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亲自坐上那个位子。他从未停止过培养自己的势力,也曾在夜里梦见自己杀了晏玉轩,然后颤抖着手去牵他身边站着的林谨之。
可林谨之转过身来,流着血泪,满脸仇恨的望着他。
他从噩梦中惊醒,枯坐半夜,打消了篡位的念头——
他狠不下心,去杀掉林谨之最爱的人。
既然晏玉轩能给他幸福,那自己一辈子坐个闲散王爷,能偶尔进宫看他一眼,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把小顺子派到长乐宫,让他每隔几天给自己传信,看看林谨之这几天吃的怎么样,睡的好不好,开不开心,有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他。每次读信的时候,都是他寡淡枯寂的日子里,最欣悦慰藉的时刻。
可晏玉琛万万没想到,仅仅三年后,晏玉轩就又娶了个贵妃,甚至废了林谨之的后位,把他软禁起来。得到消息后,他恨的差点发疯,立刻派人去把林谨之救出来,可春锦殿防守太严,计划失败了。
他于是决定起兵。
然之前筹备的势力已被他驱散了大半,重新聚集需要时间,尽管他日夜不眠的加紧步伐,还是没能阻挡命运的戏弄。
第一个噩耗是林谨之疯了。
第二个噩耗紧随其后,长乐宫走水,无一人生还。
得知消息的当夜,晏玉琛反了。
他丧失理智杀红了眼,越过重重禁军直杀进皇宫杀上金銮殿,身前身后中了十几支箭没有后退一步,热血洒满了长长的金玉台阶,终于让晏玉轩和沈珂双双给林谨之陪了葬。
他倒在血泊中,缓缓闭上眼,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黑暗中却响起一个奇怪的声音,问他愿不愿意重来一次,和它签订契约,暂时交出身体的控制权,让任务者为他报仇。
晏玉琛当然愿意。
只要能让时间倒流,只要能让林谨之活下来,便是把这具残躯献祭给魔鬼邪神,他也不会犹豫半分。
……
晏玉琛大致向林谨之交代了前因后果,言辞之间刻意模糊了一些内容,但聪慧如林谨之,怎会不明白他省略了什么?
凭一己之力闯进宫中杀死当朝皇帝皇后,将要付出多大的勇气和代价?
他当时中了多少箭,流了多少血,死的时候有多疼?
林谨之从不知道,在他绝望的以为整个世界都抛弃他的时候,原来还有一个人,愿意为他放弃所有,奋不顾身。
原来还有这么一个人……
“你、你别哭啊!”见林谨之竟然一言不发的流了泪,晏玉琛傻眼了,他像犯了什么大错,整个人慌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最后心一横,大着胆子抖着手把人抱进怀里,笨拙的拍着背一声声安慰,“别哭啊,没事了,真的没事了,都过去了……”
林谨之伏在他肩上,低低嗯了一声,问:“你怎么知道……之前不是我?”
“你的习惯,我还不知道么?”晏玉琛小声说,“虽然不能控制身体,但我也能看到发生的一切,从见你怼玉嫔起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后面又发现你喜欢吃甜食,更确定了那不是你。结合我自己的情况,便猜到你身体里应该也有一个宿主。”
原来是这样……
总算弄清楚了一切,两人面对面站在,又回归了沉默。
在晏玉琛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时,林谨之先开口了:“我不想待在京城了,准备去南方寻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住一阵子。”
晏玉琛猜不准他是不是在委婉的赶自己,咽了咽口水,紧张万分的“哦”了一声。
林谨之问:“你呢?不回去做皇帝吗?”
晏玉琛愣了一下,忙澄清道:“当然不!我现在可一点也不想当那玩意了!我已经派人把四皇兄从封地请回来了,他当年就有称帝的野心,为人也不坏,又有能力,当皇帝正合适!”
林谨之点点头,澄澈的眼眸望着他:“那你愿意随我一道去江南吗?”
晏玉琛足足愣了十多秒才反应过来,激动的整张俊脸都红了,一个劲的拼命点头,语无伦次道:“愿意!当然愿意!去哪里都愿意!!”
林谨之被他的傻模样逗乐了,抿唇轻轻一笑。晏玉琛一时看呆了,许久后才回过神来,红着脸移开目光,慌慌张张去拿起船桨:“咱们现在就走!”
当今朝廷最有权势的男人任劳任怨的在船尾划船,一边卖力的划一边情不自禁的傻笑,小船轻快的划开碧绿水波一路前行,林谨之站在船头,只见两岸翠峰如簇,一川江水澄澈如镜,倒映着两岸青山和朗朗碧空,意境分外壮美开阔。
凉爽的江风将他的衣袖吹的猎猎翻飞,林谨之望着前方的大好风光,终于露出一个彻底释然的笑容。
一切都过去了。
从此天大地大,再没一个地方能困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