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中的暖气开得很足, 让刚从外面进来的叶辰感到周身都被暖融融的气息包裹。

他微眯起眼，感觉有些舒服。

他倒也不是多怕冷，只是，比起寒冷, 他多少还是更喜欢温暖一些。

上次逛商场还是跟叶温云一起来的, 说起来, 好像也没过很久。

只不过，这期间也发生了很多事啊。

边想着他边搜寻着自己要买的东西。

几分钟后, 他在一架卖猫粮的货架下站定, 拿完猫粮后，站起身，用余光瞥了眼身后一脸冷淡的人。

男人兴致缺缺, 看见他停下后也跟着停了脚步, 但似乎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他目光随意地扫视着四周, 好像落到了实处，又好像只是落在了虚空中的某个点上。

晚间的商场正是热闹的时候。

一个个拐角就像是神秘的巷口，不知道它到底通往何地, 人们就这么推着或堆满或半空的购物车在其中穿梭。

有些人或许来这里有很强的目的性, 早已知道自己要什么。

有些人却只是恰好被窗外的宣传单吸引, 或者仅仅只是因为无聊，单纯来这里转转而已。

他跟顾瑾此时隔着一个走道。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顾瑾也站在原地，没有动。

来商场的这些人互相交织着, 互相穿插着, 走在过道里, 穿过他的身边, 越过顾瑾的身侧。

他就这么看着顾瑾, 偶尔目光会被经过的人群遮盖。

在某一个瞬间，他再看去的时候，发现顾瑾消失了。

再下一秒，商场中来来往往的人群也尽数破碎成一片片的碎片。

耳边嘈杂的声响仿佛是他的错觉，现在的安静才是本来应有的真相。

叶辰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他的眼神没有变，表情没有变，动作没有变。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秒，又或许是几分钟，又或许是几个小时。

眼前的场景再度恢复，他还是在这个商场，还是在原来的位置。

头顶上的白炽灯亮得刺眼，眨眼时会在视网膜中留下白色的剪影。

广播里放着今天的打折促销活动，声音中携带的热情一次重过一次。

鼻间飘荡着人们身上喷上的或重或轻的香水味。

中央空调的暖气吹在脸上，带起一阵暖和的热风。

甚至手上的猫粮袋子都因为拿得久了，开始带上了和皮肤一样的温度。

看见的。听到的。闻到的。感受到的。触摸到的。

一切的一切，都如此真实。

这是真实。

这是真实。

这是……真实。

“喂！”

叶辰身体猛地定住，那一瞬间，他的眼中有着无数的起起伏伏，一层覆盖一层，深色的波浪在他眼底翻涌。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深深地遮盖住，又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显露出来。

他闭了下眼，力度轻得要命，握着猫粮的左手却用力到仿佛要把袋子抓破。

他侧过身，将左手遮盖在身后，任由右手抱着小京，身体靠在身后的货架下。

金属特有的凉意透过衣服传来，让他的精神也跟着清醒。

他看着身旁不知道何时走过来的人，“怎么了，这么大声叫我？”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顾瑾啧了一声，“发什么呆呢，刚才看你整个人跟着了魔似的，就盯着前面看，一动不动。”

叶辰左手更加用力，面上却未露分毫，“想到了点事情，没注意到周围。”

顾瑾：“是吗？我看你那认真劲儿，还以为你看上哪个人了，这么入迷。”

叶辰嘴角勾起，突然笑眯眯地看着顾瑾。

顾瑾：“……干嘛？”

叶辰这才慢吞吞地开口，“我刚才可只盯着你一个人，要看入迷也是看你入迷啊。”

顾瑾听闻，一脸便秘的表情，举起拳头，要揍不揍地举到叶辰面前，最终只是轻轻地锤在了叶辰的肩膀上。

他恢复冷淡表情，“行了，别笑了。”随即眼神转向别处，余下的话语传到了叶辰的耳边，“怪难看的。”

叶辰愣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小了些，但是不出几秒便恢复了原状。

他看着货架上的东西，眼睑半阖，轻声道：“是吗。”

“啧，真麻烦，跟我过来。”

顾瑾眉头蹙起，说完话见叶辰没动，干脆直接拉住他就走，一路穿过无数人群。

“啊，你干嘛！有没有素……啊，帅哥。”

“谁啊谁啊，走那么快，急着投胎……啊，帅哥。”

“我被撞到了啊啊啊我刚买的零食掉了呜呜呜岂可修，是谁！！啊……帅哥。”

“我是不是不用走流程了，啊……帅哥。”

顾瑾拉着人一路风风火火地往前走，尽管有意避让，但是商场中毕竟人多，他又走这么快，还是不可避免地撞到不少人。

叶辰在起初的愣神过后，就在顾瑾的身后对不小心被撞到的人群一路说着抱歉和不好意思。

他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眼神却看着自己被拉住的手腕。

对方的手握得很紧，在衣服上形成了一圈褶皱，衣服里的皮肤也能感觉到对方的力度。

像是生怕他丢了似的。

他也没反抗，就这么任由顾瑾拽着自己走。

他跟着对方转过了一个又一个转角，穿过了一个又一个人群。

他们越过了道道喧闹，他们跨过了层层拥挤。

在迈上数道台阶之后，他看到了一扇门。

顾瑾率先推开了它，从门外闯进的寒风吹了两人一脸。

等风过去，再次睁开眼后，叶辰看到的是一片广阔的天台，这里空旷无人。

远处是独属于夜晚的城市夜景，在这里可以将其一览无余，灯光点缀着暗色的大厦和街道，就像是……

他意识到什么，抬起头，那一瞬间，繁星满天映入眼帘。

猛烈的风从远处刮来，将叶辰的衣角吹得纷飞。

这里是这个商厦的天台。

他知道这里可以来，但是却从没有来过。

二人都停下脚步后，叶辰察觉到拉住自己的手松开了

。

他摸了摸怀里乱动的小京，把它放到了空地上，让它自己四处去转转。

他起身，凝望了一会儿星空。

繁星争相辉映，似钻石般镶嵌在黑蓝色的幕布上。在无垠的星空下，仿佛什么烦恼都离他远去，让人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

拉他来这里的人没有出声，叶辰问了对方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顾瑾用手插兜，“不是想事情吗？这里人少又安静，随便你想什么都行。”

顾瑾从兜里抽出盒烟，拿出一根点燃后，叼在嘴里。

白色的雾气从烟头升起，升至空中，直至彻底烟消云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很少逛过商场了，平时缺东西直接叫人买好就行。

况且，即使都是人挤人的地方，比起商场，他还是更愿意去酒吧、夜店、KTV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有着足够的刺激，并且，也能让他觉得，自己跟周围的人是一样的。

他的情绪激动在里面并不显眼，他的暴躁压抑在群魔乱舞的人群里面也不算奇怪，他跟他们更像一个群体。

而不是像在商场中一样，就算身边的人再怎么多，他依旧觉得，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

所以，在叶辰去买东西时，他只是站在原地。

不想去逛，也不想去买。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落在各个角落，在又一次略过四周时，他看到了叶辰拿完东西后就站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他心有疑惑，但是来来往往的人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直到死对头过了将近十分钟还没有反应，他走上前，想看看对方怎么回事。

他先拍了对方一下，下一秒，他才看见对方未来得及收起的表情。

那是他从没有在叶辰脸上见过的神情。

冷漠，压抑。

但同时，又充满孤立无援。

仿佛在这一刻，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相信。

在叶辰反应过来后，虽然看起来和平时一样，但是死对头自己应该是没发现，他的眼中依旧带着些恍惚，以及未隐藏起来的无措。

他想说对方虚伪。

但是他更加清晰的知道，对方平时的温和是真的，但刚才的负面情绪也是真的。

顾瑾突然就感觉很烦躁。

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表情，又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

对方到底在想什么，又到底在担心什么。

最后干脆就拽着对方直接上了这里的天台。

这个商厦有顾氏的投资，当初他被大哥带着来了几次，虽然自己来的次数不多，但是他却很喜欢这里的天台。

他来这个天台的次数应该比去楼底下商场的次数还多。

这里很少有人来，所以很安静。

他不想回家，也不想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待上一会儿。

他的心情也能因此变得不那么烦躁。

他确实不知道死对头一天天的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经历了什么东西。

他不想去探究，也不知道怎么去探究。

反正，他就是觉得，那种表情不适合出现在叶辰脸上。

他垂下头，吸了一口烟，烟的火光明明灭灭，映在他的眼中，也映在了叶辰的眼里。

远处的风裹挟着阵阵寒意，吹到叶辰的脸颊，他闭上眼，静静地感受着。

一会儿后，他睁开眼，笑意温和，“嗯，我想完了。”

他再次打量了下四周，“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然后几步上前，也倚靠在了栏杆上。

他侧过头，问对方，“还有烟吗？”

顾瑾拿出烟盒直接丢给他，叶辰接过后，从里面随便抽出一根，然后掏兜，才发现没带打火机。

他叫了声顾瑾的名字，在顾瑾转过头时，他将烟含在嘴里，顺势低下身，与对方的烟相碰，“借个火。”

微小的火星微弱到像是被风一吹就灭，叶辰靠得更近了些，等到烟彻底点燃才起身。

他轻吸一口，看着烟雾慢慢升起，模糊着面前的景色。

叶辰身上的冷香在冷风中更加明显。

两人挨近时，顾瑾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它围绕在叶辰的身边，在烟火过渡时，也来到了他的身周。

此时混杂在这寥寥烟雾中，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少爷被人拉下凡尘，终于带了些人气。

叶辰看着嘴中叼着的烟，等着烟火慢慢燃尽。

在最后一口的时候，他把烟拿出，拍了拍顾瑾的肩膀。

在对方疑惑地看过来时，笑眯眯地一张嘴。

灰腾腾的烟雾立马向着顾瑾扑面而来。

顾瑾太阳穴抽抽，抬起手就要揪住对方衣领。

呵。

他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刚才的比喻太过可笑。

什么不识人间险恶的世家公子，说对方是个早已混尽俗世的老油条还差不多！

呸！

动作间，只见对方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却抬起胳膊，将他的手握住。

在他没反应过来时，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耳边传来对方熟悉的温和嗓音。

“谢谢你，顾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