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声音本有些清冷,似初冬干净的碎雪,可当说出“挂念”这样的字眼时,却像添了几分温柔悱恻似的,细细密密的勾进人的心里。
裴玉泽被他一句“日夜挂念”说的心口发热,忍不住低笑出声,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递到孟尘面前。
是一枚通体碧色的玉佩。
玉佩成半月状,通灵剔透,内有莹润光泽缭绕,拿在手心里,像捧了一轮碧玉莹澈的明月,美的不可方物。
“这玉可抵邪魔,避瘴气,佩戴在身上也可温养道体。”裴玉泽笑着说,“而且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你。”
孟尘的目光落到那玉佩上。
对方介绍的简单,他却知,这是一块“昆仑璃玉”,原料出自神山昆仑,是玉中极品,寻常修士纵有千金也难得一见。更别说这玉佩雕工登峰造极,必是出自大师之手,细看的话会发现玉佩背面还雕了一个小小的“尘”字。
当真是用心至极。
裴玉泽含笑望着他:“喜欢吗?”
“师兄的礼物也太贵重了些。”孟尘道,“我受之有愧。”
“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个?”裴玉泽说,“我帮你系上。”
不待孟尘回应,他微微欠身,细致的把那枚半月形玉佩系在了孟尘腰间。碧色玉佩和天青色校服相得益彰,如碧海蓝天中托着一轮冉冉升起的明月,契合无比。
“有它陪着你,”裴玉泽温声说,“我就安心了。”
——
昏暗的暮霭渐渐压下来,天地缝合成一线,最后一丝霞光也悄然隐去。
一只通体纯白的仙鹤悠然飞进栖雪居,在半空盘旋着鸣叫了两声。不多时,屋门打开,一青年走了出来,仙鹤眼睛一亮,立刻飞下去落在了青年的肩膀上。
孟尘抬起手,掌心里放着一枚晶莹可口的红果子,白鹤开开心心的叼起来一口吞了,然后亲昵的用细长的白颈蹭了蹭孟尘的脸,全然没有旁人口中“高冷不喜近人”的模样。
“你又沉了。”孟尘感受了一下肩上的分量,道,“是不是又到处招摇着去骗吃的了?”
这只仙鹤,表面看起来高冷傲然,尊贵矜持,对太玄宗弟子们示好的投喂从来不屑一顾,因此大家纷纷用一种神圣的目光看它,言之凿凿的说这是一只真正的仙鹤,不食俗物,只饮醴泉露水。
只有孟尘知道,这家伙只是惯会装样子而已,每次等弟子们放下食物离开后,才会偷偷摸摸的跑出来,捡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吃的不亦乐乎。
白鹤一呆,有些心虚的缩了缩脖子,努力挺胸收腹,试图把鼓鼓的小肚子藏在翅膀下面。
孟尘的心情因为这只活宝稍稍好了一些,温柔的抚了抚它的羽毛:“好了,去玩吧。”
白鹤很是不舍似的,又在孟尘脖颈里依恋的蹭了好几下,才张开翅膀,轻声鸣叫着飞走了。
白鹤离开后,孟尘也走出了栖雪居。
天极崖是天极峰,乃至整个太玄宗最高的地方,站在崖上,抬手间似可触天幕,摘星辰。夜里的天极崖则更显静谧,周围寂寂一片,只偶有夜风吹过,带起簌簌草木声。
孟尘在崖边站定,将腰间系着的玉佩摘了下来。
夜色中,碧玉的光泽更显莹润,如天上明月坠入掌心,如梦似幻。
上一世,他将玉佩在身上佩戴了一段时间后,惊异的发现原本碧翠的颜色竟慢慢转成了血红,其中偶有金光流动,灿然炫目,瑰丽惊艳。他好奇的去问裴玉泽,对方笑着告诉他,昆仑璃玉就是这样,能自动吸收天地精粹灵气,对佩戴者修行有很大益处。
但事实是,这玉里,封印了一只小小的“六眼蛊”。
六眼蛊是万蛊门最得意的作品之一,体型微小,擅长隐匿,即使是许多修真大能也难以察觉,用秘法将其激活后,便可进行监视和追踪。只要放一只在监视对象身上,就算对方跑到天涯海角,施蛊人也能在第一时间确定对方的位置。甚至如果施蛊人愿意,他还能通过蛊虫的眼睛,将监视对象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部掌控在自己手中。
孟尘犹记得上辈子得知真相的一瞬,自己胸口猛然窜出的战栗、悚然和恶心。裴玉泽竟用这种方式,监视了他近半年之久,甚至笑意盈盈的将一些存留的片段,回放出来给他看。
孟尘闭了闭眼,强自压下心头翻涌而上的厌恶,转回身,面无表情的抬手一抛。
一道碧色流光在暗夜划过,悄无声息的坠落进深不见底的天极崖。
——
藏书阁坐落在静心广场,呈塔状,共八层。此刻,藏书阁中灯火通明,每一层都有众多弟子或捧书苦读,或奋笔疾书,时而还要屏息用气音同伙伴交流探讨一番。
孟尘没有惊动他人,独自上了藏书阁第八层。这里和另七层不同,书阁里一片黑暗,只在入口处点了一盏灯,旁边坐着一位青衣弟子,拿着本古卷读的认真。
见有人来,那弟子抬首,看到孟尘更是有些吃惊,忙站起来道:“孟师兄?你怎么到这来了?”
孟尘:“近来对制药炼丹之法很感兴趣,钻研时遇到瓶颈,特来寻一本书。”
守门的是玉华峰大弟子赵静晨,他素日里对孟尘憧憬佩服的很,如今听了对方的话却有些为难了,犹豫道:“孟师兄,你也知道,第八层是只对长老级以上的前辈们开放的。”
藏书阁第八层藏的大都是禁书,涉及到的功法咒术皆深奥玄妙,甚至有许多亦正亦邪、有违常道的的古卷、毒经、禁术。普通弟子修为不高,心境不稳,若贸然接触这些书,极有可能被蛊惑心智,走火入魔,酿成大祸。因此,太玄掌门立下规矩,将第八层设为禁地,所有弟子一律不得出入,违者押执法堂重罚。
弟子们纵然好奇心旺盛,但皆对执法堂避之不及,更别说第八层还由各峰大弟子轮流看守,且设有密闭口令,根本不可能进得去。
“我知道。”孟尘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赵静晨,“这是昨日师父予我的传信——我曾在信中向师父请教炼药制丹相关的问题,他让我来藏书阁借阅《七星毒抄》,我寻遍七层都未找到,只好来第八层了。”
赵静晨接过信仔细阅读,确如孟尘所说,是钟离仙尊让他来的。
“可……”他将信还回去,仍有些犹豫不决,“以前并未有过这种情况……”
孟尘想了想,道:“不然,我让师父传音同你说?”
赵静晨悚然一惊。
让钟离仙尊亲自给他传音??
还是算了吧!!!
再说了,眼前的可是孟尘,必然不可能说谎,且对方修为已达元婴境,和门派里许多长老都不分上下,借阅这些书想来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想通后,赵静晨不再纠结,笑着道:“不必麻烦,师兄进去寻书便可——但只能在书阁阅读,不可外借。”
“好,有劳。”孟尘点头道谢,待赵静晨用口令打开门后,便抬步走了进去。
在门口拿了盏灯,孟尘一边在数以百计的书架间走,一边飞快的扫视着书脊上的名录。终于,他目光一顿,停下步子,伸手抽出了一本黑色封皮的古卷。
那却并不是钟离靖信中所说的《七星毒抄》,而是叫《天覆地载录》。
是一部阵法书。
他循着书目翻到书中某一部分,将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一字一字的记入脑海里,反复默背数遍,确定准确无误后,把书放回原处,离开了第八层。
——
时间已过去近一个时辰,夜愈发深了,藏书阁中的弟子数量却没有减少,甚至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孟尘这才想起,原来是两个月一次的段考要来了。
不像一些规矩松散的门派,太玄宗对弟子的培养分外严格,不仅每日都有晨课和晚修,每两个月还要进行一次大型阶段考核测试,用以检测弟子在这两个月内的学习修炼成果。成绩不合格的弟子不仅要额外增加修习时间,还要承担部分劳力活动,例如给药圃除草施肥、给灵兽保养皮毛、扫洒台阶、清扫后山等等。
所以,眼下这群弟子,大概是在临时抱佛脚了。
孟尘心中了然,正想离开,余光却不经意看到窗边书案前一道身影,脚步顿时止住了。
在大部分弟子紧张万分、如临大敌的备考状态下,那道身影就显的格外悠闲——他歪着身子坐在书案前,左手撑着脑袋,右手拿着一本书卷,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眼神时而放空一下,不知道在走什么神。
周围弟子显然对他的状态亦十分羡艳,时不时就要抬头看他一眼,小表情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孟尘看了他一会儿,放轻脚步走过去,坐在了对方对面。
薛朗还在发呆,全然没发现自己对面多了个人,待回过神后不经意一瞥,浑身猛的一抖,差点把自己吓到桌子底下去。
“你……”他意识到自己飚飞的音量,连忙克制着压低,“你什么时候来的!?”
“方才。”孟尘学着他的模样压低嗓音,小声回答,又伸手把他读的书扒拉过来看了一下,轻轻挑了挑眉,“《惊风十三剑》?我之前给你的《太玄剑诀》读完了?”
“早看完了。”薛朗翻了个白眼,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那么简单的书还要看多久?而且你做的那些注解,压根就没什么用。”
他态度嚣张,搭在桌子上的左手却悄悄缩起来,手指有些焦躁的在桌面上抠来抠去。
“嗯,是我的疏忽。”孟尘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他的小动作,道,“不过现在,你是不是有更重要的书要读一下?”
薛朗皱眉:“什么?”
“《太玄弟子入门守则》。”孟尘说,“新弟子刚刚完成了试炼阵考核,不用参加这次段考,但却要跟着这次段考把《入门守则》默写一遍。”他看着薛朗震惊的表情,顿了片刻,委婉问,“我记得你们入门的时候长老有训话的。你不知道吗?”
薛朗:“……”
看少年的表情,他应该是真的不知道。
孟尘突然想起来,上一世薛朗拜入太玄宗颇有些曲折,待他在山门跪完半个月后,段考刚好结束,所以他没有参加那次守则考试,后来也没再碰过那本砖头厚的书。
但这次,好像没法这么幸运了。
“那个什么守则,”薛朗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问,“有多少?”
孟尘起身从书架间转了一圈,拿了一本颇有些分量的书回来,放到薛朗面前。
“其实也不是很厚,总共一千三百二十八页。”太玄优秀模范弟子孟尘下意识道,“不眠不休的话,大概二十四个时辰就能背完。”
薛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