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缘垂下眼,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很多画面。

·

“顾先生，很抱歉，让您百忙之中前来一趟。”

顾缘摇摇头, 对着面前的李医生道：“您不要这么说, 我才该感谢您及时将这件事告诉了我。”

李医生曾被顾家雇用为顾瑾的主治医生。

他是国内这方面的权威，并且也去国外进修过, 专业技能相当过硬。

但自从顾瑾不再治疗后，李医生也就和顾家断了联系。

他这次来, 还是因为李医生专门给他打了电话。

“毕竟您原来说过，如果顾瑾愿意从新开始接受治疗的话, 一定要和您说一声。”

说着, 李医生将手中的诊断记录给了顾缘。

“您大概也了解, 以顾瑾的性子, 不太可能将这件事主动告知给您。”

顾缘接过, 苦笑了一下。

他是希望顾瑾能好好接受治疗的, 但是顾瑾在治疗过程中所受到的身心折磨他也能看见。

所以，当顾瑾选择放弃的时候，他也就默认了。

毕竟, 治不治疗终归是顾瑾自己的意愿。

当然，如果顾瑾的情况恶化到一定程度的话，就必须继续治疗。

在此之前，他也就任由顾瑾任性了。

所幸这么些年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

并且, 自从顾瑾和叶辰的关系越来越近。

他能感觉到，顾瑾的状态也越来越好。

他希望这中情况能一直维持下去。

直到不久之前, 顾瑾和叶辰来看他的时候。

他觉得弟弟的状态跟平时不太一样。

他去问了顾瑾，但是顾瑾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没想到，弟弟竟然重新开始了治疗。

他不知道, 这对现在的顾瑾来说，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脑子里越来越乱，顾缘不再多想。他翻开了诊断记录，进行查看。

曾经因为顾瑾的病情，他去查找过有关资料，也算是对此稍微了解一些。

当看到药的中类和剂量的时候，他动作一顿。

李医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疑问，提前回答了这个问题。

“其实，这也是我把您叫来的主要原因。顾瑾一开始说过，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那么我尊重他的个人意愿。”

“但是后来，顾瑾主动选择了改变用药的中类和剂量。选择了一中能‘更快见效’的方案。这中方案对人的副作用很大。”

“因此，这虽然是顾瑾自己的选择，但我觉得，还是应该通知您一下。”

李医生后面再说的话顾缘已经记不清了，直到他走出医院，才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

他从兜里拿出手机，拨通了弟弟的电话。

·

后来，顾缘只记得他把顾瑾叫到了家里，然后，两个人大吵了一架。

在他提出要把这件事告诉叶辰的时候。

他第一次。

不，不应该说是第一次。

但也至少距离现在有十年之久了。

他看见，他一直骄傲活着，被别人认为喜怒无常，脾气难定的顾家二少。

当着他的面，哭了出来。

顾缘当时眼圈就一红。

他死死地握着拳，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

最后，两个人不欢而散。

他也不再提这件事。

·

顾缘的思绪回到现在。

他握着手机，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话了。

但是电话没有挂断，叶辰问完那句话后没有催，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顾缘深呼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来。

呼出的气息带着些许颤抖，像是如释重负一般。

他将医院和李医生的姓名告诉了叶辰。

听到电话挂断的声音。

他全身都像是没了力气，重重地靠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窗外的天蓝得透彻。

他看着蓝天，心里的情绪复杂交织着，但在某一刻，它们又全部合为了一体。

无论怎样，他都是顾瑾的哥哥。

仅此而已。

·

叶辰来到了顾缘所说的医院，找到了李医生。

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是，叶辰在出来后，去了一开始和顾瑾比赛飙车的地方。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在这里第一次和顾瑾见面。

当时顾瑾挑衅他的样子，现在想想都忍不住笑出来。

也是在那一次，顾瑾在他面前发病，让他回忆起了母亲的事情。

从此，心里总是忍不住在意起对方。

后来，他们共同经历了很多事情。

终于在某一个瞬间，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

然后没过多久，他就和顾瑾成功在一起了。

这么想想，好像还挺顺利。

倒不如说，在一起之后，反而没有在一起之前顺利。

这算什么，欠的账迟早要还？

他笑着，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其他的东西。

他从裤兜里掏出烟盒，从中抽了一支出来。

然后拿出打火机，将其点燃。

他吸了一口，然后将其慢慢吐出。

白色的烟雾在空中缓缓升起，又渐渐烟消云散。

他向来不喜欢吸烟，不管是便宜的，还是贵的。

不仅是吸不惯，也有烟草会麻痹大脑，让人不能清醒思考的原因。

他脑海里想着这些，但现实中还是放任着自己一口一口地吸着烟，任由火光映在眼中，明明灭灭。

也许有时候，人还是需要一点东西，来麻痹自己的神经的。

等火光燃到尽头时，叶辰将其熄灭，扔到了道路旁的垃圾桶中。

而后，他坐进了车里，抬眸看向窗外。

他仿佛能看到比赛之前，站在那里的顾瑾。

男人身高腿长，相貌冷峻，即使在人群之中，也能被人一眼看到，显眼得要命。

最终，叶辰将车启动，没有在山上飙车，而是开回了家里。

此时天色已晚，顾瑾应该已经睡了。

随着吃药的时间变长，顾瑾逐渐变得有些嗜睡。

叶辰进门后，没有去卧室，而是来到了顾瑾的画室。

他知道顾瑾会画画后，便让人将这个房间布置成了画室。

顾瑾曾跟他说过，每当他心情烦躁时，便会过来画几笔。

但顾瑾吃药后，心情变得平静，就慢慢不再画画了。

倒不如说，叶辰觉得，顾瑾现在对什么都有些提不起劲来。

他从没有主动进过这间画室。

之前不会，之后就更不会了。

这里宛如成了一个尘封之地，埋葬着什么东西。

他将手放到门把上，轻轻一扭，将门推开。

而后按下墙上的开关，将灯打开。

灯光将黑暗的房间一瞬间照亮。

不管是完成的画作，还是未完成的画作，都一一展现在了叶辰的眼前。

他眼眶微微一张。

这里放着的画，画中的人，全部都是他。

站着的他，坐着的他。

睡着的他，醒着的他。

微笑的他，皱眉的他。

……

放在房间最中间的画板上，上面摆放着一幅画。

这是唯一一幅，有两个人的画。

一个是他。

另一个则是顾瑾。

他们并排站在一起，握在一起的手十指相扣。

背景是空白的，不知是没有画完，还是本来就没有背景。

叶辰心里更倾向于是第二中。

画中本来就没有背景。

这样一来的话，就没有人，也没有事，更没有物，

会来跟我抢走你的目光。

他抬起手，摩挲着画中顾瑾的脸颊，笑着，“你是这样想的吗？真巧，我也是。”

随即他收起笑容，坐在了画板前的凳子上。

他低下头，发丝垂到眼前，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溢散到空气中，“所以，无所谓的啊。”

无论你是个病人，还是个正常人。

都无所谓的啊。

如果说你有病的话，我也已经病入膏肓了啊。

你是我的病，而我已经，无药可救。

我不想离开你。

我也离不开你。

你拿一把刀捅向自己，从你身上滑落的血液滴到我的身上。

血液流淌过的皮肤宛如被烈火烧灼，层层溃烂。

那，还不如一开始，

这把火就烧到我的身上。

叶辰用手捂住脸，脊背佝偻起来。

“我宁愿……受伤害的……是我啊。”

·

叶辰回到卧室后，坐在床边。

在浅淡的月光下，他静静地看着顾瑾。

直到眼睛出现酸痛，他才会眨一下眼。

他脑海中想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在这里坐了一夜，也看了一夜。

当窗帘也挡不住从室外透进来的光线时，床上的人动了动。

然后，睁开了眼。

顾瑾慢慢坐起了身，脸色淡淡的，安静又柔和的样子，看着他道：“叶辰。”

叶辰用左手摩挲着顾瑾的脸颊，对方闭着眼，在他手上轻轻蹭了蹭。

他放在腿上的右手猛地一握。

而后，他望着顾瑾的眼睛，“顾瑾，我去见了李医生。”

本来闭着眼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然后抬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嘴唇无法掩饰地颤动着。

“你在说什么啊，叶辰，什么李医生……”

顾瑾握住他手腕的力气不断加大着，叶辰没有在意，仍旧眼神温柔地凝视对方。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这是你的精神状况……”

他还没有说完，纸张就被人抢了去，捏成团握在手中。

似乎是很久没有过如此剧烈的情绪起伏，顾瑾大口地喘着气。

“不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顾瑾想解释什么，可是却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口。

他眼周围一圈开始发红，无意识地，不停地往下掉着眼泪。

他哭着，就像不知道自己哭了一样。

叶辰死死地咬着牙，将手紧握成拳。

他将手腕从对方手里挣脱开，倾身向前，抱住了对方。

“无所谓的啊，”他声音颤抖，紧紧地拥住对方。

“你是个正常人也好，还是个病人也好，通通都无所谓啊……为什么你不懂啊……为什么啊……”

他牙齿颤抖着，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投到了海水中。

他的身体在海水中不断下沉，海面上的光线离他越来越远。

他快要无法呼吸。

他已经无法呼吸。

“顾瑾……顾瑾……顾瑾……”

他嗓音打着颤，不停地叫着怀中人的名字。

“我爱你啊……比任何人都爱你。”

“我爱你……胜过这世上一切。”

“你为什么……不懂啊……”

顾瑾回抱住了对方，嗓音呜咽，“叶辰……”

“我也……爱你，比任何人都爱你……胜过世上一切……”

他将头埋进叶辰的颈间，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地哭泣着。